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审美符号意像(孙玉秀)
孙玉秀
摘要:本文以唐宋女性唇妆为载体,考察唐宋特定历史时期女性妆容独特的时代特点,并研究蕴含在其中的审美风尚和审美趣味。在此基础上,探讨时代背景、社会风尚、文化风气及审美心理等对女性妆容特别是唇妆的审美影响,发现不同时期唇妆与女性气质、精神、性格等之间的关系。通过对唐宋时期女子唇妆审美变化的考察和研究,使中国古典美学意蕴以符号化、具体化的形象呈现出来,展现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审美的气象万千和恒久魅力。
关键词:唐宋唇妆;审美;流变分析
1、 绪论
(一)选题缘起
伴随互联网发展,更多中国古典文化符号传入缅甸,尤其是古装剧,古典舞的盛行,着汉服,扮汉装,习汉舞的风尚更是在缅甸流行开来,以润物细无声的姿态深深影响着缅甸华人华侨乃至整个社会的审美情趣。
我们不难发现,这些活动参与者向我们传达出传统美学审美情趣。优雅精致的妆容,或清雅别致,或慵懒华美,而唇妆作为面妆中必不可缺的一部分,对于凸显女性的美起着重要作用。
经过初步调查,女性唇妆会随着经济、政治、文化等的变迁发生相应变化,为探索唇妆变化与其他要素的关系,笔者将以唐宋唇妆为切入点,带领读者走近汉唐文化,深入体会历史瞬息万变的遗憾,细腻感受唐宋审美情趣的流变。
(二)选题意义
结合相关史料以及李芽等学者的相关研究,本文以唇妆为切入点,透过唇妆的演变形象得反映出两个朝代的巨大差异,探讨其背后的经济、政治、文化等缘由,从而更好地窥探唐宋社会的演变,认识唐宋这两个中国历史上十分重要的朝代。唐宋女性唇妆审美初探,不仅能增进我们对传统文化的了解,更能让我们更好继承和弘扬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
(三)研究方法
1.图像学与符号学研究法
对壁画、卷轴画、陶俑等艺术作品中所呈现的“妆容”进行观察分析,寻找其符号内涵。
2.二重证据法
收集与唐宋妇女形象相关的图像资料如绘画、陶俑等第一研究性资料,并结合相关史料与古籍记载如《开元天宝遗事•安禄山事迹》、《旧唐书》、《新唐书》、《全唐诗》、《宫体诗流变》等加以考证。另外,融入现代学者研究成果,为唐宋唇妆研究提供更充分的资料。
3.历史比较法
笔者将唐宋划分为初唐、盛唐、中晚唐、宋进行分期研究,更能纵向比较其演变历程,使研究成果较为具体、形象。
4.综合分析法
要透过唇妆研究社会审美的变化,必须综合运用心理学、美学、逻辑学等学科中的相关原理,才能深入分析、理解、归纳出其审美情态的变化缘由。
(3) 研究现状
从资料检索来看,较为著名的妆容研究专著有李芽的 《中国历代妆饰》、 《漫话中华妆容》、 《脂粉春秋:中国历代装饰》、 《中国古代妆容》、 《中国古代妆容配方》等。但这些专著着眼于中国历代的妆容,包括面妆、眉妆、额妆等,并不专研唇妆,且在这些研究中均只是给出一定篇幅对中国历代唇妆进行阐述和说明, 其中并无具体、细致地探究唇妆与其他要素之间的关系。
根据中国知网的检索结果来看,与“妆容”相关的文献有866篇,但与“唇妆”相关的文献有17篇,与“唐妆”相关的文献仅为5篇,专项研究宋代唇妆的相关文献暂时还没有。从中我们可以了解到,与妆容相关的文献不在少数,但对唇妆有针对性的研究还是较少,并且对于唇妆的研究大多停留于古代文献的摘录和壁画的原始呈现,唇妆的变化历程和分析比较不够明显。由此可见,现今对于唇妆尤其是唐宋唇妆的研究虽有一定的研究成果,但以唇妆为载体,将某个历史点与之融合的研究甚少,这就为笔者的研究提供了很大的空间。本文即以唇妆为切入点,旨在通过唐宋唇妆的变化窥探特定历史时期的审美情趣及其变化。
