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绿色槟榔高脚盘》短篇之二【旅伴】(丘文译)
作者:钦钦都 译者:丘文
(一)
宇巴皎眼不转睛地盯视着躺在席上奄奄一息闭目忍受煎熬的家人玛意缅,他那牵连着诸多事情的脸部表情,一阵阵抖动的眉头,深重地做着呼吸的玛英缅的痛苦,冲袭了宇巴皎的胸囗。
黑影慢慢地笼罩了他家的茅屋。屋后“达麻树”印度苦楝树上的枯枝黄叶,唰唰地凋萎落地的声音。冬寒季节的冷风带着苦楝叶飘扬。村北木棉丛林中传来一声鸟鸣。
玛英缅不断的咳嗽,转身侧右躺着。
“你很喘吗?玛英缅。”
玛英缅张开眼看了一下,轻微地点头。没有说话。宇巴皎心中难受,走出茅屋外坐,年长月久同甘共苦生活一起的妻子,这是人生最后一刻,他非常明白。在这个时间点玛英缅应该很想见儿女孙子,全都已做了通知,可还不见一个到来。只宇巴皎一人悲伤地跌入回忆之中。
住同村,喝同一条江水,青梅竹马的玛英缅,长发尾,小发髻,青春艳丽过的玛英缅,和丈夫一起收刈豆类,除草垦荒,不输须眉的玛英缅。嗅着花生香味,两人至今不分手的玛贺缅。时至今日六十多岁,从没为他制造过伤心困扰,难能可贵的好妻子玛英缅。现在可是要和他,和他的生命告别了。
宇巴皎的眼眶一行行热泪潺潺而下。
泪……不这么流泪时日已久,跟我一生煎熬,容颜比年龄更苍老的玛英缅,这时日这岁月我对你的情是纯洁坦荡的,但是,这深情的武器,却对救你性命无能为力,你走好呵……!
“哥巴皎……英缅有好些了吗?”
因为声音宇巴咬赶紧擦干眼泪,是屋东玛英缅的朋友玛志珍,她傍宇巴皎坐下……
“点个灯吧,宇巴皎,天已暗下了!”
“不想点呀玛志珍,让她在阴暗里吧!”
知道了实际情况之后,码志珍猛抽看手中的短烟。
“孩子们大概明天就会到吧,她未断气前到来就好,可以给点力。”
玛英缅已不缺什么了。不用给力了。没有承受的能力,一生工作和手从未腕离,所有的力也已使尽。他和玛英缅努力着购置了田地。合力耕耘,収获各类农植物,亏过,盈利过,奋斗过,争取过,为这努力他们付出的年华可少吗!?玛英缅应是精疲力尽了。
宇巴皎不说话默默呆坐着,玛志珍走进屋里点亮油灯。屋里亮光使宇巴皎眼里的黑暗减轻了些。他的脑里想玛英缅逝世的话,后事应如何进行。离乡别井,分处他方的儿子和女儿,能赶得上玛英缅的大殓吗?赶不上也不等了,今晚逝世明天就火殓,等候的时间里他似呼隐隐地看见。
“哥巴皎……英缅不在了。”猛地冲进屋里,握起玛英缅的手尚有温气。
“玛志珍请讣告全村乡亲吧。”
玛志珍出去只剩他和玛英缅两人,不是两人,而是宇巴皎单个。
(二)
“那边,鄂波和密珍他们都来了!”
宇巴皎的双眼由村中大路转到一条小路,带着孩子,包袱,什物跑着急急而来的他儿子和女儿。
“哎哟哟!……妈,密珍来了!妈呀!”
“我……一接到信息就启程的,可现在赶不上性命,妈呀!”
