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底线思维

沈逸

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教授

大家好，欢迎来到本期逸语道破。今天还是继续讲中美元首的会晤，大家都知道在旧金山的这次会晤非常特别，引发广泛的关注、讨论和各种解读。有的人从中国人强调务实性、坚持成果落地的角度提出这样的疑问，这次会谈有什么意义——这里大家就需要对中美这样两个国家的外交有一些总体性的认识和理解。

中美外交当中有一块很重要的内容叫“象征性”或者叫“概念性”。大家都知道中美之间有矛盾，各种不确定性会让人猜测中美关系的未来走向，猜测中美双方领导人的真实意图，如果此时中美领导人的峰会可以向外界传递出一些具有概念性或者象征性的重大信号，本身就是一个重大的意义，它可以帮助关心中美关系的人建立信心。

此时此刻，信心是非常微妙的。比如说，这次峰会之前，有人曾给我传过一个微信，一群某个圈子里的人煞有介事地说，因为他们看到一条消息，于是得出结论中美领导人会晤取消了。我瞬间惊呆了，开什么玩笑？再一看，这条所谓的消息就是何立峰去美国和耶伦对话，我当时就想，有没有搞错？这次对话就是王毅和布林肯对话时达成的一致意见，是通向旧金山之路的一个重要标志。

再比如说，今天不止一个人跟我说发现了一个“重大细节”，说中方发言的时候布林肯和拜登没戴耳机，意思是说中方的发言他们根本就没在听。在外网上也有人在讨论，“拜登会普通话吗？你不会普通话干嘛不戴耳机？”包括这两天开会的时候，和我一起开会的人就和我说：“你看，这个根本就没用，布林肯不听的，他连耳机都没戴！”所幸现在的视频材料很多，从另一个角度大家还是看到了那根耳麦的线，我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也发了照片用圈圈了出来。还有一个小细节，有一段视频里，布林肯用很讶异的眼光看拜登，其实是拜登念稿子的小抄掉落在了地上。

布林肯和拜登的小细节被中国网友戏称为“英剧照进现实”

你会发现，通过种种细节，大家希望构建对这次中美会谈的解读。

当然从拜登的角度，这次会晤是花了不少心思的，比如说地点的选择，包括通过视频传出来的细节，双方领导人见面的时候相谈甚欢。谈完之后双方一起晚宴，进门之前拜登拿出手机，找出提前准备好的照片给我们的领导人看：

“看看这是谁？”

“我认识，这不是38年前的我吗？”

这就是一种非常具有象征性和标志性的互动，这种互动传递出来的信息就是大家在尝试释放一种善意，尝试进行一些表达，即使中美之间绝对不可能一夜之间回到那种亲密无间的状态。

这次的缓和更多是气氛节奏上的缓和，但对于中国来说，这样的缓和可以消除一些舆论市场上的错误传言。有一些力量正在用各种方式利用和散播中美之间的紧绷态势，而资本市场上的一些人恰恰没有独立判断的能力，很容易受到蛊惑和恐吓，缺乏必要的意志。对于中国来说，我们需要稳定这样一种情绪。

这次旧金山峰会达成的所谓“旧金山愿景”，是从巴厘岛的会谈一路发展过来的。在巴厘岛，中美双方确立了两国关系三大新的指导原则，即相互尊重、和平共处、互利共赢。这一次习近平主席会见拜登的时候，中方对此又做了一个非常全景式的描述，讲清楚现在中美之间有“两个选项”“三个原则”和“五根支柱”。

所谓两个选择，就是一个好的，一个不好的。一个叫加强合作团结、携手应对全球性挑战；另一个叫作零和思维挑动阵营对立，让世界走向分裂和动荡。对于前景，中方明确说出了三步：第一，中美之间不打交道是不行的；第二，想改变对方是不切实际的；第三，冲突对抗的后果是谁都不能承受的。大国竞争解决不了中美两国和世界面临的问题，这个地球容得下中美两国，中美两国的成功是彼此的机遇，这是一个总体的愿景。

然后讲中国的发展和前景，这里是基于美西方国家因为各种原因所散布的一些错误看法和不准确的认知，做了战略上的承诺：第一，不走殖民掠夺的老路、国强必霸的歪路，也不搞意识形态输出——这里中方领导人表达的潜台词是，对中国来说我们没有超越或者取代美国的规划，也就是说我们不会故意这样去做，即使双方国力对比发生变化，我们也不会去做。第二，美方也不要有打压遏制中国的打算。

