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灿荣

抓住中美两国在8月15日高级别谈判的机会斡旋

提问：8月6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发布行政命令，禁止美国居民与实体与位于中国的两家互联网企业开展业务往来。此前，国务卿蓬佩奥更发布所谓“清洁网络”计划，试图将中国电信企业从互联网相关环节排除出现有的美国与全球通信网络。据路透社报道，字节跳动已同意剥离TikTok在美国的业务，微软正在就收购TikTok美国业务进行谈判。您怎么评价TikTok的这一行为？

金灿荣：首先，从商业角度讲，TikTok的行为非常合理。因为公司管理层必须对股东负责，对员工负责，对用户负责。因为一国政府，特别像美国那样的超级大国政府，如果他想要打击一家公司，那么这家企业会很难应对。所以从商业角度看，微软用一个合理的价格来收购TikTok在美国的市场，字节跳动的这一行为是一家公司的合理选择。

但是，在美方的立场上，TikTok遇到的困境其实是从政治角度来看的，并不是从商业角度出发。当然它也有一定的商业考量，但是更多的还是政治考量。既然是用政治思维去思考的，用商业思维去应对可能就行不通。

中美两国在8月15日将举行高级别会谈，是否涉及这些公司事务还未可知，但是我觉得关于这个事情的最终结果，我们还需等一等。

背景解析及CFIUS应对

提问：美国外资投资委员会（CFIUS）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2019年11月，CFIUS以涉嫌危害美国国家安全为由对字节跳动收购Musical.ly（TikTok在2018年与Musical.ly合并）启动调查。2020年7月30日，CFIUS结束调查，建议总统签发命令，撤销并购案，这一决定将使得TikTok美国乃至全球业务被剥离为一家美国公司。美国总统按照CFIUS的审查结果签发行政令，立刻具有法律强制效力。TikTok在目前的情况下，能够做的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金灿荣：CFIUS是1988年成立的，当时的美国已经颇有冷战胜利在望的姿态，且全球化趋势势不可挡，全球化必然会出现一个结果，那就是美国会到国外投资，别国也会在美国投资。在这种背景下，CFIUS成立了，它从侧面反映出美国对国家安全的重视，很多时候超出对经济利益的重视。一旦某个商业活动，涉及到国家利益、国家安全，那么就一定会奉行国家利益至上，所以我们理解美国的时候，可能得理解的复杂一点。

如果你曾深入研究过美国，你会发现美国和你想象中有所不同。例如，你觉得它是市场至上、个人自由至上的，不过一旦涉及到美国的国家利益，这些原则都可以放弃。要了解美国可能得长期待在美国，而且得参与它的一些事，待的时间不够长或者没有深入它的社会，这种了解就比较表象。

美国其实是一个高度政治化的社会，政治干预经济的做法也由来已久。比如说反垄断法，世界第一个反垄断法就是老罗斯福于1904年实行的，一旦一个公司规模达到一定程度，他一定会动用反垄断法把它拆分，比如著名的贝尔实验室。CFIUS运行了32年，权威性还是比较大的。一旦CFIUS做出了决定，两党基本上都不会反对，他们都比较尊重CFIUS的专业性。当CFIUS做出对TikTok不太有利的决定时，特朗普顺势推出总统令就有一定的法律基础了。

那么在这个情况之下该怎么应对？一个是同商业伙伴谈判，二是可以起诉。

提问：起诉的胜算有多大呢？

金灿荣：起诉起码可以拖延时间。比如说最近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联手起诉特朗普政府，就疫情期间国际学生因签证问题只能上网课的情况进行申诉，特朗普碍于压力取消刚发布一周的禁令。

字节跳动应对二策及“熬”战略

提问：TikTok和这个事情的性质并不类似，您有什么应对策略？

金灿荣：第一： 性质当然不同，但起诉也是一个办法，如果找到美国最好的律师，再拿到充分的法律依据，从而启动法律程序。若启动成功，那么行政命令的生效有可能就得后延，然后可以顺便等等11月3号的选举结果。距离现在大概90多天，熬一熬，说不定就有机遇在里面。

第二：一定要寻求政府支持，中国政府的支持，两国经贸官员8月15日将举行高级别会谈的关键节点。

提问：所以您刚才其实提到了二种策略，一是寻求商业谈判，二是起诉。那么，您比较倾向于哪一种？

金灿荣：我倾向于起诉，因为现在美国国内政治比较复杂，起诉可能得到民主党的部分呼应。这次特朗普的行政命令得罪了很多年轻人，因为主要是年轻人喜欢TikTok，有可能这一部分年轻人会跑出来投票，然后民主党方面可能就会抓住这个机会，年轻人多数喜欢民主党派，从而可以借力打力，有可能得到某些民主党的律师、地方政府、政治家的支持。

