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周蒂芸(周海惠)
周海惠
周蒂芸老师
我的父亲名周景盛,笔名蒂芸,北流。福建闽南人。父亲个头不高,长得一双浓眉大眼,高耸的鼻梁,黝黑的皮肤,额头和颧骨略微隆起,是那具有四分之一的印度尼西亚血统,使父亲一睑混血皃特有的帅气。他出生于千岛之国的印度尼西亚的爪哇。祖父经商,后因受周期性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影响而破产,变卖家产,扶老携幼回到故土厦门。那年父亲九岁。一九二五年由于国民党反动腐败统治,家境一日不如一日,为生计所迫,父亲祗好背井离乡,漂洋出海,最后定居缅甸。
我的父亲是一位慈祥的父亲,严谨的老师,真挚的朋友。父亲从青年时代开始从事海外进步华文教育事业。为传播和弘扬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和历史,为侨居在异国他乡华人的子孙后代勿忘自己祖国的母语,勿忘自己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份子,一直耕耘于三尺讲台前。
父亲执教于缅甸仰光「南洋中学」。父亲在教书的同时兼任一家进行爱国进步思想宣传的报社《人民报》记者。在这期间父亲撰写了大量的诗歌、散文、杂谈、特写等,赞美和讴歌解放后新中国的成长业绩.增强了旅缅华侨的爱国凝聚力。五十年代的我年纪尚幼,对幼年时侨居在缅甸仰光所经历的事知之甚少,祇能从父亲生前遗留下来四大本自行剪贴的“剪报”专订中去了解,那是他老人家近三十年在缅甸仰光华文报刊上发表过的大部分文章,从字里行间,我仿佛感受到父亲那一颗炽热滚烫的爱国之心,和那一份清澈见底的恋乡之情。
一九五四年,祖国的艺术代表团,文化代表团,体育代表团等相继访问缅甸,父亲这样描述:"中国艺术团所到之处,不论在南美、在欧洲,在南洋群岛,风靡一时,交口称响,新中国的声誉也随着文化艺术团体的成功访问,不断地提高,不断地扩大影响"。
一九五六年十二月,总理周恩来访问缅甸,父亲挥笔写道:"他带给缅甸三十多万侨胞无比的兴奋和愉快。是的,我们远离了祖国,但我们的心却时刻向着祖国,七年来祖国的辉煌成就,怎叫我们不死心塌地地爱她?"
一九六四年十月十六日,中国成功地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为了庆祝这一难忘的历史时刻,父亲发表了题为《胜利的最高音——欢呼祖国核试验成功》的一首诗,诗中最后写道:
这是七亿中国人民
用自力更生的拳腕
写出这胜利的最高音
这胜利的最高音
是世界和平事业响亮的礼炮
是销毁核武器的保证
让这胜利的最高音永远响亮吧!
在社会主义祖国的感召下,一九六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父亲带着我们姐弟六人一家八口回到夜思梦想的祖国。我们又从旅居海外的中国侨民,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中国公民。
根据父亲在缅甸对进步教育事业做出的贡献,有关部门特殊照顾安置父亲在昆明巿第四中学教书。虽然父亲从事华文教育近三十年,由于当时国内英语老师比较缺乏,父亲服从学校领导安排,改教英语课,是年父亲五十岁。
然而就在父亲回国十七个月,遇上了十年浩劫,在那“謮书无用”的年代,学外语是“崇洋媚外”,教外语的如同沙漠行舟,知识分子臭老九的谬论更是甚嚣麈上。万般无奈,父亲手中陪他走过大半人生的那支心爱的笔祗好就此搁浅⋯⋯
父亲就这样地走了。七十四载,流离颠沛,唯独对自己的信仰从未动摇过。学校为父亲举行了简朴而荘重的追悼会。因为父亲是一位致公党员,在追悼会上,中国致公党昆明巿委致了悼词。
父亲的一生清贫,极平凡而普通。从教于桑梓四十余年如一日。让父亲感到欣慰的是,他教过的学生,足迹已遍及五大洲四大洋。他为之倾注的爱国进步思想的宣传,已化作亿万侨胞心中的爱国热情,永不熄灭!
