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篇之一”垃圾堆《旺林短篇小说集》(丘文 译)

编辑:缅华网 文章类型:缅华文苑 发布于2013-11-04 10:15:55 共1764人阅读
文章导读 “垃圾篇之一”垃圾堆《旺林短篇小说集》(丘文 译)

 

“垃圾篇之一”


垃圾堆

《旺林短篇小说集》丘文 译

(一)

    斜对面街坊的两个少女,从我的面前走过。她们身上浓郁的香味散布在整个空间,因为这香味浓郁,使我禁不住幽幽一吸。

    这两个少女走到离我不远的地方,就掏出了折叠在腰间的手帕,掩住了各自的鼻子。看着她们---我心中有说不清的滋味。

    我在无意间嗅到馥馥香味的同时,她们却用手帕掩着鼻子。这岂不是极其矛盾吗?要不然,是因为这些侵进我的范围的芬芳之味为我所嗅她们才故意做作吗?我想着这些,心中感到难堪。

    她俩回头瞧我一眼之后,急步登上楼去,轻轻推着虚掩的门,像归巢小鸟似的走进去了。当她们把拉开的门重新关上的时候,又向我这边瞧了一眼,相对着笑了。我就像挨了飞蝗石的小鸟那样坐立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路上走来了两三个人,我看着他们,心中更觉得奇怪。他们都用手帕掩着鼻子。门对面离过一次婚的王老五,种痘医生吴礼貌志用不小的声音向我喊道:“喂!先生,味道够好嗅的吗?”因为他这么一问倒使我清醒了过来,在这同时,一般令人难于容忍的气味,直冲我的鼻尖。起先我没  

    有闻到这般臭味,大概因了那两个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芳香的威力,要不然是因为风向所致吧。现在吸到这股令人恶心的气味,使我下意识地停了呼吸。还没有回答吴礼貌志所问之前,敏捷地先掩住了鼻子,吴礼貌志笑着走到我的面前:“怎样,现在闻到吗?你还闻不够吧!”

    吴礼貌志因为掩着鼻子说话,吸气少而呼气多,因而一讲完话,就像鱼儿在猛咽鱼饵时那样张大了嘴巴,尽力地吸进了含大股臭味的臭气。我看着他,心里想到了一件事情。赶紧把我的嘴巴闭着。吴礼貌志虽然因为臭味而把鼻子掩住,却用嘴巴去猛吸臭味,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

    我到楼上拿一根草烟递给他之后,也赶紧点上了我手中的小烟头。“你掩住鼻子,用口呼吸,还不是一样吗?抽根草烟会好一些--- 。”“这气味会给人带来灾害的--- 。”吴礼貌志真是三句不离本行。一边说一边点上了我递给他的草烟。

    包工宇巴埃也到我们这边来了,跟着他的后面也来了另外一个人。

    宇巴埃看着垃圾堆的所在:“这堆垃圾本来不在我们这条街,其实应该放在市场,那条街上的人嫌它臭,才移到这边来的。现在可好了,凡是市场上所有的臭肉、臭鱼,都丢到这垃圾堆来了。不但这样,有时,还来丢烂死狗。这怎么得了--- 。”

    宇巴埃是一个爽朗的人,现在他把自己看到的不平,当街大声嚷嚷。宇巴埃这么一喊,区长带着无可奈何的脸色靠近了他。一个衣冠不整的脏汉,用三根手指头理着蓬乱的胡子,严肃地插嘴说:“这有什么难办。”区长用审查刑事犯的眼光,扫了那人一眼:“我也上书市政府了,他们说要想办法给我们移走。在近期间,要经常来清理的--- 。”

    宇巴埃用不平的眼光看了一眼区长:“单上书有什么用,大人先生们总把‘要想办法’这句话挂在口头!话得说

    回来,他下了命令,他的手下可要做吗?这个要像印度人讨债那样,不断地去催,去唠叨才行。你站在这里掩鼻子,这堆垃圾是不会自己消失的--- 。”

    “不然,我要做什么呢?我会照宇巴埃的计划去做的。”

    衣冠不整的先生扭了一下腰,站着的左右脚换了一换,面向区长:“宇道满,市政府要人,可是这样跟你说来着---?”

