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病”(旺林 著)丘文 译
他们的“病”
旺林 著
丘文 译
大夫的候诊室里待着很多病人。有的坐在板凳上,有的坐在椅子上,后来没有了座位,只好在候诊室踱着方步。在这种时候,要是有一些少女来到这地方,她将会不知所措,进退两难的。
但是,这些在候诊室里的人,要是从外面看去,将不会相信他们是一些病者。可是他们的的确确是一群病魔缠身的人,他们每人身上必有一种病症,要不然谁肯花钱去求医呢!
这些病者中有的患了慢性病的,或因种种原因不愿上医院治疗的,或是住院医治无效者,或为了不影响工作,不愿请假而抽空出来医病的人。某些虽然没有什么大病,却因还付得起诊费而来检查身体的,为数也颇多。
我坐在板凳的末端,观察着病友的形态。知道了有些的确身上有病,他们软弱的身体,黄瘦的脸庞,虽然我不是一个医生,从表面也能看出他们身上必怀着暗疾。
尤其相信,男人们只有在他们有病时才会到这种地方来。有些特意来检查身体的人,等不及都走了。也有和女护士密语两句而离开的人,女病人可就不是这样。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一个医生,所以无法测知她们身上的病。我想她们压根儿就不像是来求诊的病人,就像是来出席一个什么派对或宴会似的,她们脸上白粉匀匀,嘴唇涂得朱红,身着整齐标致的衣服,显得十分清闲逍遥。
坐在我旁边不断抖颤着身子的上了年纪的老伯伯,不知是否见了她们,还是因了自身的病痛,口中不断发出呻呤。
坐在我面前的两个女人,她们谈得好不投机:“哎呀!这个大夫,这么久了。”地发出不耐烦的话。看她们似是两个未婚的少女,虽然身穿全副缅装,口中喃喃讲的却是英语,同时还时不时发出欢悦的笑声。看她们的样子如入无人之境,听她们所说,完全不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说着她们欲说的话。再不然,就是把英语当作是传家至宝,独一无二的东西,以为除了她们再无他人懂得了。
“乔治和我---昨晚和我出去拍拖---刚好碰上大夫---他还警告了我---。“
“怎样?---大夫是说除了跟他---不准你和其他的男人接近吗?--- 。”
“别这样说,大夫是把我当做亲妹子,才这样说我的。”
在这些英语不断的中间,有时还穿插了一些半截儿的缅语。“U太看轻人了,I不是这种人--- 。”“SORRY! I说错了。EXECUSE ME!”说了这句话后,好像是在观察周围的动静,横眼带了下候诊室的众人,她这一横眼有这样的意思:“大家是否以惊奇羡慕的眼光望着我们呢?”
我看不上眼,把头转向一边,但是耳根却永远得不到清静,不愿意看是行的,要耳朵不听确实难办,因她们就在身旁。要是一些重病患者看到她们,病况将更加严重。
坐在我另一边的那位身穿红色外衫、戴着重近视眼镜的先生,是否因为恼恨她们,就在那儿大事宣传数说英、美的坏处:“红色的中国人来了,他们买我们缅甸的米。而美国人来了,只会卖尼龙,他们的到来是有所企图的,要不然就是要卖一些陈货,再不然就是为了破坏。你们看看,现在仰光的‘洋奴’可多起来了--- 。”
“什么,‘洋奴’呀?--- 。”口衘缅甸谈烟的大姨,不解地问道。
厚眼镜先生把打开着却没阅读的书重新合上,像一个领导者得意时那样,严肃而自信地微微一笑。‘洋奴’---吗?它的来龙去脉我可不甚了解,我们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把那些虽然是缅甸人,却穿着洋服,口说洋语的人叫做‘洋奴才’,为了好听起见,简称‘洋奴’。这些‘洋奴’不管是男是女,身住缅甸,都无由地看不起缅甸人,虽然懂得缅甸语,却偏要说英语,他们以为说缅语就会降低身份。羞于和缅甸人为伍。这些家伙政府应该把他们集中起来送到椰子岛去,在那个地方,就可任他们说去了,要嘛还可以抱在一起跳舞。在缅甸可清静不少,最好是再把椰子岛的名称改一改--- 。”
“改成什么呢?”同样耐烦不了的另外一个人,支持似地问厚眼镜先生。
“改成‘洋奴’岛,不是更切合实际吗?”
