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短篇小说:官僚 (作者:比鲁尊契维 译者:张新民 )
缅甸短篇小说:官僚
作者 比鲁尊 契维 译者 张新民
难道郭敏昂错了吗?
难道当前的社会制度有问题吗?
对这两个问题,郭敏昂找不到答案,也不能做出判断。
* * * *
四月的一天。
很久没上头腊的头发,显得干燥和黄褐色。破烂不堪而已掉色的衬衫,因为买不起扣子,使大半胸肌裸露出来。黄卡其布长裤黏满了灰尘,它的颜色简直和泥土没什么区别。白凉鞋
也没法擦鞋油。因为五天没正常吃饭,脸上显得焦悴了。
夜晚的光彩毫无诗意,为了解决忍受着仰光社会的困苦、失业生活挨饿的问题,郭敏昂以笨重缓慢的脚步,一步一步地爬到班扫坦一间政府机关建筑物的楼上去… … 他小心翼翼地盼望着五分钟后会给他带来的好前途,心中还抱有幻想。
这样抱着幻想上来,到了建筑物第一层楼梯顶上。一个拿住武器的警察站在楼梯顶上,像对待凶狠的敌人一样,用严肃是面孔直盯着他。他走上来,不敢大胆看那拿枪的警察。
他想到,虽然他不是敌人,只可能是有命令,警察的职责是,对上到这建筑物的一切有生命的动物,必需像对待敌人一样留心注意。他这样想着,就走过拿枪的警察,一步一步地踩着第二层的楼梯走上去。第二层楼梯顶上也有一个武警。这一次,他心平气和地走过这警察。
但是,他刚刚幻想和期盼的前途,不是已经向他靠近了吗?他还不清楚它的前途是好是坏,他还能无忧无虑地去幻想吗?
他不能安心了。
但是,当前他过的生活已是最糟的了,他不想要也不想见到新的痛苦。现在只是胆怯地祈祷,他将遇到的前途是美好的。
从他经过的两旁办公室里传出的女打字员塔塔的打字声和文书们忙碌的吵杂声,他清晰地听到还是没听到?他是个在梦中行走的人吗?他自己也疑惑起来。
来到房间门口时,他的脚步突然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实际上,不是自然停下来的,而是因为他看见门口上方的一英尺见方的光光亮亮的木牌,上面用秀丽的英、缅文写着:
行政长官 吴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在少年书局的许多书籍里,在报纸上,他的名字不是很熟悉吗?虽然没见过他,却很尊敬他,不是吗?
在政治团体组织里也好,在教育事业方面也好,很多人知道的一个名字,不正是这个人的名字吗?
他又再把木牌上写的读了一遍。
如果能把他的生活的真实情况披露给这样一位出名的大人物,那么,从这位人物的内心流出的同情心水,不管是什么,他能喝上一点一滴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他已站在那人物的办公室的门口。
“ 您想见谁啊?”
这是一句温文尔雅、谦恭有礼的问话。
在明亮而庄严的环境中,对他这样一个黯淡无光的渺小动物,竟给以这样的尊重,
使他感到惊讶。他的嘴唇好像蠕动了一下,作了回答。
“哦……,可以见。请把大哥的名字和地址写在这张小纸上,还请写上:请准许见面。”
他尊照勤务员的命令写了,大约过了半分钟,就准许进去了。
他轻轻地推开门走进去。他看到他所崇敬的人,戴着光闪闪的眼镜,从离得不远的一张桌子望着他。他尽可能文雅有礼地带着可怜的面容,朝着那大人物的桌子,一步一步靠过去。然后左手撑在桌子边缘,身体微弯。
“什么事啊?”
这问话,他听起来觉得是非常敬畏的声音。
“哦,听说 大叔这里有一个职位空缺,我来这里是要申请那文书工作的。”
“哦,要求职吗?”
