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儿子——阿东(仰旺 著 丘文 译)
好儿子——阿东
仰旺 著 丘文 译
我有个螟蛉子——阿东。
我这个儿子阿东与名作家瑞宇东先生毫无牵涉,毫无关系,切记,切记!
这个---我的好儿子阿东,因为他与文坛毫无缘分,所以还得介绍与读者先生们认识认识。
你如果单看阿东的衣冠穿着,就会把他误认为是一个了不起的衣冠楚楚的部长。
阿东的脸部表情,千变万化,比那些部长先生们来得出奇--- 。部长—与群众见面,脸上不乏微笑。阿东可以不笑脸迎人。他那一尺长的脸上,总是那么呆呆板板,严严肃肃,毫无表情,好像从来就不会发出一丝微笑的样子,实在有点令人悚然。
这个---阿东的特点,还在于他的口若悬河,不管是哪一方面的事,他总会吹得天花乱坠,使对方口服心服,信以为真。他也能吹到令人看得起他。所以,大家都很信任他,在这些人中,我也有一份儿。
他的穿着,他的人才,他的说话,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好处。现在他可是一位大人先生了,他的收入可有我的一倍之多。
对于这些,我倒不会去嫉妒他。我的儿子,不管他的收入是我的一倍,还是我的一百倍,我也只是会高兴,只要他生活舒服,我也会感到幸福的。
我生养了足足一打的女儿,儿子可没生过一个,所以对于我的螟蛉子阿东,可是真心疼爱的。我只要一有空,一得闲,就会跑到他那里去。
不过,唉,说起来实在痛心,现在我和我儿子的缘分,可已经尽了,我再也看不到他那一尺长的马脸了。我和我的疼
爱的好儿子,虽然没有死别,但是现在可到了生离的地步了。唉,我的命运呵,怎么会这么坏呀!
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天,我到我的好儿子阿东那里去,这时他迎上来说:“在你那边,没有更新一点的衣服了吗?怎么穿得这么褴褛、狼狈,还到这里来。看你就像是从神经病院里跑出来的神经病人。我真替你害臊!人家都说:这个老人是不是真有神经病呢?我都不知该怎样回答。
这时,我只好向他解释啰:“爸爸年纪已经老了,对于打扮、排场已经没有这个心情了。咳,爸爸年轻时候的打扮、衣着,可就好像一个舞星。现在年老心衰,对于这些就没有兴趣了,以为这些都是多余的,所以穿着当然随便一点了。”
这个时候,阿东可大摇其头说:“不对,不对,你的看法完全错误,常言道果有皮,人有衣,衣着可是人的外表,能使人尊敬您。如果衣着不能使人敬仰的话,人家就不会尊重您。人家不尊重您,那么交往就困难了。这样交往不广的话,我们应该得到的权利就不会到手。爸爸是个作家,可是没有得到应得的权利、福利、稿费。”
嗯,他这一说,我才开始记起我的境遇。实在呀,和我同等的作家所得到的权利,我可没有得到。和我同年的作家,就作者及其他作家所得到的润笔费比较,我得到的可是少多了。……
不但如此,其他的作家一交稿,马上就能领到稿费,而我,而我……连我的稿子已经刊上报了,还得千分百次地去催去讨才能拿到手。
还有一件事情是,某些报馆,我给了五六篇稿子,才能用上一两篇,其余的都投了篮。
是的,现在之所以会这样,不是他人的错误,完全是我的过错。就像我儿子阿东所说的一样,因为我不注意外表的打扮,没穿上使人能尊敬的衣着,所以大家都看不起我,瞧不起我,连带瞧不起我的作品,屡次的投篮,大概就为的这个。
“好吧,爸爸从今天起,可是要穿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衣冠楚楚了。要打扮到能叫人家来尊敬我。”我只好这样禀告我的儿子。
从那个时候起,我如要去找我的儿子阿东的话,就得穿上称得上漂亮、整齐、见得人的衣着。看到我这样标致地到来时,他高兴地张开嘴,露出他那脚趾那么大的牙齿,哈!哈!哈!地大笑着欢迎我。
他笑不笑倒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要到他那里去时打扮功夫呀,穿呀,换呀……的工夫,可够麻烦的。
有时候我要是照常穿着破烂的衣服到出版社去,碰到我的儿子也来拜访时,还得远远躲开,不敢跟他打照面,因为怕他见了我,心里会不高兴。
有一天,我尽量地打扮了自己,去找我的儿子。他一看到我就说:“哎呀,一看见您,我都吓了一跳。”
“哈,为什么吓了一跳呢?是不是因为我穿得时髦,衣冠楚楚,就像个权威人士……?”我笑着对他这样说。
“哪里,哪里,您个胡须,您的头发,长得像一堆乱七八糟的灌木丛,好像一个土匪,怎能不叫人害怕呢!”我的儿子,就这样给我套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衔头。
“是呀,你不是说要穿戴好衣服吗?所以我是注意穿着,可没有去注意我的胡须。”
“呵,哪里是这样,为了能够配合您的衣服,您脸上的这些茅草也应该宣布死刑……。”
这样要去我儿子那里,还得把我的脸剃得光彩,还得穿上顶好的服装。请看看,为了要迎合我儿子的要求,以我这六十三岁的老头儿,还得穿上尖头洋鞋呢!