本来就心有不满的候诊室的人众,一听到这句妙语,不禁哄堂大笑起来。
两个少女中较小的一个向厚眼镜先生这一边横了一眼,就故意继续她们早已断了的话。
坐在我旁边的老伯伯,实在忍无可忍地向她们问道:“请问---我的孙女们,是不是来医病的呀?”
因为老伯伯的这么一问,使她俩不知所对。最后,还是年小的一个回答说:“是的,ANCLE,不---不---伯伯--- 。”
“是什么病呀?”老伯伯这一难题,也真叫人难答,我都有点坐立不安了。两个少女相对一笑之后,小的一个神秘而小声地开玩笑地对大的说:“要把你的病告诉他吗?--- 。”大的做势要打小的,然后说:“呵---乔莉雅---老伯伯!是因为身软无力,看电影时经常爱累倒,所以来打补针。”
老伯伯长叹一口气,笑了笑。我也在心中暗暗地笑了。这两个少女又开始了她们有趣的对话:“我---自从加丽丝介绍后,就经常来这里就医了--- 。”“加丽丝怎么介绍的?是说大夫是一个美男子吗?”
我只是在祈祷大夫赶快到来。不久,大夫果然亲自提着药箱走了进来。他向大家点头示意之后,就走进了他的诊室。大夫进去之后,大家都客气地等待着,让先到的人先进去。我催身边的老伯伯进去,这时他才抖颤着站起身来。此时,那两个少女已互相拉着手小跑先闯进了诊室。老伯伯只好瞪眼望着,坐回自己的位置来。
在老伯伯身边的一个学生打扮的人,似是恼了火:“我是来求医的,却怎么会碰上这些死神的女儿---!”
所有的人都心中有气。进去的那个少女却始终不见出来。坐在诊室房口的看护,用手支着下巴显出非常不耐烦的样子。诊室里传出了咯咯的笑声,也听到不绝的细语。我有意识地看了那护士一眼。护士小姐用无可奈何的眼光望了望我,做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看了看她戴在手臂上的手表,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赶不上六点的火车了!又得多花十分钱---她们进去就不出来了,真是的--- 。”
护士小姐用带有严重的吉仁族声调的缅语说了这么一句。我实在再也忍不住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护士小姐望着我:“你要么就闯进去,她们是在闲谈的--- 。”
我环视了一下所有的病友。其实那位厚眼镜的先生是最先到的人,第二是老伯伯,我是第三个。所以我在想是否应该抢先呢?就是因为我们大家都这样,才被那两个少女喧宾夺主抢了先,而且是没有什么事,故意在里边闲谈--- 。最后,我走进诊室的小门---推开了它。
诊室里,大夫和两个少女坐在椅子上谈天。大夫望了我一眼,“哈,罗!---哥阵旺,来呀!来呀!进来呀!”得到大夫的允许,我走进了诊室的门。
“好吧!为了什么事情---是打维他命---还是盘尼西林?”因为是熟悉了的大夫,所以还没问清病由,就说出了要用的药名。那两个少女心中颇不高兴,都嘟着咀望着我。我也毫不示弱,用挑战的眼光望了她们一眼。
“我不是装的,实在是有病,所以才来打针的。”我有意无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哎呀---你这个人---大概神经有问题,没病谁来打针呢?”
这时那两个少女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要走:“大夫,乔莉雅要回了,---明晚的派对你一定要出席。然后我们一一起去游车河,要是不来,乔莉雅就要生气了,知道吗?”
“好的---好的---有空我准来---!”
“什么有空没空的,一定要想办法来。”
当这两个少女走出去的时候,大夫意味深长地微笑着目送她们。
“我进来是不是打搅了你们呢?”
“哎呀!不会的,先生,真要谢谢你了,我真碰上了很大的困难,无策以对,很对不起这些病人,要不是你进来的话,---把衣服脱了吧!”