1、 唇妆简介
宋玉《神女赋》有:“眉联娟以娥扬兮,朱唇的其若丹。”可见,早在先秦时代人们就注意到了妇女唇部的审美。而关于唇部化妆艺术的产生,何燕在《古代中国女性美容初探》中指出:“人类对容颜美的追求,从目前已经掌握的资料来看,往往和人类早期的生存需要和原始宗教活动有关。”[footnoteRef:1]
中国古代女子点唇,即以特殊的颜料或唇脂涂染嘴唇。最早是以丹即朱砂涂抹嘴唇,但朱砂缺乏黏着性,后用朱砂调和矿物蜡以及动物油脂制成唇脂,使得唇脂黏密润滑而又富有光泽。在此后又不断改进配方:以动物油脂、矿物蜡制成;以朱砂、紫草、黄蜡或其他色素入油调和颜色;加入各类香料调和气味,达到色香味俱全。关于唇脂原料和配方古籍中有大量记载,如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书中记载了甲煎唇脂的制作,唐代王奈《外台秘要》书中收录了崔氏烧甲煎香泽合口脂方。唇脂在隋唐以后又称为“口脂”,如韦庄《江城子》中:“朱唇动,先觉口脂香”。 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唇脂均为糊状。进入隋唐以后,口脂除糊状以外,还被加工成固体。唐代已经出现管状唇脂,但糊状唇脂仍然大量存在。需要注意的是,唇脂中还有一种特殊的口脂,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1中载:“腊日,赐北门学士口脂、蜡脂,盛以碧缕牙筩(筒)。”这里的口脂和口蜡,便是一种无色唇脂,主要是男子使用,作用相当于当代润唇膏。此外还有用胭脂代替口脂,胭脂本是一种从匈奴地区传入的红色面脂,但自西汉后,用作面妆之时也会兼作口脂。直到近代,西式美容品的传入,唇脂的制作有了很大变革,中国女性唇妆艺术也掀开了新的一页。
唇妆审美中最重要的部分就在于唇形和唇色。关于唇形,宋丙玲在《中国古代妇女的唇妆》中指出:“先秦两汉时期,唇妆样式比较单一,时人崇尚上小下大近乎三角的唇形,但也有其他形式;魏晋时期妇女唇脂式样以扇形居多,嘴角轮廓线清晰可见,一般是在原来嘴唇基础上稍作添减而成,上唇中央凹陷明显;唐代女子往往将双唇涂成白色,这样点唇时便可以任意点出各种各样的式样,唐唇妆形状千奇百怪,但是总体遵循娇小浓艳的樱桃小口为尚,正所谓‘樱桃小口一点点’;入宋以后,妇女唇式最为崇尚浓艳娇小的樱桃小口。关于唇色,有檀口、朱唇、绛唇、嘿唇等丰富色彩”。[footnoteRef:2]
古代妇女的唇妆艺术丰富多变,既反映了人们对美的追求,更是反映了社会嬗变以及审美风尚。本文选取唐宋唇妆,旨在研究从初唐经盛唐、晚唐到宋代的唇妆变化折射出的审美变化及社会变化。
2、 唐代唇妆
(一)初唐唇妆——简雅
唐代初期女性面妆整体尚简尚雅,含蓄婉约,唇妆自然也偏向淡雅含蓄。
通过研究历代仕女画、出土壁画、彩绘物件等一手性资料,翻阅古典诗词、笔记小说、历史人物传记等现存古代文献,参考周汛、高春明《历代妇女的点沂样式》、李芽《中国历代装饰》等文献资料发现,初唐唇式基本沿袭隋朝,但更注重唇线的曲线美与表露;唇形较偏向圆形,如元宝上下呼应,以朱色敷之,呈现娇小红艳之感,初具“樱桃樊素口”的审美风尚。
到“政启开元,治宏贞观”的一代女皇武周统治时期,女性美容技巧愈发娴熟,面容装饰更加细致精美。以武则天画像及雕塑为主要依据,笔者发现此时期女性唇妆变化突出变现为:色泽较之前更加艳丽,唇形更加圆润丰满。