就这样有一天,我到他那里去,他又迎着我说:“爸爸的手给我看看。”
哈!我的儿子是一个知识渊博,见多识广的人,对于相术也许在行,我这样想着,伸出了手给他,说:“爸爸能享几年寿?你说说吧!”
他说:“您的指甲这么长,会短命的。长长的指甲人家看了也不好,也不卫生。所以,要想长寿,就不要留长指甲。”
哎呀,我那么一大把年纪了,才碰到这些麻烦。
当我要到他那儿去时,剪手指甲、脚趾甲的麻烦,剃胡须的麻烦,穿好衣服的麻烦,这些……这些重重的麻烦围绕着我。
有一天我就这样打扮完毕后去拜访他,他命令似的说:“爸爸,脱下衣服!”我也是一个只要子女所要求就必做的人,所以他这么一说,我就把衣服脱了给他。这时,我的儿子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注视着我的腋毛。
我吃了一惊。这一个森林地带,又长又乱,狼藉异常的腋毛,实在令人作呕。要是儿子要我拔掉,那不是一桩困难的事吗?想到这些我心里实在有点害怕。
“爸爸,举起手来!”我只好举起手来。
我的儿子就像宝石商在看宝石一样,一眼不眨地看着我这脱着上衣的瘦弱的身躯。“嗨,洗澡的时候,爸爸倒也注意到内外的清洁了。好爸爸……!”我的儿子这样称赞我,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快乐。
我正得意。“不过,您的腋毛,长达一仗。您必须把它都拔掉!”他这样说。
我也以为只要我的儿子高兴就行,我在他面前把我‘腋下之毛’一根根地拔给他看。我的‘腋下之毛’实在太多了。所以我呀,……痛得泪水直流。看着我这样的痛苦,他却在旁边哈哈大笑呢。这个虐待父母的小杂种,希望他能逃得过千层地狱。
就从那个时候起,我再也不敢去找我这个螟蛉之子阿东了。但是很过意不去,所以去他那里的话,剃胡须五十分,虽然他还没提过,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提出我的头发,还得料理,理发费可要花一元,还有衣服的洗熨费三四元,拔‘腋下之毛’可也流下了不知多少的泪水。
对于这些痛苦,我用我爱子之心,强忍下来了,也熬了
不知多少回了。不过,不过,最难受的是最后一次。我去他那里的时候,那个叫我脱衣,令我拔去腋下之毛的好儿子竟说:下次到他那里去时,将要叫我脱下纱笼给他看。……可不要误会---因为生长在一个山芭,所以在我腿上纹有漂亮的花纹。
请想想看,如果我这个非常时髦的外表检查专家的好儿子,看着我的双腿说:“爸爸,这些花纹不好看,为了消灭它,请您割下双腿的皮吧!”那我这个向来是顺子女之意的父亲,是否也该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呢?
这一次,我这一生,就会结束在刀伤之下了。这样,我的儿子不就是要背负上杀父之罪了吗?
所以,我再也不敢到阿东那里去了……再也不敢去了。
如果不去的话,他是一定会在那里盼望我的。因此,为了是我的儿子知道,就让我在刊物上向他通知一声吧!我这么一写似乎有点低声下气,我的儿子对我不知作何感想。
我是父亲,他是儿子,虽然是父子,可我还得怕他。请看看我不敢去那里的事实吧,因为他确实是那么残忍。
嗯,现在我的儿子,住的是高楼大厦,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锦绣丝绸--- 。呵,都很好,除了这些以外,平时还经常跟一些政府要员来往呢!
所以,我虽然想写这个通知,心里可有点忐忑不安:“我儿……儿子……阿东啊……爸爸可永远不再到你那边了。为什么不来?你要这么问的话,请看看上面所写的吧,这样你就会明白了。最后要告诉你的一句话就是:当你听到爸爸死了的消息时,就赶快跑来,给我理发、剃胡须、拔腋毛,然后给我穿上漂亮的衣服。还别忘了,把我两条腿上的花纹都割了下来。尽量地替我打扮吧!按照你的喜好,打扮后的尸体,就任你去瞻仰,任你去骄傲,去对所有的人说这就是你的父亲!……可是,在你爸爸还活在世上的一天,还有呼吸的一天,可不敢再到你那里去了……。”
1959年4月3日 译自《信下刺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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