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万里路 | 缅甸的味道

编辑:世界华人周刊 文章类型:缅甸旅游 发布于2015-10-21 11:33:01 共2106人阅读
文章导读 行万里路 | 缅甸的味道

 

行万里路 | 缅甸的味道

来源动振204

    穿着工作服的女司机把车停在交叉路口,在车下抽烟,等乘客上地铁摆渡车。来了三五个乘客,她把没有捻灭的烟头丢在路边,跟着上去坐在驾驶座。烟蒂在地上继续烧着,一辆停在红灯前的车开着大声的重低炮,格外突兀,副驾驶的男人往路边低头看了一眼,绿灯起,车走了。

    华盛顿的日常。安静,整洁,有序,面无表情,几乎完全是仰光的反面。在缅甸的朋友问我,从世界上经济最落后的国家到经济最发达的国家,落差有多大?我很主观地回答了一句,在密支那、腊戌这样离交战区不远的缅北城市我都一个人来往自如,但却在刚到美国首都第二周就遭遇了人生第一次被抢。

    * 俯瞰密支那,作者提供。

    关于缅甸的记忆很多与气味相关,每一辆公交车和出租车后视镜后方都贴着佛像,佛像前大都挂着礼佛的鲜花,穿成串的金盏花或茉莉,香气四溢。红绿灯附近十几岁的小孩儿手里或是绾着一串串鲜花,或是头顶着盛着炒花生的竹编篮子,还有报童拿着一叠叠散发着油墨味的民营报纸在叫卖。更常见的是叫卖槟榔,绿色槟榔叶裹着涂着白色石灰的槟榔果,四五份包成一小包,跟一份报纸价格或者公交车票价相当。绝大多数的缅甸男人都嚼槟榔,某种化学反应会发生在石灰和槟榔果之间,红色汁液布满口腔,气味微微刺鼻。

    缅甸虽然是前英国殖民地,但车辆都靠右行驶,路上的公交车或出租车有的是左舵,有的是右舵,让人困惑。一路框框当当走着的公交车不是二手就是三手车,上面的日文或韩文标识还清晰可见,坐在里面有时候真担心车会散架。坐公车出行是技术活儿,车站没有任何说明车次或停靠点的站牌,仅凭经验或者问人。某次,公交车售票员的筒裙被车门挂住了,差点掉下来,他迅速熟练地打了个结,不好意思地对看着他的人咧嘴一笑,露出被槟榔汁腐蚀的牙齿,齿缝间的红棕色格外鲜艳。回家时已经夜幕降临,但白天的热浪还未散去,公寓楼里弥散着大蒜洋葱和鱼酱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缅甸邻居们刚开始做饭,楼梯道角落里的红色槟榔汁液干了的痕迹。在近几年刚开业的高档商业区,“禁止随地吐槟郎”的标语十分显眼,同时显眼的也还有地面的红色。

    这就是缅甸, 人均GDP1200美元的东南亚国家(世界银行数据),有无数的标签被贴它身上,如最不发达国家LDCleast developed country)、东南亚难民最多的国家、全世界内战最持久的国家;贫穷、落后、脏乱差。这都是缅甸人自己已经意识到而且在努力想要摆脱的标签。有个仰光朋友戏谑说缅甸是亚洲的垃圾堆,别的国家用剩下的,作废了的全到了缅甸。旧车也好,火力发电站也好,凡是周边国家不想再用的东西都恨不得往缅甸放。

    缅甸也曾经是东南亚历史上的强国,国土面积中南半岛最大,这一点也能体现其昔日军事力量的强盛。即使是到五六十年代仰光还享受着“亚洲之都”的繁荣,奈温政府的缅甸式社会主义彻底拖垮了国民经济,军政府长达半个世纪的独裁统治让有这个有着优越自然禀赋的国家深陷泥潭。缅甸有70%的农业人口,大多数人还在贫困线上挣扎。无论是在仰光还是曼德勒,密支那还是皎漂,餐厅里的服务员大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儿,这与日本餐厅和便利店遇到白发的服务员一样,都是人口结构的一种具体体现方式。缅甸的问题更让人担忧,全国平均年龄27岁,但大量儿童需要谋生,为家庭减轻负担,得不到学校教育,更不用说优质教育。他们每天卖报纸卖槟榔卖花生的收入并不太差,足以维生,以至于一些想为他们免费上课的年轻志愿者难以说服他们把时间花在得不到实际收益的课堂上。于是有一些民间组织花钱买他们的时间,试图改变他们的心态,让他们愿意来上课。然而杯水车薪。一方面是政府提供的公共教育很糟糕以致大学生罢课游行要求修改教育法案;另一方面是很多家庭连这样“糟糕的教育”也没有能力为孩子提供。