   宇道满因为被这穷汉这么一问,显然心中羞恼异常,心有不甘地:“胡说,难道我骗你,庆埃!”

对于区长的责怪,他根本就不在乎,露出了肮脏的牙齿笑着说:“对了!我也并非就说你骗人,是为了要弄清真相--- 。”宇道满用仇视的眼光望了哥庆埃一下:“什么真相,假相的,我不知道--- 。

    “喔,真相者实情也,只有晓得了实在情况,我们才能着手解决问题,不是吗?这是我按照道理说的,不要担心,这件事我替你调查。”

    哥庆埃把纱笼整理到膝上,用他没穿鞋子的脚,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开去。

    宇巴埃在后面望着哥庆埃的背影---微笑了。宇道满愤愤地说:“这个家伙,一定会遭殃,从来不务正业,不论什么时候,总是醉醺醺的,醉了也总信口开河。宇巴埃,我们要写信就写吧!我送去--。”“好的,写好信后,请大家签名。”

    宇礼貌志可不管什么都会支持。

    宇道满和宇巴埃为了写信,走到屋里去,宇礼貌志和我打了招呼就走了。人们散了,我留了下来。心里想着哥庆埃走了回来。到了家里,从窗口看着远处发臭的垃圾堆,想起了穷汉哥庆埃的事情。

    不一会儿,就看到一辆垃圾车停在垃圾堆旁,哥庆埃站在车上,就像打了胜仗的战士,骄傲地、自豪地向路边的屋子雄视之后,从停着的车上一跃而下,指挥起工作来。

    另一边屋子的门口,宇巴埃和宇道满看着哥庆埃微笑了。

    哥庆埃一直呆在车旁,到垃圾上完,垃圾车开动了马达,才向司机敬了一个礼,然后向宇巴埃和宇道满这边斜眼而视,在瑞星路的街头巷尾,徘徊着踱起方步来。宇道满用嫉妒的眼光望着哥庆埃,宇巴埃看着哥庆埃,发表了他的感想:“这个家伙,这种地方倒有其用处呢!”


(二)

    “大人先生们隐居的瑞星路---”哥庆埃抬高了小铜磬敲了一下。他在瑞星路上高声大叫。街坊们都知道,这个时候,他已经是醉仙了。所以大家只是以微笑相对,有些却互抛眼色示意:“唉,哥庆埃大概又是三杯下肚了--- 。”

    哥庆埃根本就不去注意任何一个人,就如黎明时出来‘叫晨’的公鸡,到处乱喊直到深夜。

    寂静的夜,瑞星路上只回响着哥庆埃不绝的叫声和磬声。

    我正准备写些什么的时候,突然电灯出了毛病,只好踱出了门来。电灯坏了,自己不会修理,只能干着急。

    哥庆埃看到我之后,继续敲了两三下铜磬,踉跄着向我走来:“宇旺林老师,您需要我做些什么?请允许尽我的能力帮助您!”

    这就是哥庆埃的文明,他碰见人就会以‘宇’、‘杜’称呼,一见面首先第一句话是:“我应该为您做些什么?请允许我尽我的能力帮助您!“

    我微笑着对他说:“没什么,准备写些东西,灯坏了只好出来这儿坐坐。”“电灯坏了?请允许我帮助您,我会修理。”

    我虽然领他的情,但我看他醉醺醺地,又怕他要真不会修理,触了电--- 。不要紧,哥庆埃,明天才修理吧!”我好言推脱。

   “真的,这是我能办到的事,请允许我现在就回来修理。”他摇晃着手中的小铜磬走回家去。我带着沉重的心,怕他真个回来修理电灯。不久,哥庆埃果然手提皮箱回来,我迷惑地望着他。他一言不发地径直向屋里走去,为了预防万一,我也只好赶快跟在他后面:“不用了,明天才慢慢理会吧!暗暗的等一下万一有不测--- 。”

    哥庆埃没说什么,只是从皮箱里拿出执照给我看:“请不要轻视我,宇旺林老师,我是有执照的技术人员,有电筒的话,请给我一把。十分钟内,就可大放光明--- 。”

