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简介

作者系上海社会科学院国家高端智库资深专家组成员

去年9月28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与外务大臣河野太郎、前首相福田康夫等参加了中国驻日大使馆庆祝国庆和中日邦交正常化45周年的活动。这是安倍执政以来首次出席这样的活动，也是日本首相时隔15年出席这样的活动。以此为标志，安倍政府做出了改善中日关系的姿态。

今年6月24日下午，正在上海出席学术会议的日本前首相福田康夫又专程到访南京，参观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为遇难者献上花圈表示哀悼，并亲笔题词“和平东亚”。

安倍政府及自民党对华政策的调整，可以从许多方面寻找原因，但其根本原因在于世界战略态势的变化。

冷战结束后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文化多样化、社会信息化的潮流涌起。同时，新的竞争也在形成。美国著名战略家布热津斯基认为：“自从世界各大洲在大约五百年前开始在政治上相互影响以来，欧亚大陆一直是世界力量的中心”。“在20世纪的最后10年中，世界事务发生了结构性的变化”。“可是。欧亚大陆依然保持着它地缘政治的重要性。不仅它的西部周边——欧洲——依然是世界大部分政治和经济力量的所在地，而且它的东部地区——亚洲——最近也成了经济增长和政治影响上升的极其重要的中心。”布热津斯基认为当代美国的基本地缘战略任务在于“阻止一个占主导地位和敌对的欧亚大陆大国的出现。”

因此，苏联解体后，中美矛盾随之上升，美国的世界战略开始以中国为竞争目标而调整。但2001年“9·11”事件的发生，使美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得不将主要注意力放到反恐上。这使其地缘政治战略的调整开始得晚些，地缘经济战略的调整开始得早些。

2009年11月14日，美国总统奥巴马正式宣布美国将参加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开始了其地缘经济战略调整。TPP协定的统一监管标准包括：货币自由兑换、国企私有化、信息自由、成员国的政治体制必须尊重和贯彻普世价值观等。这些标准的设置，显然包含了排斥中国的目的。因此，TPP在国际社会被类比于有明确针对性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被称作“经济北约”。

2012年，美国开始了地缘政治战略调整。在该年度香格里拉对话会上，美国防长帕内塔提出了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表示要更加注重海军和空军，在2020年前，改变海军力量在太平洋与大西洋“五五开”的部署格局，将60%的战舰部署到太平洋。数量之外，还强调提高质量，要求在太平洋部署更先进的高科技潜艇与战舰，以及新的电子战设备与通讯系统等。

至此，美国新的亚太地缘经济战略和亚太地缘政治战略形成，交相呼应，统一构成美国新的亚太地缘战略，以阻止中国作为“占主导地位和敌对的欧亚大陆大国的出现”。

从新的亚太地缘战略出发，奥巴马明确表示“在我的指挥下，美国将在亚太地区与日本这样的同盟国紧密合作，再次发挥主导作用”。为此，支持安倍修改宪法、解禁集体自卫权、提高军费、增强军事力量。并于2014年4月24日访日时一改美国以往的暧昧态度，明确表示《日美安保条约》第五条适用于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

面对世界潮流的变化与美国亚太地缘战略的重要调整， 中国提出了“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外交理念，制定和推出了一系列具有重要意义的措施。2013年9月、10月，先后提出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简称“一带一路”)的重大倡议；在南海坚决维护中国领土和主权完整，以及太平洋与印度洋间战略航道的通畅；航母编队经宫古海峡等，跨越用以封堵中国的所谓“第一岛链”，进入西太平洋。上述变化，不仅使美国在西太平洋精心构置的岛链无法再锁住中国，而且使中国这条巨龙，由东西受困，一跃而呈陆海呼应东西展翼之势，其影响经由太平洋、印度洋、中近东，远及非洲、欧洲等地。

世界战略态势的上述变化，引起美国等方面的惊慌，开始考虑制定新的地缘政治战略，这就是“印太战略”。2015年，美国国防部正式提出了“印太战略”；2017年11月，特朗普在其亚洲五国之行中，明确表示美国在考虑印太战略问题：“此行，我们将寻求新的合作伙伴以及与盟友之间的合作机会，力争建立一个本着自由、公正与互惠的印度——太平洋地区。”2018年5月31日，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宣布，将美军“太平洋司令部”改名为“印太司令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东亚研究中心主任肯特·考尔德指出：“特朗普政府要推进的‘印太战略’是对中国的全球性经济构想‘一带一路’计划的战略性反应”。