    * 脸上抹着黄香楝的卖花小姑娘,作者提供。

    缅甸是我们的邻国,直飞的航班五小时就能抵达,但除了生活在云南等边陲之地或与缅甸有经贸往来的国人,大多数中国人对它并不了解。如果在手机上用拼音打miandianyu出现是是缅甸玉,也许有些人知道缅甸这个国家只是通过国内市场上的品质参差不齐的缅甸翡翠。实际上,缅甸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国家,每个人的感官灵敏度不一样,能感知到的层次也不一样。

    在一个人人都能知识生产的年代,学界、传统媒体或自媒体都为国人提供了可供选择的多种口味的缅甸。缅裔历史学者吴丹敏(U Thant Myint)说印度和中国在缅甸相遇,咖喱味和酸辣味在这里混杂,融合或冲突,最后成为缅甸独特的味道。对文学感兴趣的人可能偏爱乔治·奥威尔的《缅甸岁月》或者阿米塔夫·戈什的《琉璃宫》;好社科口味的可能喜欢利奇的政治人类学经典著作《缅甸高地诸政治体系》;背包客则总是带着《孤独星球》来探索缅甸的佛教文化,念念不忘仰光大金塔和蒲甘古城。同样的,我们也看到澎湃新闻开始找寻中国味道——“在缅甸发现中国”;《东方历史评论》,一个由知识分子主创的思想平台,也策划过一辑以缅甸为主题,最终却未能出版的专刊;香港也逐渐有如端媒体这样的新锐媒体开始派常驻记者近距离书写缅甸。

    很有意思的是,当外国人来到这个传统佛教国度,开始穿上筒裙抹上黄香楝的时候,本地人却渐渐地开始穿短裤短裙,用上各类进口化妆品,抹上浓厚的香水。就在三年前我为一个缅甸中学生团做北京国际夏令营的志愿者时,他们还有人很好奇地问我为什么北京街上这么多女生穿热裤和短裙。虽然仰光大街上穿筒裙、抹黄香楝的仍是大多数,但年轻的姑娘们穿着开放已经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新鲜事了。新修的马路旁边没有成型的人行道,行人只能在泥路和瓦砾中寻找下脚的地方。建筑工地随处可见,一切都在百废待兴中,一切都在刚刚开放中,新旧交替之间蕴藏着的张力几乎能让人真实感受到。

    * 市中心,英国殖民时期的建筑密集所在地,作者提供。

    与在华盛顿反应强烈的文化休克不同,在缅甸的时间我很少觉得自己是“外国人”,为了能获得人类学所谓的本地人视角(emic),混迹人群中间以同理心(empathy)理解他们,我从仰光Hledan市场上买了本地产的布料,量身定做了筒裙,穿着夹角拖,抹着黄香楝thanaka而不是防晒霜出门(后果是我果然晒得跟缅甸人一样黑),坐着人力车saitkha在小巷子里穿行,在二手公交车上听售票员跟司机聊天,也已经锻炼出了吃路边摊也不拉肚子钢铁般的肠胃。出租车司机问我是不是掸邦来的,我都大言不惭地回答说,对啊,我家在东枝(掸邦首府)。在克钦邦穿着克钦族印花的筒裙,路边的克钦族女生直接上来跟我说克钦话。我懵了一秒,笑着说,ama(姐姐),我们来说缅甸语吧。

    缅甸三大城市之一——昔日首都仰光,基础设施还相当匮乏,但早早患上了大城市都有的城市病。上下班、上下学、周六日某些时段,“堵车”已经成为的士司机抬高车费的最常见理由。仰光的士都不打表,上车前需要与司机敲定价格。雨季说堵车就是来真的了,谷歌地图上说二十分钟可以到的地方打车得一个多小时,跟朋友约见面要准时基本不可能。缅甸人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慢慢来”。为什么慢慢来?因为快不起来啊!!换言之就是着急没用,你就认了吧。


* 穿筒裙的司机和他的二手车载着中学生堵在路上,作者提供

    三月到七月,仰光从燥热到皮肤炸裂的热季开始进入阴沉的雨季。刚刚进入雨季的仰光是最惹人喜欢的。下点雨,但不是整天下,太阳偶尔出来除一下湿,地面不至于太泥泞,也不再像热季那样尘土满天,每天洗衣服的时候也不会再看到黑乎乎的肥皂水。但真正进入雨季的时候,没完没了的雨啊,天地之间水流如注,一个月完全见不到太阳。皮质的物件全部发霉,家里的地毯可以一夜之间长出一手指高的蘑菇。难怪列维施特劳斯会写出《犹豫的热带》雨季的热带整个湿黏黏,从飞机落地那一刻开始,空气里充满着散不去的霉味,如何教人不忧郁。