初唐唇妆从淡雅向艳丽的转变恰好印证孙仪先先生《论艺术与经济》中的观点“经济是艺术发展的基础,也是艺术内容的基础;艺术形式反映社会经济生活并受经济水平制约;艺术创作既服从物质生产规律,也遵循精神生产规律”。[footnoteRef:3]
唐朝建立之初,内忧外患形式依旧严峻,经济残破,民生潦苦,百废待兴。统治者与大臣商榷古今、寻讨经史,吸取隋亡教训,认为“雕镂器物,珠玉服玩,若态其骄奢,则危亡之期可立待也”[footnoteRef:4],着力发展生产、缓和社会阶级矛盾,并由统治者引领戒奢从简之风。在此社会理念的影响下,世人视简约清雅为美,整体妆容雅淡清丽。而后,通过唐太宗“贞观之治”、唐高宗“永徽之治”一系列休养生息、发展经济、稳定政治等举措后,出现了一个政治较为清明、经济发展、社会安定、武功兴盛的治世局面,唐代进入武周统治时期。在女皇当权的特殊历史时期,社会和平安定,生产力大幅提高,人口大量增长,国家疆域空前开阔,为武则天发展文娱事业创造了良好的社会条件;加之一代女皇至高身份的象征性要求与女皇天生对美的极致追求,令妆容有了进一步发展,逐渐变得艳丽华贵、百媚千娇。唇色上开始突破“浅敷朱丹”的模式,追求新异,愈发明艳。
另外,面妆的修饰必然与服饰、头饰搭配相契合。因此,面妆修饰的发展变化必然与服饰、头饰的流变息息相关。经研究考证,笔者认为,唐初女性服饰受“武德令”影响,大致沿袭隋风,以端庄秀丽、修长婀娜为风尚,“尚危侧”,“笑宽缓”,流行紧身窄小的服装款式,好高腰、束胸、贴臀、宽摆齐地多褶斜裙。故,为贴合这种隽秀之美,女性在面妆修饰上也趋向清雅简约。到武周统治时期,服饰及头饰制作工艺更加成熟,装饰越发繁琐、精美,逐渐体现雍容华贵的气质,配色上也更加大胆,与此呼应,面妆由清雅向娇艳转变。唇妆作为面妆的点睛之笔,必然也符合这种审美趋势的转变。同时,笔者认为,这种“共变”的关系与中国传统审美意识密不可分。中国传统审美观念尤其注重和谐,力求头饰、服饰、面妆的和谐统一,以将古代女子娇柔优美、典雅大方之态衬托到极致。
(二)盛唐唇妆——娇艳
在此繁荣鼎盛时期,女性妆容也迎来发展高峰,世人皆喜美饰自己,此时妆容发展呈现出很大的创新性,颇具时代特征。特别是宫廷仕女,在面妆创意上尽显新意,千娇百媚,争奇斗艳。妇女流行的面妆,有浓重与淡雅两种倾向。唐人宇文士及《妆台记》云:“美人妆面,既傅粉,复以胭脂调匀掌中,施面颊,浓者为`酒晕妆’,浅者为`桃花妆’”。
此时化妆程序也越趋细致复杂,傅粉、涂红、描眉、涂黄、贴钿、点靥、注唇。尤其是此时期的点注之工别开新颖。据五代《花间集》总结,口脂涂染方法主要有三种:一“画”,二“勾”,三“注”。“画”见于唐五代顾夐《虞美人》“香檀细画侵桃脸,罗袂轻轻敛。”顾夐《应天长》“背人勾檀注,慢转横波偷觑。”又述勾唇之实。《虞美人》“浅眉微敛注檀轻,旧欢时有梦魂惊,悔多情。”再现注唇之工。清代李渔《闲情偶寄》述点唇之法:“至于点唇之法,又与勻面相反,一点即成,始类樱桃之体;若陆续增添,二三其手,即有长短宽窄之痕,是为成串樱桃,非一粒也。”可见,点注之工虽细分差别,但古代女子在画唇时个人独创性很大,创造出新异多样的唇式。