此外，字节跳动可能要熬过一段时间，比如几年后我觉得中美之间就会大大缓和。美国右翼精神领袖班农在2017年12月间有个讲话，他认定美国对中国的优势就5年，所以他认为这5年特别关键。一旦中国的综合国力赶上来，美国体系就有崩解的可能，这个体系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强固。

抖音不等于TikTok

提问：所以，起诉不单是拖延战术，还可能会有一定成效。您刚才也提到了抖音和TikTok是国内市场和国外市场的问题，从股权结构和业务属地和定位等方面来看，TikTok在国际上的战略选择可以和抖音划等号么？

金灿荣：他们虽然是一个母公司，但本质上是两个独立的产品。但一般网民根本就不会去做太多区分。

现在中美整个关系处在下滑阶段，美国国内民粹主义至上，我们国内在受到外部压力的情况下，爱国主义情绪也上来了。所以这个时候所有经济问题都很容易政治化，不只是字节跳动公司面临这个问题。

我们过去学西方，把经济当成经济问题，实际上所有的现代经济体系都是由政治力量建构的。自发的市场就是非洲部落经济，那是自然经济，现代市场经济全部都是由政治力量建构的，所以政治和经济永远是分不开的，TikTok、华为还有最近中美之间的博弈，再次告诉了我们这个道理。

在中美之间做生意，必须考虑到这种复杂的政治背景。原来在中美友好时，这些政治干扰小，你可以按照经济原则去处理。一旦中美矛盾上升，所有问题都可能被政治化，政治考量就会压倒经济考量。

美国第一波打击的是科技公司，第二波就是因特网公司，第三波可能就是全面压制中概股，这是既定战略。美国的舆论控制其实很严格。

除此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抖音和TikTok的成功其实是一个商业模式的成功。在八九十年代，美国的创新是全方位的，不仅技术全面领先，而且好的商业模式（麦当劳、沃尔玛）也都在美国，但是现在变了。华为、大疆，它们代表了中国的技术领先，而TikTok则代表了一种商业模式领先。商业模式创新其实挺难的，要考虑到人性，考虑到国情，等等。最近胡润出了一份独角兽榜单，全球前10名里面中国占了6个。这就是美国所面临的现实，美国面对这些压力当然要采取方式应对。

中国企业走出去四策

提问：您刚才提到，美国第一波先打击科技公司，第二波打击互联网相关企业，字节跳动表示会坚定地走全球化道路，这个事件将对其会产生哪些影响？这对于中国企业的出海又会造成哪些影响？

金灿荣：我感觉中国企业走向国际化是必然之路，这是一个大方向，但我们中国企业“走出去”应该是比较难的。我们要清楚地意识到，我们“走出去”跟300年前西方“走出去”不一样。

西方国家的“走出去” 其实是一个军事占领、企业进驻、传教士传道三管齐下的过程，这期间夹杂着军事胁迫、文化渗透、价值观影响。

对于中国企业走出去单兵突进确实挺难，短期内也改不了这一困境。那么我们现在能做的，首先，就是立足中国市场，从历史上看，成大事者总得有个很稳固的根据地，然后再有一个可以辐射的外围地带。其次，在此基础上，有“走出去”打算的企业，一是要尽量按照人家的规矩办事，像华为、字节的发展都已经做到这一点，尊重当地的习俗，尊重当地的法律。

再次，就是西方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可以多点突破，可能还得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径。因为西方是主导性力量，它的综合实力还是比中国强，这是我们必须客观面对的现实。最后，核心竞争力不要放弃，一定要坚持技术制胜，用户至上。

提问：美国的一系列动作，会对其他国家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哪些国家最有可能跟进美国策略，从而对中国企业不利？

金灿荣：从目前看比较紧跟的是“五眼联盟”里面的澳大利亚，其次是加拿大和新西兰，英国的相对独立性比较大。新欧洲也就是有几个东欧国家可能会跟得比较紧，比如捷克、波兰。日本也有紧跟的可能性，韩国可能会比较摇摆。我觉得对老欧洲国家做做工作，包括英国在内，应该讲我们还是有机会的。那么周边目前表现比较明显的主要是印度。但印度比较特别，这个国家自尊心特别强，它实际上是受美国影响了，但他不会接受这个说法，所以印度的相关政策可能会更新得比较快一点。其他国家影响都不大，所以我认为美国这些动作的影响还是有限的。

