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看过的文学影视作品中，最震撼的两个文人形象，一个是陆焉识，一个是周铁男。

陆焉识出自女作家严歌苓的一部小说 。作为主人公，他人生一大半儿的时间都是劳改犯，所以书名叫《陆犯焉识》。但说起来，陆焉识这个人虽然是个劳改犯，却跟偷鸡摸狗烧杀抢掠为非作歹的行径没一点儿关系，相反，他年少留洋，学成归国，拿着博士文凭，说得几国语言，做得高水准的论文，是个风姿出众的才子；人品更没问题，至少是敢说真话不屈服于权贵宁可掉脑袋也不低头那一类。就是这样的人，在西北荒漠的劳改场中度过了潦倒而怯懦的一生，终日与囚犯为伍，漠然地看着身边的人因为饥荒，因为高原反应，因为打架斗殴，一个个死去，唯一苦心孤诣筹谋的，不过一口吃食。晚年自由了，成了家人的耻辱与负累，如履薄冰，靠着洗洗刷刷腌咸菜送信搬煤球度日，没什么人想听他的英文德文法文。

周铁男则出自大家评价很高的一部电影——《驴得水》。相比于陆焉识，周铁男身上，少了点儿才气，多了些胆识与魄力，也多了些生活的气息——看到他，我会想到了身边的一些朋友。影片伊始，就凸显出了他身上有文人特有的担当与认真，他会坚持自己的原则，会替别人出头，会挥拳头捍卫自己认为对的东西。然而，现实和经历对一个人的改造是巨大的。随着故事的发展，当个人的坚持一次次地和群体的利益相悖时，周铁男开始松动，本着为了大局的原则，他默许并且容忍了一些与他的处世之道相悖的事情发生。再后来，当周的原则与强权针锋相对，权力强大到可以瞬间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别人轻轻扣动扳机就差点结束他的生命时——他的精神世界突然就彻底垮塌了——没有一点儿激情与傲气——趴在当权者的脚下，涕泗横流，使劲儿的磕着头；甚至蜷缩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看着一曼险将被人强奸。

陆焉识，周铁男，文人，知识分子。

这两个人，前者有才学，有自己的学术理想，后者有胆识，有自己的教育理想，却都在现实世界里一败涂地，求一己之身的安稳尚不可得。

大概是两位主人公前后呈现的状态反差太大，所以让我印象极深。即使看过许久，想起别人评价陆焉识的那句“他是个没用场的人”，想起子弹擦过周铁男脑袋他发现自己没死立马跪地求饶涕泗横流的场景，我依然觉得很痛心，痛心这样的两个人，度过的，不该是那样的两种人生，或者说，在属于自己的人生里，他们所体现出的，不该是那样的姿态。

更让我不能释怀的是，他们两人身上所显现出的不仅仅是个人的生活悲剧，而是一种属于知识分子群体的悲剧命运——文人面对生活的无力感——有心的人肯定注意到了，文学影视作品里从来不缺少这一类文人的悲剧，满腹经纶才学出众出口成章的一群人在现世的激流里跌跌撞撞，寻不得安身立命之道。

看陆焉识的时候，我以为这种悲剧的根源是知识分子身上的那点儿书生气，那种与世格格不入，或者说常常不合时宜的坚持——是不讨好、不媚俗，也是不识时务、不懂变通，始终入不了处世之道，所以注定不被世俗接纳，故而无法解决俗世的问题，无法创造世俗所认可的现实效益。但看到周铁男的时候，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因为，他并没有坚持，什么都没坚持，面对俗世强权，他妥协得很彻底，但到最后，他依然走入了属于文人群体的悲剧——就是那种现世的没用场——一个有知识有文化却没用的人，正如别人对陆焉识的评价。

可见，这种悲剧的根源，根本不是简单的坚持与不坚持的选择。

只能说，处身悲剧的，往往是一群很理想主义的人。遗憾的是，在实现理想主义之前，每个人都有一段现实的践行之路要走，这条路遍布坚持与妥协、现实与理想、抬头与低头的博弈，他们都输了。具体的原因，不得而知。

云华师范学院教师    小丸子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