另外,口脂颜色常见三种:檀口、绛唇、朱唇。檀口即浅红色。毛熙震《后庭花》“歌声慢发开檀点,绣衫斜掩”、《女冠子》“修蛾慢脸,不语檀心一点,小山妆”、《黄蜀葵》“檀点佳人喷异香”、《虞美人》“臂留檀印齿痕香,深秋不寐漏初长,尽思量”、“何处恼佳人,檀痕衣上新尹鹦”、唐五代殷元励《才调集补注》卷八《看蜀女转昭君变》:“檀口鮮知千载事,凊词堪叹九秋文。”等诗词均表明当时女子常注檀增容光。 其二绛唇,深红色。和凝《山花子》有言:“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 、敦煌曲《柳青娘》中也提到“故着胭脂轻轻染,淡施檀色注歌唇。” 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绛唇珠袖两寂寞”。此外,人们对唇妆的重视产生了反映妆饰的词牌——《点绛唇》。点绛唇词牌又名为点樱桃、十八香、南浦月、沙头雨、寻瑶草、万年春。反观之,我们亦可从《点绛唇》词牌的流变中发现绛唇在古典审美中的重要地位、古典文学意象。最后是朱唇,亦称丹唇,大红色。韦庄《江城子》“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岑参《醉戏窦子美人》“朱唇一点桃花殷,宿妆娇羞偏髻鬟”。等诗词中均有描写,在此不做过多论证。
在唇形上笔者主要归纳出三种:樱桃状、花朵状、合唇。樱唇常于上下唇分别点两椭圆点,上小下大,凸显唇娇小立体丰满之感;唇上下基本对称,上唇中央凹陷明显,唇线夸张呈现两瓣状,下唇另有一瓣或两瓣,状似花朵形;合唇,又称元宝唇,大致画法为:上下各一半圆相呼应,上小下大,一般画在唇央部分,尽显娇小。
笔者认为,盛唐点妍之工虽繁差有别,但总体以娇小红艳、圆润饱满为主,樱唇审美风尚臻于成熟。同时,妆容修饰存在主体差异性。主体可根据个人喜好、身份地位、年龄差别、出行场合等,自行选择涂脂的深厚、大小、细圆……如敦煌窟第 45 窟侍立菩萨和第 217 窟壁画中的菩萨像的唇饰,唇小而圆润丰满,唇色鲜红,但其细致差别由于各种原因无从甄别。
除此之外,自唐太宗开始,统治者就注重稳固边疆、民族团结,尊重边族风俗,促进民族融合,导致胡人对中原女性审美发展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一个显著影响体现在服饰和妆容领域,盛唐胡服、胡妆广为流行。以回鹘族服饰为例,这种服饰特点为翻领、窄袖,裳衣多锦边装饰,钿镂带,做工考究精美,舞时更具异族风情,熠熠生辉。同时,胡人耳项喜佩戴金玉首饰。因此,在妆容搭配上,要求妆容修饰热烈奔放,极富异域风情,唇妆点染得圆润饱满、娇小浓艳,整体色调绮丽浓重。另外,开元天宝年间,“女着男装”也是当时一大特色,“至天宝年间,士人之妻,着丈夫靴、衫、鞭帽,内外一体也。”从《虢国夫人游春图》、《执扇侍女图》中皆可见其形象。这种中性服饰风格导致面妆清丽干练,有阳刚气,修唇则以深色为主或以无色唇膏敷之。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男性审美也开始勃发,男子常以无色口脂润唇,防止干裂。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有言:“腊日北门学士赐口脂、腊脂,盛以碧镂牙筒。”这说明当时口脂已经具备广泛的群众基础,成为美妆护肤及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物件,甚至进入官员赏赐的行列。
盛唐妆容的发展无疑是唐玄宗“开元盛世”繁华昌盛社会生活的美丽缩影,折射出在玄宗统治的四十多年里,无论是政治、经济、军事、外交,还是文化、艺术、养生、社会审美等各个方面,中国历史都达到了一个巅峰时代。
(三)中晚唐唇妆——繁奢