    我再也不好意思拒绝他了,只好把房中的手电筒递给他,他用手电筒检查了线路,接着拆开电扭,开始了他的修理工作。就如他所说,不出十分钟,电灯果然亮起来了。

    我因为刚才无由地瞧不起他,现在心里感到难过,人真的不能以貌相啊!哥庆埃重新把工具收回小皮箱里---“现在,告辞了。”“哦,哥庆埃,我应该送多少?”“不用了,这是我的真诚帮助。”他微微一笑。

    “哈,这怎么成?这是你的工作,劳动就该有代价。请说吧,用不着客气--- 。”

    哥庆埃笑了笑后,用手把乱蓬蓬的头发向后一理:“宇旺林要是愿赏赐的话,请赏点酒钱如何---?”我没有听完他的话,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大钞放到他的手中。“请别见少!”“哪里,哪里,这已经够了。再见!Good Night!”

    折腾到现在,我才能准备写作。现在已经听不到哥庆埃的磬声和叫声了,我以为这一下可以安安静静地进行创作了。可是隔壁突然传来一片嘈杂声,好像有人在吵架。我跑出门口。

    东邻一家屋里,我的主角哥庆埃正上演着全武行呢!

    “嘿,请滚,滚---,我没有醉,我是去修理电灯的--- 。”

    “自己家都没有电灯,你还能修理别人家的电灯?”“你说什么?你想亮什么灯?后灯?(亮后灯,这是双关语,有‘红杏出墙’之意。)还是前灯?随你的便,我都可以使你亮。”“杀千刀的,别油嘴滑舌,家里点灯的火油都没有,在你的肚子里却灌满了黄汤--- 。”其间夹杂着叮叮当当的声响。

我跑向哥庆埃家去,里面传来打架的声音,尤其是哥庆埃的叫骂声,特别震耳。不一会儿,哥庆埃被他的大儿子和宇巴埃挟持了出来,到屋外时,哥庆埃从挟持他的两人手中挣脱:  


    “请放手,我不会做什么,我只是教训一下不识抬举的婆娘!”

    哥庆埃气尤未消,我望着他感到非常奇怪。在他额上有一寸宽的伤口,脸上、脖子上也都布满了爪痕,额上的伤口血流不止。我担心地:“额上有血,上点药吧!”

    哥庆埃用手措去了流到脸上的血,勉强地笑了一声:“不要紧的,这是我在打那贱人时,用力过猛撞在床上。嘿,嘿,这贱人非好好地教训一顿不可,你以后会比这更惨,知道吗?”

    他的大儿子听了他的话后,望着我意味深长地笑着。我更被蒙在鼓里。哥庆埃口口声声说教训婆娘,但他的额上不是有很多伤痕吗---?


(三)

    哥庆埃又在骂街了。

    现在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不新鲜了。刚到这条街时,一听到有吵闹声,就要出门来瞧瞧,是否能在某某方面给予帮助或者劝劝架。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听到吵闹声那一定是庆埃,打架是庆埃,铜磬声响是庆埃,哥庆埃是瑞星路的‘闻人’,也是瑞星路上的‘头人’,同时也是瑞星路上的义务工作者。

    街上如有丧事,到处跑腿的是哥庆埃,因为垃圾没搬掉而去交涉的是哥庆埃,没有对手而吵闹的是哥庆埃,处处都是

    哥庆埃。他没有对手吵架,是因为人们不愿意和他无理取闹,有的干脆把他放在一边,不去理他。

所以,最近虽然听到吵闹之声,我还是安心地看我的书,因为这些吵闹对我已经不陌生。

    “什么先生,阄牛的先生,什么大人,大人先生们不一定都是好人,不好的多的是,有些大人先生都是浪得虚名。我说的都是实话。有很多好人,并非大人先生。因为庆埃胆子不大,没有钱,没有威望,请不要以为我不好,面子不好,为人不坏的就是好人。喝酒又怎样,我没有偷,没去骗,---哪一个作为大人先生而不好的,我知道。现在要我说出来吗?有胆量的请出来,我要揭开你们的假面具---- 。”