宇巴咬盯着两年不曾见面的儿子和女儿,心里隐隐作痛。蹬了他们的胸板走的,挥霍了他俩一亩又一亩田地的鄂波和密珍,现在在玛英缅大体边嚎啕大哭,虚嚣喊叫着的密珍的声音,令他感到刺耳难忍。有失男人气魄在那胡言乱语的鄂波的作态,他感到倒胃。手中的黍叶烟在竹柱用力擦灭,心里愤怒的火燃起,紧撺拳头,临了喊叫的边沿。
村长巴波阵到,巴波阵后面村公益事召集人貌冬坐到宇巴皎的旁边……
“皎伯伯,这是村福利部的一千元。”
把一把旧钞票递出的貌冬脸上尚有汗珠,今天一个早上,为达到村里助丧费一千元,到处奔跑捐款的貌冬颇现劳累疲乏。宇巴皎接过一千元。哭着的鄂波和密珍坐到宇巴皎身边。
“爸,我为妈的丧事奉献二百元助丧费。”
貌波拿出两百元,密珍也献出两百元。
宇巴皎不是微笑,而是破竹般哄声嘶笑,惊吓了前来慰问的乡亲,貌波和密珍吓得倒退好多步。
“你看,玛英缅,当你尚健在吋,一包饼都不肯拖舍的人,现在要孝敬助丧做善事,罢了……罢了。你们的钱有何用?收回去,你们想要善果,用这钱买不到!嘿……、想要得到善果,跟着玛英缅去……!”
巴波阵接过貌波和密珍手中的钱……。
“哥巴皎……别让孩子们伤心。”
巴波阵用严厉的声音说。宇巴皎把胸中的怒火稍做抑制,紧握手中的钱转过去睨视玛英缅。
“未逝世前我手中如有这钱,我还可为你医病,玛英缅呀!”
屋前平地席地而坐的那些乡亲也会体会到宇巴皎心中的话,也可能会知道。
准备起丧之时,宇巴皎猛地跑进屋去,从佛龛上挂着的两串念殊中取下一串,这两串念珠是他们俩,在村头塔佛会时买的,宇巴皎永远不会记那晚玛英缅说的话。
“哥皎……你和我从今天起,就和这两串念珠做伴吧。”
玛英缅这串念珠你拿去吧!
宇巴皎把念珠放进玛英缅棺材里。
(三)
据村的习俗,丧事没过七,怕玛英缅的魂灵,除丧家赌桌的声响外,整村人家都闭门,关灯,提早入睡。没睡的例外一家是村南哥魏蒂的酒店。
和酒圈子保持距离已久的哥巴皎,正举着一瓶酒仰头狂灌……
“皎伯伯……该歇了,喝多了。来我们送你回去。”
“嘿……波唐,你们以为我给不了酒钱吗?不是昨天穷鬼巴皎,你看,这不是钱。”
宇巴皎从腰包把钱掏出撒了给他们看。
“这些是玛英缅给我的,她一辈子含辛茹苦,辛勤工作,都未曾有过这么多钱。现在,人们说为玛英缅施舍做善事,都来给钱。这是人们没有知识,这些钱玛英缅一个子儿也用不上,其实是为了我,我这鄂皎的。”
一边扶起宇巴皎,波道一边捡起散得满地的钱塞进宇巴皎的袋里。
宇巴皎用手圧着袋……
“嘿……别塞,别塞,我不需要钱,我一辈子贫困地过日子,并不怎么样!钱,不是什么东西。鄂皎缺的只是勇气。”
宇巴皎站立着拢了拢纱笼,波道们赶紧围上扶着。
“不用扶,谁也别碰我,我会回家,走!”
喊着叫着东倒西歪,宇巴皎踩着武步回家。夜色昏黑,村路昏暗,六十年来来回回走着的村道,他不会迷路。
(四)
晚间的冷风吹散了宇巴皎头上的白发,村中大榕树的叶儿随着风儿的吹袭瑟瑟作响,虽然视线朦胧宇巴皎还是来到大榕树下,直走到树叶浓浓茂密的树根底,黑影更加黝黑,给榕树根绊了一下,自己再也不能佯装,跌了一跤。
努力地睁开眼时,在他面前……
“玛英缅!”