到中晚唐,女子在妆饰上费尽心思、哗众取宠、极尽豪奢。 据宋人陶穀《清异录》记载,仅晚唐三十多年的时间里,妇女的唇式便出现17种之多,如僖昭时,都倡家竞事妆唇。妇女以此分妍与否。其点注之工,名字差繁。 其略有 “臙脂晕品”、“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嫩吴香”、“半边娇”、“万金红”、“圣檀心 ”、“露珠儿 ”“内家圆 ”、“天宫巧 ”、“洛儿殷 ”、“淡红心 ”、“腥腥晕 ”、“小朱龙 ”、“格双唐 ”、“梅花奴”样子。[footnoteRef:5]目前,笔者无从得知这些点注之工的具体形态,但我们依然可感受到其繁奢精巧,尽人工争天色之意。
此外,中晚唐“时世妆”(亦称“白妆”)出现并流于四方。所谓“时世妆”,据《新唐书》卷二十四•志第二十四载,“元和末,妇人为圆鬟椎髻,不设鬓饰,不施朱粉,惟以乌膏注唇,状似悲啼者。圆鬟者,上不自树也;悲啼者,忧恤象也。” 这种呈现出颓废、虚无、悲切之态的白妆盛行一时。晚唐诗人白居易题诗《 上阳白发人》诗:“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又有《时世妆》:“时世妆,时世妆,时世妆,出自城中传四方。时世流行无远近,腮不施朱面无粉。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圆鬟无鬓堆髻样,斜红不晕赭面状。昔闻被发伊川中, 辛有见之知有戎。元和妆梳君记取,髻堆面赭非华风。”秦韬玉题《贫女》:“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需注意,此妆容并非华风,据《新唐书•吐蕃传(上)》“韦,以赫涂面为好。”笔者认为其流行的原因既有如孟子之言“食色,性也。”又有美即天性的追求,而中原女性对此妆容的模仿,显然是时代审美变化的结果。由于这种妆容毕竟不符合中国传统审美观念,很快便不流行了。
中晚唐的唇式如此丰富,究其缘由,笔者发现,审美倾向的改变必然是特定历史时期演变的缩影。在颓化的中晚唐时期,阶级分化严重,贵族阶级沉迷享乐、纸醉金迷,荒诞无端,娇奢放纵,娼妓文化发展迅速,尤尚“粉胸半掩疑晴雪”,脂粉气重,导致女性妆容也愈发夸张,凸显在唇妆上,唇式更加娇媚浓艳。而“时世妆”则以夸张的面容呈现穷极必奢的病态审美情趣,借此反映经历安史之乱的浩劫后,唐王朝社会混乱、藩镇割据、边疆不稳、衰退残败的景象。诗圣杜甫的《无家别》形象深刻地描述了当时的百姓流离失所、社会凋敝荒芜的现状,“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我里百余家,世乱各东西。”《旧唐书• 郭子仪传》也提到:“宫室焚烧,十不存一,百曹荒废,曾无尺椽。中间畿内,不满千户,井邑楱荆,豺狼所号。既乏军储,又鲜人力。东至郑、汴,达于 徐方,北自覃、怀经于相土,为人烟断绝,千里萧条”,这种衰败的现象延续到晚唐都未有所改变,反而内乱频繁,党争加剧,最终走向灭亡。在这样一个充满悲情的时代,“时世妆”的出现也就不足为奇。同时,上文提到“髻堆面赭非华风”,换言之,某种审美形式的出现必定是其所处的特定历史条件各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除了政治、经济等要素外,民族交流促进了各民族文化的交流与融合。胡人的审美情趣影响中原女性审美,“时世妆”便是汉人在特定历史时期审美心态受到冲上文击后的产物。因此,这种妆容的出现及流行,反映出它并非仅仅是对中晚唐现实社会的反映,同时受到西域少数民族审美意识的影响,尤其是在河北胡化、安史之乱、边疆不稳,藩镇割据的局势下。