提问：在您看来，特朗普政府打压华为、TikTok、腾讯等公司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金灿荣：美国打压的目的还是想阻止中国的科技进步。美国历来有些种族傲慢、制度傲慢的意味。他能接受中国制造低端、中端的产品，但是不能接受我们制造出高端的产品。特朗普就华为发布总统行政命令，挑起贸易摩擦争端后，他的贸易委员会主任彼得·纳瓦罗就曾在福克斯新闻中公开表示，中国做低端我们挺满意的，后来他们做中端我们也可以接受，但是他们现在要做高端，我们坚决反对。当时的新闻主持人都说你不能这么说。

美国给中国的定位和中国现阶段的发展是矛盾的，这其实是中美目前的根本矛盾。美国霸权有四根支柱，第一是高科技，第二是军事力量，第三是美元霸权，第四是强大的话语权，但其实要从重要性来讲，第一个高科技才是最重要。因为掌握了高科技，所以产业先进，利润就高，然后又会刺激产生更强大的高科技，从而再次让利润提高，形成良性循环。这就引致其军费基础很好，一年高达7380亿美元的国防预算，等于第2名到第15名的总和，占全球的45%，所以它的军事装备特别好。美国国家信誉好，国家信誉好就有美元霸权。有了美元霸权以后，全世界的资本大量流入美国。那么反过来分析，因为美国知道技术投入跟科技产业最重要，所以它就不想让你的技术和科技产业升级，他就要打压一系列具有代表性的中国企业。他现在是选择性的打压，下一步可能是全面的打压。简单来说，就是说美国不能接受中国的崛起，然后他认为问题的关键就是阻止中国的科技和产业升级，所以现在的办法就是让科技和高端产业脱钩，打压我们的科技进步和产业进步。

提问：您在8月3日东方卫视《焦点对话》栏目里的采访中谈到，TikTok之后，美国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微信。果不其然美国当地时间6号，特朗普政府引用《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禁止美国公司与TikTok和微信交易，45天后生效（9月20日），违反行政命令的人将会受到制裁。您怎么看这个事情，这释放了一种什么信号？这个事态将会如何发展？字节、腾讯等公司该怎么应对，您有哪些建议？

金灿荣：从逻辑上讲，美国要阻止中国的科技和产业进步，打击一系列公司是其必然的选择。TikTok是第一个，然后下面就顺势所有他认为威胁到国家安全的他都会打，所以微信成为牺牲品就是个早晚问题。这不是可能性的问题，而是早晚的问题，只不过是有些打压来的比我想象的要快一点。这当然跟特朗普的性格和他的班子有关系。继TikTok、微信之后肯定还会有受害者名单，而且该名单也会越来越长。当然我们也不用怕，虽然公司会略有为难之处，但是整个公司也不会就因此倒下，中国政府也不会袖手旁观，然后民众也会给予支持。所以我觉得只要技术过硬，对消费者负责，国内市场还是可以保住的，然后一部分国际市场我觉得也是可以保住的。

特朗普连任几率大

提问：所以您认为，第一，中国企业必须要得到这个政府的支持；第二，把国内市场做好，产品做好；第三，如果出海不妨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径；第四，寻求合适的合作伙伴。那么，您认为美国接下来的大选，特朗普会成功连任么？

金灿荣：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原因有三：第一，第二季度美国经济发展得比我想象中好，8月1日美国公布2季度GDP数据，实际GDP环比年化增速-32.9%，这其实是美国一个统计陷阱，鉴于美国统计的特殊性，实际上同比是下降了9.6%。考虑到美国现在疫情很严重，其实美国国会研究局原来预计是二季度同比下降16%，结果只下降9.6%，是不是比预期的要好一点？所以它二季度经济比想象的好。三季度我现在不敢预测，但是我的直觉是三季度数字可能会比较好看，这对特朗普是有利的。第二，就是跟现在的美国乱象有关。黑人运动有它的合理性的，但现在发展得有些极端，比如砸华盛顿的雕像，这个行为有点过了。美国人很喜欢讲一个概念叫“沉默的大多数（Silent Majority）”，这些沉默的人也会有不沉默的时候，也会有濒临爆发的临界点。他们虽然并不公开表示支持特朗普，但在关键的投票时刻，说不定会发挥出巨大威力。第三，此次选举肯定会有三次总统辩论，还有副总统辩论，拜登刚确认的副总统还不知道表现如何，特朗普辩论赢面较大。所以综合来看，特朗普仍然有连任的基础。我们可能还是得按照他继续连任去盘算，去同美国打交道。最后，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在特朗普的策略里，打击中国是他大选辩论的最重要立论，而中国企业乃至政府对他的抗击，会成为他最硬的论据，所以国内有些观点说的字节跳动应该以到美国发起舆论战等激烈方式进行反抗，这恰恰是特朗普团队希望看到的，被动地成为他当选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