宇巴皎慢慢地仰首前望,影子更加鲜明。
“整村子怕你都躲着睡,我不怕,玛英缅,来和我聊聊。”
宇巴皎攀着树根借力立起。
一道锐利的亮光直射他眼晴上。
“爸!”
是貌波的声音,不是玛英缅,宁巴皎醒觉了。此后失了知觉。
笫二天早晨,宇巴咬头疼得利害,张开眼晴却因强光刺痛了眼球,双手遮盖着脸,稍做静待。胸中空空地气喘难受,长年累月做租活的耕田汉,宇巴皎铁似的身躯,现在乏力如棉。
“宻珍……我听说你们并不很顺利,你丈夫现下做什么?”
“还不是一样,哥。在木厂里做工,有时做劳工,做一天吃一天。”
闯进宇巴皎耳中的貌波和密珍的声音。
“我们也不怎么有余裕,现在我叫大女儿在火车站摆摊,孩子们的妈,前年上医院欠一屁股债。”
宇巴皎开始心跳加剧。他的儿子和女儿在城里怎样生活,他从没问过关心过,忍心丢下父母,忍心张手向父母讨取财产的,心中抱着疼痛深怨。不到父母处来的孩子,不能去见他们,他对玛英缅下了禁令。但是,血缘情是禁不了的,天天以泪冼脸,盼望能见到儿女的玛英缅期待着。
宇巴皎的眼里似又见到,他们小时一家人的情景。把密珍扛在肩,手垃貌波一齐去看戏,看着在他们耕种的劳作场边玩耍的儿女,心中充撒满足。成年后各自成家时,每人分给了一亩田。天时不利,风雨失调,田里欠收,卖了田地,他们上城去,在城里不顺就会跑回乡,问父母伸手。
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实实在在再没有可以回忆的了。
宇巴皎头又重新疼痛昏沉。胸中空旷旷一场空白,他什么也感受不了,不想感受。
“爸,醒了。能起来吗?我扶您。”
貌波抱扶宇巴皎,密珍坐在脚下边,怯怕地望他的脸,对穷困了倒的一对儿女,他再也不忍心存怨愤了。他们没有罪,宇巴皎做了深深的呼息。
“爸,身体没事吧!”
“爸,吃饭吗,我去盛饭。”
其实,宇巴皎连喝水的心情都没有,胸中回流了一股暖潮,他尚有一对儿女,兴奋地宇巴皎点头示意。
(五)
过七后的笫二天,看着貌波们准备回城,坐着接受膜拜告辞的儿女和孙们,宇巴咬心有慽戚。
“善哉……善哉……善哉,祝大家健康!富裕!脱离病妄意外之灾!家庭完满幸福,快乐!”
密珍抱着他的脚恸哭。貌波……
“我们不会丢下爸,在那边有盈余顺利的一天,会来接爸。”
宇巴皎一阵心痛,心在阵阵晃动。
“好的……爸会等待……。”
宇巴皎虽然咀说等待,但他永这也不会相随,要像玛英缅勇敢地埋头故里。
“我没有东西给你们,密珍 ,你妈遗下的衣服都拿去,貌波 拿,这是爸小时候,法师赐我的金丹戒指,这些是爸的最后财物。”
他送貌波他们到村口,客人们也都四散回归,回到茅屋宇巴皎孤零零地,像是感到气有不顺,走问水锅处,当拿起横置于水锅上的带柄椰壳酌水碗,怱地又想起玛英缅。
“哥皎……我不会用杯喝水,请用椰壳碗装把柄给我,用椰壳碗喝才觉得饱。”
喝不下水了,放松了手中握着的柄,又感到郁闷逆气,转过头看到屋角一个上树脂的竹箩,不倦为他卷黍叶烟的玛英缅的咽叶小箩。
各处都空荡荡,在这空荡里有玛英缅,貌波,密珍的影子。
“噢!……玛英缅呀!你比我先行离去,多幸运呵!”
宇巴皎为镇定他的心情做着努力。
挂在佛龛的念珠却孤独地,静静地……。
一九九六年三月瑞阿谬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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