接下来就是三个原则：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合作共赢，和五根支柱：共同树立正确认知、共同管控分歧、共同推进互利合作、共同承担大国责任、共同促进人文交流。“五根支柱”是中美关系中的一种全新提法，里面的表述是非常明确的：你不要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们致力于构建稳定健康可持续的中美关系，我们对你的预期不是对手，而是希望双方做伙伴。但是你不要以为我要稳定健康可持续，就想让我跪下，美国人让我干嘛就干嘛，否则就是不稳定，不健康、不可持续。不好意思，我们有必须维护的利益和必须捍卫的原则和底线。

中美两国领导人会晤现场

第二个，共同有效管控分歧里面讲了“三不三多”，——双方要了解彼此的底线，不折腾、不挑事、不越界。什么叫折腾、挑事和越界？我明明再三告诉你，这是我的原则，你在那里充耳不闻、无中生有，“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四处插手、挑事、指指点点，然后莫名其妙扣上一个什么“种族大屠杀”的帽子上去，把正常的经贸关系往死里整。我画好的界限，你要直冲冲地撞上去。

我们应该做什么——多沟通，多对话、多商量。我们要冷静处理分歧和意外，其中反面的例子就是之前的“流浪气球”事件。然后就是要共同推进利益合作：气候变化，人工智能、贸易、金融等领域恢复或者是建立的新机制，具体开展合作，比如说禁毒，中国明确表达愿意配合，这是中方善意的表达，我们也希望得到善意的回应。

在共同承担大国责任方面，中美之间要加强在国际和地区问题上的协调合作方式，向全球提供更多公共产品。这是一种创新，在西方大国的固有认知中，大国的所谓公共产品一般是搞集团称霸，而现在，中国主张的是两个国家基于协商，站在人类共同体的认知和边界基础上去做对人类真正有益的事情，这是中国崛起给世界带来的积极变化。没有中国，传统的西方大国不会干这样的事。“彼此开放、相互对接、造福世界”，这是典型的中国创新思维，就像我们的“一带一路”倡议——欢迎你到这边来，我们也想到你那边去，这样大家就不会分开。

这一次双方领导人会晤，在台湾问题上也有重大的突破。除了重申台湾问题的重要性，是中美关系中最重要、最敏感的部分，中方重视美方在巴厘岛会晤中的积极表态，我们再往前跨了一步，就是美方要有具体行动。什么是具体行动？第一，停止武装台湾，第二，支持中国和平统一。这在中美交往历史上是一大步，之前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东西。最高领导人明确说，你们说不支持态度对吧，美国的“三不”态度在克林顿时期就开始，现在中方往前走了一步，说我希望你们的不支持态度能够具体化。虽然之前在不同工作层级上私下应该也都说过，但这一次是领导人非常郑重地明确提出，停止武装台湾，支持中国和平统一。

原先美国对台湾问题的态度是所谓的“强调台湾问题的和平解决”，但是片面强调“和平”，在讨论“解决”时含糊其词，实际就是维持现状，就是想让你长期合不起来和最终走向“和平分家”，从而确保美国最大的战略主动，获得更多的空间。

显然，这次中方给出了自己的一个“直球”：你这个不支持“台独”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里面有一个非常高明的逻辑：你不是口口声声关注台海和平嘛，很简单，台海不和平的唯一原因就是“台独”。你说不支持“台独”，实质性的不支持“台独”就是：第一，你不给它武器。你给了它武器，它就觉得它可以搞事，你美国帮了它，就是在增加安全风险；第二，你明确说我支持和平统一，消除“台独”的幻想，避免它的误判。所谓误判，就是让“台独”势力误以为美国会保它，结果美国没保它，触动《反分裂国家法》必然会挑起战争。这一次，我们的表态往前走了一步，后面接的那句“必将统一也必然统一”传递的意思就非常清楚了。

有人问，所谓的“做美国领导人”的工作，是不是只是讲一些柔和的、漂亮的、宏观的话。当然不是的，我们毫不回避问题，出口管制、投资审查、单边制裁，这些针对中国的举措损害了中方正当权益。这背后的逻辑是：中国的发展是创新驱动，打压中国科技就是遏制中国高质量发展。你不要说什么数量少，在经济体量中只占很小的百分比，所以可以搞什么“小院高墙”——这些都是高质量发展必须的，这就是剥夺中国人民的发展权。所以中方的要求就是希望美方严肃对待中国关切、采取行动、取消单边制裁，为中国企业提供公平公正非歧视的环境。