中晚唐审美情态的转变正印证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孟子告天下》)中所言:“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唐朝进入由盛转衰的历史阶段,而这必然对健康的审美情趣造成冲击,因而中晚唐唇妆既有“豪奢之慵懒”,又有“时世之悲戚”之态。
3、 宋代唇妆——典雅
(一)宋代唇妆的概况
宋代妇女点唇与前代相比,由中晚唐的奢靡颓废转变到素淡典雅。在唇妆样式上,也不复唐朝的百般变化,而以“歌唇清韵一樱多”(宋赵德麟《浣溪沙》)的樱桃小口为主流审美文化。其唇色仍以红色为主,另有“绛唇”“檀唇”“朱唇”等,主要通过娇小浓艳的红唇将女性的娇媚展露出来,故而也有了许多的吟诵,如宋张子野《师师令》“唇一点小于朱蕊”、柳永《少年游》“娇多爱把齐纵扇,和笑掩朱唇”、苏轼《菩萨蛮》“碧纱微露纤纤玉,朱唇渐暖参差竹”、秦观《南乡子》“水剪双眸点绛唇”、曹勋《风流子》“朱唇晕酒,脸红微透”、贺铸《攀鞍态》“逢迎一笑金难买,小樱唇,浅娥黛”,又有欧阳修笔下所描绘“樱唇玉齿,天上仙音心下事。”、“歌唱须是玉人,檀口皓齿冰肤”等。
此时期,还出现了一种非常奇特的妆容——佛妆。这种妆容主要流行在辽代契丹族女性群体中,但中原女子也偶有效仿。宋人朱彧《萍州可谈》卷二说:“先公言使北时,见北使耶律家车来马近,既车中有妇人,面涂深黄,红眉黑吻,谓之佛妆。”由此可见,“面涂深黄,红眉黑吻”是佛妆重要特色。宋人庄季裕《鸡肋篇》载,北方少数民族妇女“冬月以括萎涂面,谓之佛妆,但加傅而不洗,至春暖方择去,久不为风日所侵,故沽白如玉也”。这说明某种时髦的出现始发于某种实际的需要。但为何以瓜蒌等黄色粉末涂之,并以“佛妆”命名呢?笔者认为,正是受到宋辽时期佛教文化的影响。大主流审美意识形态必然导致女性审美的变化。因此佛妆对内地的妇女来说,并不存在实际的需要,但仍有人以重色涂面,这完全是一种变异模仿,而它往往正是源于时髦,时髦又反映出深层次的审美倾向及主流文化形态。由唐入宋以来唇妆风格由繁多奢华走向内敛清秀,出现这种变化的原因涵盖政治、文化等多方面,以下笔者将从文人治国的时代背景、宋明理学的文化背景以及妆容服饰的整体变化加以分析。
(二)由唐入宋唇妆风格流变原因探索
1、 文人治国的时代背景
五代以来,武将动辄造反,封建伦常倾颓;北宋开国统治者赵匡胤正是因陈桥兵变夺取政权,后因为巩固其封建统治,继杯酒释兵权后,又着重推崇文人政治,后代统治者一直沿袭这一传统,故宋朝文人政治高度繁荣。
文人政治的繁荣直接影响着这一时期的文化创作。 《全宋词》中表达出对女子唇妆喜好的诗词绝大部分来自男性诗人。且这类文人以文弱清秀者居多,他们自身就清秀斯文,故也崇尚这种审美风格,这种思想在宋词中可见一斑。以女子唇妆为词牌名的《点绛唇》在《全宋词》中就有400多首,还有一些其他诗词如:娇多爱把齐纵扇,和笑掩朱唇(柳永《少年游》碧纱微露纤纤玉,朱唇渐暖参差竹(苏轼《菩萨蛮》,水剪双眸点绛唇(秦观《南乡子》),宋代贺铸《攀鞍态》词日:“逢迎一笑金难买,小樱唇,浅娥黛”,聂冠卿,大中祥符五年进士,也言“逞朱唇、缓歌妖丽,似听莺语乱花隔”等。中国古代社会以男性为中心,无论是经济、政治还是文化领域,女性处于一种附庸的地位,男性对女性的需求决定着女性的爱好走向,而美色虽然为女性一项外在资产,但随着男性给予的价值意义不同而逐渐发生着改变,女性的审美观形成是受到男性左右的,并最终依附于男性的审美视角而形成标准。《全宋词》中的男性诗人群体以他们的欣赏眼光落笔,对女性美进行个人的注脚,而宋词中“朱唇、绛唇等词眼的反复出现也反映出宋代对女性小巧淡雅唇妆的喜好。
2、宋明理学的文化背景