    哥庆埃的叫骂声覆盖了整条街,不久又听到了对骂,后来甚至于打将起来。在这些吵架打架声中,“快来呀!”一个尖而锐的女音突发出来。我从屋里跑下去,哥庆埃已经倒在路上。人们围着拉住一个大人先生。

    不久,警察来了,告状声顿起,也听到哥庆埃的声音:

    “我没有醉,我据理而言。他却举拳打人。”“不对,大家都知道,他在街上醉酒骂人,使人难以入耳,他骂我,损坏我的名誉。”

    宇巴埃在我旁边听着,沉重地摆了一下头:“嗯,这家伙难办,不管怎样,他已输定了。人家只知道他醉酒生事。”

    不久听到警察叫庆埃的声音,也听到庆埃大声地辩说。最后,哥庆埃被警车载走了。车开时,哥庆埃的咒骂声悲哀地留在瑞星路上空:“我虽然喝酒,但我说的是真话,你们为什么抓我?他们污蔑我的清白--- 。”


(四)

    今天晚上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口构思我的小说。想着想着就看到了那一堆垃圾,垃圾堆发出了令人掩鼻的臭味,雨季就更糟,市场里的臭鱼、臭虾,都到这儿来集成‘联合阵线’,互争臭味,这里边的臭死狗更是众臭之首。

    眼望着臭味昭彰的垃圾堆的同时,我想起了哥庆埃。昨天才听说哥庆埃已被判三个月的有期徒刑。

    某些大人先生们以为这么一来,耳根眼睛都清静了,某些人说这一下街上清洁了。我却看着因为雨水的威力而渗透到屋里的垃圾,想着另外一回事。

     垃圾堆散发出一阵阵的臭气,我狠狠地吸了几口草烟。两个少女婀娜地从面前走过,这一次我可没有准备去呼吸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因为我知道她们身上的香气根本不可能冲破臭气的侵蚀,所以,我才故意把我的鼻子掩了起来。

    不久,宇道满掩着鼻子走出来了,宇巴埃也走出来了,离过一次婚的王老五种痘先生宇礼貌志也来了:“怎么样--- 先生,这一次不香了吧?”

    我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对着他微笑。街上走来了两三个人。宇道满看着众人,转向宇巴埃:“现在,我们应该做些什么?这堆垃圾实在--- 。”宇巴埃用一道不屑的眼光扫了一扫宇道满:“糟什么?要想办法使它不在这里。还说是因为本街的垃圾才臭的呢!现在你看见吗?这些都是市场上的臭鱼、臭吓,难道我们要为这个得到传染病死去吗?其实,市场上的垃圾为什么不堆在市场里?丢了以后,又为什么不逐日载走呢?”

    宇巴埃非常生气,大家也很支持他的说法:“对的,现在传染病很多,要是经常吸入这样肮脏的气味呀--- 。”“是的,后巷是一种气味,街前又是另一种气味儿,我大概也会为这些臭气而生病了--- 。”

    这时,宇礼貌志掩着鼻用低沉的声音说:“嗯,这种地方少了一个哥庆埃,就不顶事。”“对了,---他在的时候,本来要一星期才来收的,三天就载走了。”“是的,这种地方哥庆埃是个干才--- 。”

    我从他们身旁离开了。警官的汽车刚从我身边摖了过去,大概是兜风去了,斜对面的两个少女用酒满香水的手帕和臭气对抗。

    看到了这种情况,虽然不动脑筋也使你不得不想起了一件事:为这堆垃圾,我们曾经频频上书,尽力想法,驱逐它。曾经有过多少人掩着鼻子叫臭。但是,垃圾堆依然如故,今天去了明天复来,天天不来收就是臭气熏天。我们也只能写写信、掩掩鼻子、口中嚷嚷,始终不能使垃圾堆消迹。

    从这样一堆没有生命的、能给人带来生命危险的垃圾堆,人们都没有办法消除它。但是,在这战斗中能起决定作用的哥庆埃,却是被这里的人驱逐了呢!

   臭气熏天,给人带来疾病垃圾堆到现在还是依旧,依旧。

    我最后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垃圾堆和哥庆埃,哥庆埃和垃圾堆,到底哪一个是应该受到驱逐的呢?

1959年2月23日译自《旺林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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