文/赵灵敏

　　在昂山素季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组成新政府之后，卸任刚刚4天的前总统吴登盛宣布剃度出家5天。此事在社交媒体上引发了热议。事实上，作为90%的人口都是佛教徒的国家，男性出家在缅甸根本是一桩平常事，几乎每个缅甸男性一生都会有一次出家的经历，最短的也就是几天而已。因此，出家在缅甸是一种社会习俗，出家容易，还俗也很容易，并没有万念俱灰、看破红尘等我们通常所理解的意味。

　　在缅甸历史上，吴登盛并不是失去政治权力后短暂出家的唯一的领导人，和周恩来一起提出“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缅甸前总理吴努，下台后在1980年代也曾做出过和吴登盛同样的选择。缅甸自1948年独立以来，政治体制经历了从议会民主制到军人独裁再到总统制的演变过程，总理、国务委员会主席、恢复法律和秩序委员会主席、总统等实权人物，加起来至少有十几位，他们下台后的命运也各不相同，从昂山素季的父亲、缅甸国父昂山将军的被暗杀到独裁者吴奈温的郁郁而死，再到丹瑞大将和吴登盛的全身而退，缅甸领导人的归宿，正是缅甸民主进程和政治文化变迁的一个缩影。

　　谁暗杀了昂山将军？

　　昂山将军出生于1915年2月13日，这时，缅甸成为英国的殖民地已经30年了。年轻时的昂山将军相貌堂堂，口才极好，是仰光大学的学生运动领袖，主张民族独立、赶跑英国殖民者，曾经多次被捕。1940年昂山为反抗英国统治而到海外寻求支持，于8月24日抵达厦门，但未能与中国共产党取得联系。在厦门停留期间，昂山一行被一直密切注意他行踪的日本特务机关拦截，日本人也向他承诺，一旦打赢了战争，不会像白人一样占领缅甸，而是马上让缅甸独立，并答应让昂山做开国元首。

　　昂山相信了日本人，决定与日本合作。1941年上半年，在日本的帮助下，以昂山为首的30名缅甸人秘密前往日军占领下的中国海南岛和台湾接受军事训练，史称“三十志士”。这些人回到缅甸后加入到替日军剿灭坚持抗日的克伦族游击队和中国远征军的行列中，手段残忍，曾导致1500名中国远征军伤员因为不堪受辱而引火自焚而死。1943年3月，昂山被日军提升为少将——“昂山将军”的头衔即来源于此。1943年8月1日，日军在缅甸组织傀儡政府，昂山出任国防部长。

　　1944年日本在太平洋战场节节败退，时日无多。看穿了局势发展的昂山开始另谋出路，组织了反法西斯同盟并秘密联络了在印度的英国当局。1945年3月，昂山所领导的武装突然倒戈向日军发动了袭击。战后，在殖民地独立浪潮的推动下，以昂山为首的缅甸代表团于1947年1月27日和首相艾德礼为首的英国政府签定了昂山——艾德礼协议，英国允许缅甸独立。

　　就在昂山踌躇满志地为1948年1月的独立做准备时，1947年7月19日，他在开会时遭到闯入的三名荷枪实弹刺客的连番扫射，短短几分钟，昂山和四名部长当场死亡。昂山遇刺在缅甸引起了极大震动，他遇难的这一天后来被定为缅甸全国性的“烈士纪念日”。昂山的政敌、爱国党领袖吴素对罪行供认不讳，后来以“买凶刺杀昂山”的罪名被判处绞刑，于1948年5月执行。昂山的死表面原因是政见不合，是缅甸内部的权力斗争所致，但由于昂山遇刺时警卫全都人间蒸发，刺客如入无人之境，因此他的死至今迷雾重重。有阴谋论认为是英国前首相丘吉尔不满昂山在二战期间的所作所为收买了吴素行刺，也有人认为是当时掌握军权的奈温所为，种种说法，至今没有定论。

　　但无论真相如何，为民族独立上下奔走的努力和被暗杀的命运，使得昂山将军成了缅甸人心中的“国父”，也成了他的女儿昂山素季后来在政坛崛起的最大资本。他的死，是缅甸走向独立过程中错综复杂的矛盾导致的悲剧，这样一个有超凡魅力的领袖的去世，也为缅甸在十几年后堕入军人独裁埋下了伏笔。

　　强人奈温的下场

　　昂山去世之后，他所创立的反法西斯自由同盟在1948年6月制宪会议选举中赢得了202个席位中的196个，成为执政党，追随昂山多年的战友吴努成了缅甸总理。吴努虽然是“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倡导者之一，但他在执政的十来年里，他领导的政府受困于缅北少数民族的反抗和经济的衰退，执政能力实在乏善可陈，政府内部的权力斗争和贪污腐败等不端行为也令民间反感。