宋代推崇“以儒学为核心的儒、道、佛相互渗透的思想体系”崇尚理性美。(《中国历代妆饰》李芽 中国纺织出版社),即“程朱理学”。 理学以儒学为主体,吸收、改造了佛学、道学,建立了以伦理为本体的哲学理论体系,它重构了礼治秩序,强调“存天理,灭人欲”的观念,是一种禁欲主义。宋明理学道德形而上学也强调道德的崇高感,“主静”、“居敬”、“尊德性”等都是道德崇高的体现,它们也都向着静穆、庄严、伟大的审美崇高充分敞开。[footnoteRef:6] 这使得理学一改唐代坦荡、热情开放的女性审美,而把温良贤淑、安详静穆、平和文雅、纤弱轻柔奉为宋代女性的审美标准。而受这种审美意识的推动,宋代女性审美的标准从华丽开放走向清雅内敛,崇尚文弱清秀,呈现理性之美。宋代唇妆最终形成了以“薄妆”或“素妆”略加修饰的淡泊素雅的艺术审美风格。
3、妆容服饰的整体变化
宋朝因受程朱理学影响,服饰不似隋唐服饰多样、奢华、艳丽,整体上更趋向于质朴、洁净和自然。宋时期的当政者多次强调服饰要“务从简朴”、“不得奢靡”。如宋高祖主张“金翠为妇人服饰,不为靡货害物,而奢靡之习,实关风化”[footnoteRef:7]、统治者还提倡“内廷自中宫以下,并不得销金、贴金、织金以装衣服”。[footnoteRef:8]宋代服装除半臂、裙袄等外,来源于辽契丹服的褙子也是一大特色,褙子衣长而露短裙廓形,女子身着褙子会有端庄、稳重、典雅之感;宋代女子的面妆在沿袭唐代的基础上,更添清新淡丽之风,眉式也以阔眉演变成细长的柳眉。在此服饰的衬托下,宋代女子的形象大有纤细、娇柔之感,如“薄云衣、细柳腰。一般妆样百般娇。眉眼细、好如描。”(张先《醉红妆•中吕调》)、“眉叶细,舞腰轻,宿妆成。”(晏殊《诉衷情》)、“身材儿,早是妖娆,算风措,实难描。一个肌肤浑似玉,更都来,占了千娇。妍歌艳舞,莺惭巧舌,柳妒纤腰。”(柳永《合欢带》)、“芳脸匀红,黛眉巧画宫妆浅。风流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眼。”(周邦彦《烛影摇红•芳脸匀红》)等,通过这些描绘不难看出宋代女子无一不是眉似柳、肤如脂、身量轻。在这样一种服饰、面妆的影响下,宋代女子整体妆容素淡、清雅,高耸髻淡扫蛾眉,浅涂樱唇,极力凸显宋女身材纤细、端庄清秀之美。
五、结语
初唐唇妆以简约淡雅为美,此时唇小而圆润,如元宝相称,初具“樱桃樊素口”形态,到先天元年,由于经济、政治等多方面的发展,唇色更加鲜明,逐渐突破“浅敷朱丹”、“唇中一点”的单一限制;盛唐唇妆主要以檀、绛、朱三色行点注之工,或“画”,或“勾”,或“注” ,描“樱桃唇”之娇,摹“花朵唇”之妍,注“合唇”之丰,并与整体妆容、头饰、服饰相搭配,呈现娇小艳丽、雍容华贵、仪态万千之磅礴美,樱唇审美意识臻于成熟;中晚唐唇妆别出心裁,时代独创性极高,唇式繁多精致,用色讲究,樱唇审美体系已架构完成。常见唇式如“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嫩吴香”、“半边娇”、“万金红”、“圣檀心 ”、“露珠儿 ”“内家圆 ”、“天宫巧 ”、“洛儿殷 ”、“淡红心 ”等17多种,但其具体形态笔者暂无从得知。此外,安史之乱后,社会动荡,经济残败,政治昏暗,“时世妆”以“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的怪诞之形走进世人视野,并流行一时。受理学影响,宋代审美倾向理性、婉约含蓄。