    雨季摆脱不掉的霉味以及堵车带来的心急火燎久而久之让人反而不再挣扎。就让衣服干得慢一点吧,就让车开慢一点吧, let it be. 某天早上出门,预料到上班高峰期路上肯定会堵车,于是我选择了坐环城小火车,慢悠悠开四五十分钟,可以好好看会儿书。仰光没有地铁,但有环城小火车,还是英国殖民时期修建的窄轨火车,1954年修建了双轨。因为缅甸铁道部的补贴,小火车是仰光最便宜的交通工具,底层人通勤最普遍的选择。从2011年开始政府有计划将这个只赔不赚的交通工具私有化,并于2012年开始与日本一些公司合作改造公共交通。但直到今年五月份才看到确切的新闻报道,三菱和日立投资两千万美金改造包括环城火车在内的缅甸铁路交通系统。

    这不是我第一次坐环城小火车了。记得我第一次坐小火车的时候,车票价格才50缅币,相当于人民币三毛钱。在此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50缅币能用来做什么。刚来缅甸那会儿,觉得最小额的常用缅币也就是500,没有坐过公交车大概也很少会单独使用100200面值的纸币。没坐过火车的人大概是从来都不会单独使用50缅币。


* 环城火车,作者提供。

    跟我坐在一节车厢里的有各种各样的人。拄着拐杖的老大爷热心地重复提醒别的乘客,他旁边的座位上之前别人不小心泼了杯柠檬汁;把脚盘起来坐在座位上的大妈眯着眼养神;脸上仔细抹着黄香楝的小姑娘们成双结对,小声耳语低头吃吃地笑;身上一丝不挂的小男孩儿追着一个破烂的玩具小车满车厢跑。在中途的一站,火车还没有停稳就看到坐在对面的大哥一个箭步冲到门口。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一位头发花白、身材干瘪老太太提着菜篮子颤颤巍巍的从月台走到火车上来。同时冲向老太太的还有另外一个大叔,两位男士都同时去扶她上车。从他们的交谈中,我知道这三个人互不相识。看到这一幕我很感动,这种情况在国内恐怕是避之不及的。

    坐在我旁边的老大爷刚开始和他身边的一个大姐聊的很开心,随后大姐下车,老大爷道别了之后,又开始转头跟我聊。我才知道其实坐在同一节车厢里的人们相互之间都是陌生人,但大家之间的交流方式和态度,让我觉得似乎整个车厢里的人都是邻里,可是随时坐下拉家常。在她下车之后我也就忍不住跟大爷攀谈起来。聊起仰光的地面交通,聊起在缅甸的中国人,也聊到了中国的经济发展。

    车厢里有卖早餐卖芒果卖冰矿泉水的,混杂着槟榔和黄香楝的气味。叫卖的人走过留下棉质衣服沾湿汗水的味道,并不是难闻的发酵的臭味。车窗外的热带绿植散发着蓬勃的生命气息,被风裹挟着,进入到车厢里来,融入了这个气味的大杂烩。我不会刻意美化环城小火车,我看到在仰光中心火车站,站在铁轨旁穿着筒裙,蹲下来撒尿的小男孩,看到过铁轨沿线的垃圾,也遇到过带着鸡鸭上车的大妈,整个车厢里面散发着一种牲畜家禽的秽物味。但一切都这么随意自然,这么鲜活这么有生活感。

        * 带着两个小孩和一只小鸡坐火车的母亲,作者提供。

        大部分时间我都感觉到缅甸人的善意,把你的事当成他自己的事一样热心。比如某次坐公车,我提很重的包裹,有座位的一个姐姐微笑着对我说了句“放我这儿吧”就直接把包裹接过去抱在身上。离开仰光时,家门口积水严重,我拖着行李不知所措,门卫大哥帮我打电话叫车来接我。尤其记得第一次到仰光时不认识路,的士司机帮我问路然后送到门口,还不忘叮嘱我“小妹,在缅甸你是可以找人帮忙的,不要客气”。在仰光这样相对意义上的大城市,人与人之间可以达到如此高的信任,让我觉得这个城市化程度不高的国家实际上还是熟人社会,当然,佛教扮演了很重要的整合社会的作用。这样联系紧密的熟人社会更能够自我组织,实际上为民间组织的发展提供了肥沃土壤。

    在缅甸呆的时间不过六个月,把自己感官暴露在揉入了种种味道的缅甸,热带的气温催化了它们相互之间的化学反应,每一种味道却都保持自己的鲜明区分度,呈现某一种特定的文化背景、社会阶层,刺激着你,提醒着你它的存在。就如同大部分东南亚国家一样,多元和混杂才是它的属性。“久入芝兰之室不闻其香”,趁着我还没丧失敏感度,也许能给没到过这个国家的人提供一种体味缅甸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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