“是的。”
他这样一边回答,一边把右手拿着的求职书递给那位官员。
之后,官员瞪眼注目地读了他的求职书。
他好像在祈求某一件东西一样,嘴唇蠕动起来。桌子前摆着两张空着的客椅,他带着疲惫,轻轻地坐到靠近他的客椅上。
现在,就在半分钟内,他还默默祈求着,从官员嘴里说出来的、决定他的前途的话,不是暴风骤雨,而是微风。就在他疲倦地坐到椅子的一刹那,官员突然从他读着求职书的地方按了呼入铃。那时一个勤务员从外面走进来。
“叫那边房间里的秘书来这里一下。”
勤务员出去了。好像是顷刻间,称之为秘书的人进来了。他想,是不是为了要安排他的工作而把秘书叫来呢?他的一双眼睛突然闪亮清晰起来。
“什么事,先生?”站在桌旁的秘书问。大官以轻视的笑容瞧了他后,转向秘书,
“哈… 哈… 哈…,不是别的事,只是想讲讲我们缅甸青年不文明礼貌的事情罢了。现在,这个年青人一进来,我就观察着。这年青人像是不重视文明礼貌的青年。瞧,没经我允许,他就舒舒坦坦地坐在椅子上。这多么不像大国风度的人啊! 这年青人从现在起就不懂得尊敬我,到有了工作的时候,说不准会不会爬到我头上来。哈,哈。”
不是他所惧怕的风暴声,也不是他所期盼的微风,而是心惊胆战地听到原子弹爆炸的巨响。
倒塌而垮下来了,期望的大山七零八落地崩毁了。
他好像隐隐约约地回顾到他经历过的忍饥挨饿的生活景象,他像拉起失去灵魂的死尸一样,慢慢地从椅子上起来。但是,他已不能控制还年幼的智力。他突然飞快地把放在桌子上的求职书拿回来,连大官和书记都不回头看看就走出办公室。
“先生,发生什么事啦?”勤务员在门口拦住问,他没能回答。他也不再留意武警,只照原来走上来的路,立刻快步走下去。
到来马路上时,他觉得马路颠倒着,所有走过的汽车、车辆和行人都颠倒着行走。
“真是太过傲慢的官僚大腐朽。”他咕哝了一阵。像他所期望的大山七零八落崩毁掉一样,他起初那崇敬之心也突然完全消失了。他嘲讽人压迫人、无法无天的行为。这样的坏官,一方面名声在外,另一方面,在为所欲为的卑鄙人控制的社会,用权力把他那样渺小的小知识分子和黯淡无光的失业贫苦人赶出人类社会,这并不稀奇。对此他已明白过来了。
实际上,所学到的知识,仅仅是在某人手下忍受责怪和申斥的、靠月薪度日的知识,难道不是这样吗?他不怪罪于自己所学到的奴才知识和处于饥饿的失业生活,只怪罪于那些在社会上随心所欲 散布人压迫人、营私舞弊、无法无天、缺失梵行的人。
他沿达勒荷丝路走,绕过苏丽塔,朝登支市场那边走去。未到登支市场钟楼,走进一间茶店坐下来。他并不是想喝奶茶,也没钱喝,只是要做某件事。所以他对来到他身旁的服务员说 什么也不喝。
然后,他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小折纸,把它摊开,用价值三元的最便宜的墨水笔写一封信。
他在写的信是直接给刚刚跟他见面的官员的。
“哎哟,喂! 你在大写特写什么?在写给谁啊?”
听到拍拍肩而问的声音,使他突然感到惊讶,他转过头看看,原来是像他一样陷于失业的朋友郭顶貌。
“唉!你什么时候到来的啊?”
“嘿,嘿!还不久,刚刚到的。”郭顶貌回答说。然后,他把情况跟他的朋友解释。
“哎呀,我的人啊!别去搞这鬼东西,你会倒霉的。在政府方面也好,在外面也好,他是有相当联系的老头子。我在他手下工作过,所以我是知道他的事情的。(昂山)将军在世的时候,这老头子到处给反法西斯自由同盟捐献,谋到许多官职,因而骄横跋扈。他手下的人,要会拍马屁他才满意。此外,这个顶牛的老头,虽然跟男人顶牛,对待女文书却另一样。对女人,他会花重金沉迷于女色。区里不了解他的人很崇敬他。我在他那里工作过,又在他家住过,所以知道他的情况。但是… ,在现在这件事情上,也可以说你是过分了。在他的办公室里,还没有得到他的许可,你就坐下,可以说是错的啰。”
他的朋友又给了他一个大胆的批评。他心灰意冷地把墨水笔丢到刚刚写了一点点的纸头上,哼地一声叹起气来。
他的眼睛迷糊起来,什么也看不清了。他先前发生的事情,究竟谁错谁是官僚的问题,
他不能继续思考下去了。
甚至对如何往前解决当前社会上的失业现象,如何稳定他的生活,他也不敢想了。为此,
他心胸沉重起来,头脑也昏沉起来了。
难道郭敏昂错了吗?
难道当前的社会制度有问题吗?
对这两个问题,郭敏昂找不到答案,也不能做出判断。
原载 缅文《人民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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