因而,宋代唇妆典雅含蓄,唇色仍以红色系为主,喜“歌唇清韵一樱多”的美饰形象;同时受辽契丹族及佛教文化影响,以“红眉黑吻”为特征的佛妆在宋代妆容发展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笔者认为,唐宋唇妆从初唐的素雅转向盛唐的娇艳,再经中晚唐的繁奢转为宋朝的清雅,其变化史不仅体现了女性审美心理的变化,还折射出社会的发展状况、主流意识形态及朝代变迁等。同时,探究这种流变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唇妆作为面妆的点睛之笔,自先秦就受到重视,如宋玉《神女赋》有言:“眸子炯其精明兮,瞭多美而可观;眉联娟以娥扬兮,朱唇的其若丹。”因此,本研究成果可为现代注唇复古、创新提供借鉴。另外,这与汉文化发展热潮相契合,并为其加入新的色彩与活力,使古典美意象具体化、符号化、形象化,共同感受中国传统美学的优雅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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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1) 初唐
唐三彩陶俑(来源于陕西省博物馆)
高髻、翻领小袖长衣侍女石刻线画(西安南里王村韦泂墓出土)(来源于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 初唐 胡妆究》)
初唐吐鲁番阿斯塔那唐墓出土胡服侍女图((采自沈从文编著,《沈从文全集32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257页)
高髻、团花锦绣翻领小袖胡服妇女残绢画(新疆土峪沟出土)(来源于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弈棋仕女图》唐绢本设色纵63厘米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藏
韦贵妃墓《弹琴女妓图》
初唐吐鲁番阿斯塔那唐墓出土结画局部(藏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
(2) 盛唐
《虢国夫人游春图》(局部)唐张萱绢本设色 纵52厘米 横148厘米辽宁省博物馆藏
唐敦煌壁画乐廷瓌夫人行香图(来源于沈从文著《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唐敦煌壁画乐廷瓌夫人行香图家属部分(来源于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大髻、小袖衣、披帛、长裙妇女三彩陶俑(来源于陕西省博物馆) 天宝年间
唐张萱捣练图部分(来源于《中国历代名画集》)
出处同上
(3) 中晚唐
中唐 菩萨像
《宫乐图》局部(晚唐)
(4) 宋
宋钦宗朱皇后大礼服像
宋仁宗皇后像(来源于沈从文著《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中国历代妇女妆饰》周汛,高春明著 1998.10
摘自 葛蓓.云想衣裳花想容——唐代女性创意性化装和妆容[J].美与时代(上半月),2008(07):108-114
摘自 宋丙玲.中国古代妇女的唇妆[J].文史杂志,2005(03):3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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