　　1962年3月，军方首领吴奈温发动政变，建立军政府，将吴努监禁起来，自任缅甸联邦革命委员会主席、政府部长会议主席(总理)兼国防部长和国防军总参谋长，开始长期的执政。吴努1969年出狱后即离开缅甸，开始组织反对奈温政府的抵抗运动。1980年应邀请回到仰光，一度剃度成为佛教僧侣。1995年2月14日在仰光去世。

　　由于文官政权的无能，再加上新军人政权承诺建立更加有序和高效的政府，奈温上台之初曾经受到普遍欢迎。但他以铁拳统治国家，实施残酷的绝对控制，口号是“一种血液，一个声音，一道命令”，很快彻底推翻了原有的民主制度，对抗议活动残酷镇压，社会管制不断加强，各少数民族的争取权利、自治梦想更加不可能实现。经济凋敝，缅甸一度是东南亚最繁荣的国家，当时包括香港在内的东亚东南亚民众去欧美国家，基本都在仰光转机。军政府上台后因为军事政变的原罪，加上国有化、镇压民众游行示威等举动，遭到西方国家长时间、大规模的经济制裁，缅甸经济开始一落千丈，到1987年被联合国列为最不发达国家之一。

　　奈温还以利用迷信和神秘著称，这导致他有时颁布一些怪诞的政策。比如，他信仰命理学，1987年他宣布只有45元和90元(能够被他本人的幸运数9整除的数字)是法定货币，上百万的其他币值储蓄一夜之间变得分文不值。

　　1981年11月，70岁的吴奈温在发表“罪已诏”后辞去其他职务，专任缅甸社会主义纲领党主席，实际上还控制着实权。1988年7月，缅甸全国爆发大规模游行示威并导致流血冲突，吴奈温被迫下台，但被认为仍在幕后发挥作用。1992年丹瑞掌权后，吴奈温的政治影响力逐渐减退，到后期被软禁在仰光湖畔围着铁丝网的别墅里，仅有的一个能出入车辆的通道由3名士兵把守着。2002年12月5日，奈温在家中去世，缅甸媒体对他的去世或者葬礼没有进行任何报导，其葬礼也没有任何缅甸军人政府领导人出席。而在他去世前3个月，他的女婿和三个外孙被处以死刑，罪名是策动政变——新政府的经济政策使他们的生意遭受重大损失，他们不能再享受到过去的特权，因而感到不满。奈温的女儿则被软禁，直到2008年才恢复自由。

　　丹瑞和登盛全身而退

　　在缅甸所有将军中，丹瑞被认为是其中手腕最强硬的人物。在他上台之初时，军政府还是一个集体领导的班子他上台后，逐渐在军政府独揽了大权。自从丹瑞担任缅甸军政府领导人以来，对反对党的迫害变本加厉，缅甸军政府肆意迫害和处决反对党人士，或者强迫他们接受劳改，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缅甸最大的反对党领导人昂山素季，连续多年一直都处于丹瑞所领导的军政府的监禁或软禁状态下。缅甸在经济上继续遭受西方的制裁，国际处境非常孤立。2007年，缅甸突然宣布迁都，这也被认为是丹瑞的迷信所致——占星术士认为在旧都仰光他会面临血光之灾。

　　丹瑞的强势是如此远近闻名，以至于他的副手登盛在2010年底宣布民主改革后，人们很长时间都半信半疑。无论是登盛就任总统还是他出面宣布的一系列民主化举措——开放党禁、报禁，举行多党制选举——都被认为是丹瑞在幕后操纵，很多人认为这些不过是丹瑞为首的缅甸军政府缓解自身困难处境的权宜之计。缅甸的民主化越彻底，很多人就越觉得难以置信，担心丹瑞随时会开倒车。

　　然而，军事政变最终并没有发生。2015年12月4日，丹瑞的孙子在Facebook上发帖称，丹瑞秘密会见了昂山素季，将她视为国家未来的领袖并表达了对她的支持，并表示支持民主政体在缅甸扎根。2015年11月，昂山素季领导的反对党在大选中获胜；2016年3月，新政府正式上台执政，缅甸实现了政党轮替。尽管军方仍然在缅甸政治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但缅甸的民主化进程已经不可逆转。由丹瑞和登盛亲手打造的初具规模的民主体制，是他们可以放心退隐、出家的根本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