我脱了衣服躺到床上去,医生给我听诊按摩之后说:“你最好不要再喝酒!现在当然不要紧,心脏都还很健康,但长期这样下去是不好的。”
“我有很多伤心的事情--- 。”
医生在给我准备打针。护士小姐用药棉檫了我的手臂,大夫拿了针熟练地在我臂上刺了进去。
“我知道的,你放心地休养一个时候吧,这样很快就会复原的,好好地睡,吃一些长力气的食物,吃些维他命--- 。主要还是把心放松一点,嗯。。。,像你们这样的人,是不难找到一个爱人的,有爱你的或你爱的,尽管把她讨回来,改变一下生活,生活得有规律些,这样你的工作也会有所成就,病也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了,大夫,---我实在无能为力--- 。”
在与大夫闲谈间,我想起了带着不甘之心离去的那两个少女:“大夫,早先那两个少女是哪儿的?” “是温那叫阵宇貌的女儿,乔莉雅貌。” “我实在看不过眼,没病也来这个地方,诊所不该收容她们,当心大夫的名誉会被污了。”
因为大夫和我已成了知己,所以本着友谊,我向他提出了这样的警告。大夫望着我说:“不是这样的,先生,她们也有病。不过,这种病我不能医治吧了--- 。”
“怎么?你是一个大夫,什么病不能医,那她们患的是什么病呀?”
“她们的病吗?要给它命名,实在是一件难事,就算是一种奇症吧。其他的大夫我不明白,对我的确是无能为力的一种奇症吧。其他的大夫我不明白,对我的确是无能为力的一种奇难杂症。”
我虽然走出了诊所,但始终不能悟懂大夫的话,我想不出来他所说的奇难杂症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到大夫那边已有一段相当时候了。因为,的确也没有什么病痛。可是,今天却不能不去了。
这次我有意地到诊所快关门的时候才去,因为经验告诉我,早到将会碰到那些身患奇难杂症的少女。
我到了诊所时,只见老伯伯和厚眼镜的先生坐在那儿,以前经常见面的其他病友现在不见了。我照往常那样坐到老伯伯身边,老伯伯用轻微的微笑和我打招呼,他不再全身抖颤了。厚眼镜先生也向我微笑。
“怎样?那些‘洋奴’小姐---不见了吧?”
厚眼镜先生笑我提了这个问题,然后说:“将近一个月没来了。”
“怪不得,来这诊所就医的病人都有了起色,这位老伯伯现在比以前健康多了。”
老伯伯笑着不住点他的头,幽默地说:“我的年纪大了,当然很快就可复原,但是,你们年轻人看了这些少女,大概病是有增无减了。
护士小姐走到我们的面前:“现在请大家一起进去 吧!”
我们一起走进诊所里,大夫笑脸相迎,特别瞪着我,会意深长地笑了笑。
“好吧---这位先生---大概是打盘尼西林来的。”
哎呀---大夫,不是的,我已不再打这种药了--- 。”
“呵---呵---那请说吧!”
“因为,内人经常头晕呕吐,所以--- 。”
老伯伯有意思地望着我笑。大夫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呵---我的先生,你太聪明了,把她带去妇产科医院,要不然,到我这边来,我写封信给你带去--- 。”
“是的,大夫,明天一清早我就来--- 。”
我告辞了大夫,走时又记得一件事情,转身问道:“呵---
大夫的那些‘病’小姐们,没来吗?”
大夫用微笑回答了我的所问:“没来了,她们跟你一样,不用打针了,病已经好了。”
“怎么,好了?大夫不是说医不了吗?现在又是哪一个大夫医了的?”
“她们嫁人了,用不着大夫医了。”
我实在不能理解大夫所答,所以又问道:“那么,她们是什么病呢?”
“你这人真是的,我不是说嫁人就好掉吗?这不很明显吗?现在你还猜不透她们得的是什么病吗?---哈!哈!”
老伯伯准备着打针,听到我纠缠着大夫,忍不住地说:“哈,这病你不知道。没药可医!知道了吗?”
厚眼镜先生笑得合不上嘴,大夫也跟着笑了。
我知道再呆久一点更会狼狈不堪,所以赶忙离开了诊所。从诊所出来的时候,恰好碰见从楼上妇产科诊所下来的乔莉雅,她的身边跟着一个穿长裤的混血种男人。
看到乔莉雅,我才悟到了大夫所说。乔莉雅穿着一般孕妇穿的宽衣--- 。“哥哥,给---我的包袱!”她似要在人们面前炫耀一番,在人群中昂着头阔步走过。
我想起了我自己的事,微笑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嗯,她们的‘病’---她们的‘病’--- 。”
1959年4月21日译自《旺林短篇小说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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