这一次对于中国领导人的到访，美方给出了善意。我们也知道拿到这次会晤的成果，拜登在国内是可以得分的。但是对于中国来说，我们也很清楚，后续的一段时间，你承诺做到的事如果可以持续下去，中美关系是可以往止跌向好的方向发展的，我们对此有谨慎的预期。

至于美方，从拜登方面的表态来看，就是重申在巴厘岛会谈上达成的五点承诺，所谓的“四不一无意”——不寻求新冷战、不寻求改变中国体制、不寻求通过强化同盟关系来反对中国、不支持台湾“独立”、无意与中国发生冲突。这个“四不一无意”在台湾岛内已经有了初步的反应，因为里面再次强调了“不支持台湾独立”，对于那位“台独金孙”赖清德来说，这个信号很明确，那就是美国是不支持“台独”的，你不要搞事，更不要告诉我你已经是什么“务实的”，在华盛顿是没有这样的空白支票给你透支的。

在军事安全领域，不管美国怎样去试探，包括菲律宾如何冲在前头，抑或是日本在后面暗戳戳地想捞点什么，美国也传递出非常清晰的信号：依然避免和中国发生直接冲突。这些国家拱火的举措都是以中美之间一定会撞上，美国为此会无条件开空白支票为假设和前提的。现在可以明确地说，从中美首脑会晤的角度上说，这点是不成立的，火中取栗只会把爪子烧掉，赶紧缩回去吧。回到务实的轨道上会相对理性和明智一些。

另一个非常有趣的点是，双方就巴以冲突等国际和地区问题交换意见没有作为正式议程，而是放在了拜登为习近平主席举办午宴这样一个相对更加轻松和融洽的氛围之下，尤其是前面还设置了拜登给习近平主席分享照片这样的细节。当然，这也是首脑峰会一个非常特殊的点，通过午宴的交流可以超越一般意义上的那种程序授权和细节，在塑造良好氛围的同时还能有一些比较直白的对话。午宴过后，拜登邀请习近平在庄园散步、送上车告别，看了一下红旗还显摆了一下自己的凯迪拉克，这些丰富的细节都烘托了不错的整体氛围。看得出来，拜登心情不错，虽然也因此再一次嘴瓢，我们看到不怎么玩推特的他连发了5、6条，形容这次会晤“取得了巨大成功，很开心，心情很好”。

午宴过后，两国元首在友好的氛围下散步

总体来看，这次会晤的整体氛围比预期来得更好，我们看到了从美方释放出来了更多积极的信号，正如我前一个视频所说，确实是美方更加需要这样一个会晤。这次会晤还真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案例，中国最高领导人亲自出面去做中美关系的工作，无论是给他的同行还是广义的美国人民。这次会晤传递出来的信号是至关重要的，尤其是对特定的人群来说，我们有理由保持谨慎的乐观。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那就是伴随着美国国内政治压力的趋近，对于政绩KPI需求非常迫切的拜登一方而言，会越来越多地面临一种压力——如果要取得实质性的成就，就必须回归到中美关系的基本面。中美两国关系的基本面也就是中方给出的三条原则：相互尊重、和平共处、互利共赢，这既是大白话，也是对几十年来中美关系发展规律的总结。

也许有人会觉得中方的一些举措不像他们理想中的“速胜”，三下五除二地快刀斩乱麻，但大国关系靠的恰恰是认真地维护和精细化的博弈，而不是追求一时意气畅快。毕竟真实的世界不是网络爽文。当然这也不意味着和美国人谈就只有做天生“跪族”一条路，很多人需要脱离那个时代虚假认知所留下的思想钢印。记住杨洁篪说过的那句话，美国从来没有什么立场站在中国面前说什么从实力出发这种话，“中国人不吃这一套”，这个“不吃这一套”是指不管实力强弱，这一套我都不认，而不是说现在实力强了所以不认。

我们看到，中美关系现在已经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不管用什么方式进行描述，其核心特征就是伴随双方实力对比和发展势头的整体变化，中方开始对美方进行平视，更加自信、从容，更加清晰明了的向世界展现出了中国的格局、气度、战略和胸怀。非常值得我们仔细分析，深入理解。好，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