但是，由于在经济全球化过程中，美国资本为追逐利润，大量流出，造成国内制造业空洞化，失业率上升；同时，美国为维持世界霸权，驻军各地，在控制盟国的同时，代盟国承担了相当高额的安全费用，这些已呈难以为继之势。因此，特朗普在胜选后的就职演说中即宣布：“从今天开始，只有美国第一——美国第一”。于是，退出TPP，大规模驱逐移民，在美国墨西哥边境修筑隔离墙，对包括日本、欧盟等盟国在内的许多国家征收高额进口税，迫使盟国承担更高数额防务费等措施连续出台。

显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美国的地缘政治战略与地缘经济战略发生矛盾，导致其地缘战略出现分裂。这种分裂，对美日关系产生重要影响。

在地缘政治战略上，安倍政府一直与美国保持相当程度的一致。早在2012年安倍第二次出任首相时，便提出了美日印澳建立所谓“菱形包围圈”的设想。2016年，在第六届日本及非洲发展国际会议上，安倍提出了“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构想；同年，安倍在与印度总理莫迪会谈后的公报中, 首次使用了“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概念。

但是，在地缘经济战略上，日本与美国出现了相当严重的摩擦。特朗普主张以更容易反映美国主张的双边贸易协定取代TPP，要求日本纠正美日双边贸易不平衡问题，发布了特朗普政府的首个《贸易壁垒报告》，指出日本的农产品市场“存在重大壁垒”，批评日本汽车市场“各种非关税壁垒阻碍美国汽车销售”，要求日本进一步开放市场，以削减美对日贸易逆差。2018年4月18日，安倍访美，希望特朗普重新考虑加入TPP问题，重新考虑对进口日本钢铁和铝产品分别征收高额关税问题，但均被特朗普拒绝。

在地缘政治战略方面，特朗普政府适应形势变化提出“印太战略”，但同时，在地缘经济战略方面，却采取了与地缘政治战略相违背的作法。其原因固然有特朗普个人经验及其赢得选举等政治需要的影响，但更本质的原因是美国已经无力使其地缘经济战略全面适应和配合其地缘政治战略的需要。曾因《历史的终结》一文而在西方获得重要声誉的弗朗西斯·福山认为：这使“日本以及其他深信自己是美国紧密盟国的国家，现在将不得不追求自身狭窄的国家利益，重新思考与美国的合作”。

当年，弗朗西斯·福山的《历史的终结》受到了历史发展的嘲弄，但他对当今美日关系的预测，却值得人们认真对待。正是在上述背景下，安倍政府提出了将“印太战略”与“一带一路”对接的主张。据日本共同社报道，安倍认为：如果从长远视野考虑日本的安全保障和经济利益，与继续走大国道路的中国改善关系是当务之急。这一考虑在日本受到多方面的支持。日本NPO法人国际地缘政治学研究所理事长、原内阁府副官房长官助理柳泽协二先生近日在访问上海时表示：近40年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不断壮大，中国与世界各国的文化交流不断增加，日本国人对中国的印象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变化，由俯视转而正面客观地评价中国的发展进程。在谈到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时，他表示日本从考虑经济的角度来说，可能在中国不断完善基建的前提下进行精准投资。

然而，特朗普并未正视这种变化，决定从7月6日开始，对340亿美元的中国产品加征25%的关税。但当今的商品贸易密切联系全球产业链，牵一发可动全身。据统计，美国从中国进口的约三分之二商品，来自有外资参股的企业，其中包括日本、韩国、美国等国的投资，打击中国的同时也伤害了日本、韩国，以及相当部分的美资企业。同时，特朗普还威胁要对欧盟出口的所有汽车征收20%的关税。

显然，特朗普挑战的不止中国，而是世界。这必将导致特朗普的地缘政治战略与地缘经济战略进一步分裂。他发动的贸易战，会给中国造成麻烦，但也给中国带来了发展与日本、韩国，以及欧盟各国关系的机遇。不仅能为我克服特朗普贸易战提供条件，而且将促使中日关系、中国与世界的关系、进一步沿着“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方向前进，有益于中日两国以及亚太、印太乃至世界各国人民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