注:周海惠系周蒂芸次女。
附录:(1)
《寄缅甸旧友》
周蒂芸
一
廿年契阔忆知音,
海角传书荻我心。
风雨同舟多少事,
巴山秋雨独长吟。
二
历尽沧桑叹古稀,
依依旧雨梦如诗。
长江浪逐东风暖,
南雁北归正及时!
原载《云南侨报》1987年3月5日。
附录:(2)
《黄昏散语》
蒂芸
有人把黄昏比喻垂暮之年,慨叹年华易逝,慨叹死亡开始迫近,即使勇猛地抓住这个时刻,那也不过为时至暂,来日无多了。发出这种慨叹的人,他的一生,一定是毫无建树,局促一隅,不知进取,等到回头知悔,早已还童乏术了。
「日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在爱河中泳浴的青年男女最爱黄昏,黄昏之后,就是月夜,当此之时,银河在天,微风习习,草上河边,诉尽心中无限事,黄昏因人间的爱而延长,爱因黄昏而益饱满与神秘。
海水没有波浪,无以顕其壮阔,没有白天,就显不出黄昏的可爱,劳动的人,才真正懂得黄昏的珍贵,饱食终日的人,一到黄昏,益发疏懒颓唐,有人在假期中,竟不知星期日是那一天,亦可作如是观。
「夕阳无限好,可惜近黄昏」,有志气的青年们,应该鼓起干劲,和时间竞赛,争取在日落之前,赶完了前程,做完应该做的亊,然后心而能安,生无遗憾。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黄昏是感伤的时刻,好容易才挨过白天,黑夜又接踵而来,伤心人最为难堪,具有革命乐观气概的人,对于黄昏,是完全没有上述幽怨之感的。
「美人迟暮」,暮就是黄昏孤芳自赏,以至于蹉跎岁月,饮恨唏嘘,可怜亦复可哀。「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这是爱国诗人屈原怀才不遇的感叹,在瓦釜雷呜之下,黄钟就注定被毁弃,汩罗江之哀,所以成为千古同慨。
在旧时代的诗人笔下,黄昏,代表着消极,绝望,愁怨,痛苦,说甚么「日暮途穷」,这是人颣绝望的呼喊,一种莫可奈何的悲哀,溢诸言表。到了今天,上述旳悲哀的呼喊已失掉了它的社会的存在基础,大家勇于工作,乐于做人,一个永不落的太阳照耀着我们,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前「途」是无「穷」的。
让我们为美好的黄昏高歌一曲。
让我们为诗一般的黄昏增益生活乐处。
让我们更善于利用黄昏安排明天的工作、学习和事业。
1958年4月23日
注:选录自周蒂芸编《祖国之恋》(剪报)
附录:(3)
《无声的水流》
(抒情诗之一)
蒂芸
水流这般缓慢,
流过甜睡中的人们的身旁,
无声的水流,
流过千万年来寂寞的荒郊,
活跃的云彩,
在蓝色的天空中停住了,
遥远的笑意,
在无声的水流中心消逝了。
我顿感寂寞的可怕,
就在最沉静的午夜里,
还有那乍暗乍明的星星,
白天,
在我的周围,
布满着痴疑的眼光,
红的,灰的,也有淡淡的敌意,
我觉得,我被人隔绝了。
我因此突然地,
勇猛地追寻过去的温暖,
凋落了的黄叶,
黙黙地在我底脚下深思。
雨声戞然中断了。
这时候,
遥远的笑意,
趋近了我岑寂的眼前,
记忆重复点燃了昏暗的灯,
幽黯的角落,
闪着萤萤的亮光,
甜腄中的人们,
微微闻到水流的叹息。
水流再不寂寞了,
它流遍曾经被人们踩过的土地,
小草冒着微凉的露珠,
互相告语:
春天快来了,
春天来了!
一九六二年十月巴罕山岗上
注:选录自缅华文协文艺学习小组编《缅华文艺》第三十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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