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对华战争》连载之十一:中印边界争端反思(1)
中印边界争端反思
内维尔•马克斯韦尔[英]
[出自《南亚研究》] 2000.2
郑经言[翻译]
投笔从戎[校对制作] 2006
内维尔•马克斯韦尔是英国著名学者,曾在1959年后一个相当长时期任《泰晤士报》驻南亚记者,目睹了印度对华战争的整个过程。1967年回国后,他进入伦敦大学东方和非洲学院,研究有关中印边界历史和中印边境冲突等问题,并于1970年出版了在国际上影响巨大的《印度对华战争》一书。此后,马克斯韦尔仍不断跟踪和研究中印关系的发展,写过一系列有关的论文和文章。《中印边界争端反思》是他的新作,发表在印度《经济与政治》周刊1999年4月10-16日一期(第34卷第15期)上。作者根据多年来的观察和不断增加的新史料进行分析后确认:印度制造了1962年边界争端。它拒绝就此问题进行谈判,然后,企图凭借武力实现其主张。中国的武力反击从战略上和政治上说都有其正当理由,印度的政策的确使北京没有其它现实的选择余地。印度遭到“未受挑衅的侵略”是一种自我安慰的神话,中印边界一直没有解决是尼赫鲁政策的结果。
通过对中印边界争端的反思,作者得出以下结论:一、中印边界战争完全可以避免;二、在边界战争前及其后的几十年里没有能解决边界问题,责任在印度;三、是印度的政策将一个在外交上僵持的争端推向战场。如果印度政府继续这种政策,还可能导致战争重演。
此文的摘要曾在1999年10月12日和13日的《参考资料》上发表。
—— 编者按
尼赫鲁政府寻求独自决定印度与中国的边界应当坐落在哪里,然后将它选定的边界线强加给北京,拒绝就此进行谈判。这意味着,除非北京屈服于印度对阿克塞钦和麦克马洪线以北地区的领土要求,冲突是不可避免的。中国1962年的军事行动是进行反击和先发制人,而印度遭到“未受挑衅的侵略”是一种自我安慰的神话。中印边界一直没有解决是尼赫鲁政策的结果,除纳拉辛哈•拉奥政府外,继任的历届政府一直严格遵循这些政策。
一、“中国1962年的侵略”:印度的弥天大谎
印度总理A.B.瓦杰帕伊在其1998年5月致克林顿总统的信中为具政府的核试验辩解时,说到中国“在1962年对印度的武装侵略”和尚未解决的中印边界争执[注:A.B.瓦杰帕伊总理致克林顿总统的信,《纽约时报》,1998年5月13日。]。印度的政治阶级自贾瓦哈拉尔•尼赫鲁以来,从一开始即坚持说,边界争端和边界战争是中国扩张的结果,而最后对印度突然进行的“大规模侵略”导致其军队的瓦解。中国的说法相反,它指责印度顽固不化和扩张领土,并将其军事行动说成是进行反击和先发制人。伴随着近40年积累的观察并且根据新的材料,现在对导致战争并使边界争端依然没有解决的两国政府各项政策的起因进行反思,是适时的。
印度共和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其于本世纪中叶开始存在时,即面临着一项共同的任务:将它们的边疆转化为边界。这在事实上是它们作为现代国家这一新身份的一种基本的正式表现,因为它们开始模仿和追赶那些在前三个世纪里由于民族主义的出现和民族国家的兴起而提倡推广一种新的政治机制的欧洲国家;这种新的政治机制即是边界:经过外交谈判同意的一条线(划界),联合标定在地面上(标界),准确地印刷在地图上,并在两个相邻的主权国家之间的条约上予以描述,因而它们承认了自己的版图及其邻国的领土。[注:这里的定义和论据来自艾恩斯利•T•埃姆布雷富于暗示的论文《边疆转化为边界:现代国家的演进》(Frontiers into Boundaries: The Evolution of the ModernState),见《想象中的印度:印度历史论文集》(Imagining India: Essays on Indian History)(牛津大学出版社,德里,1989年)。]前现代国家可以存在于边疆之内,边疆不是线而是国家之间的过渡地区、区域;现代国家需要边界。
就中国来说,当中华人民共和国于1949年建立时,中印边界问题被认为是一个重要的、但却是一项要与约十来个同中国毗邻的国家进行谈判或反复谈判就数万英里通常难以接近的地带取得一致同意和确切划定主权界线的巨大任务的微小因素。那广阔的周边地区的许多地段体现了列强对中华帝国入侵的颠峰标志,而被逐的国民党当局又留下了要收复这些“失去领土”的民族统一的承诺。北京的新人认识到,要接过这一遗赠势必会挑起同其许多邻国难以驾御的争吵,特别而最危险的是同为沙俄通过根据强加的瑷珲条约(1858年)和北京条约(1860年)所兼并的中华帝国在远东的大片领土的继承者苏联的争吵。因此,他们决定,新中国将基于历史遗留给他们的准线解决边界问题。周恩来利用1955年在万隆召开的亚非会议的机会表明了其政府的态度:
……同有些国家的一部分边界尚未划定。我们准备同邻邦确定这些边界,在此以前我们同意维持现状,对于未确定的边界承认它尚未确定。我们约束我们的政府和人民不超越边界一步,如果发生这类事情,我们愿意指出我们的错误并立即退回国境。至于我们如何同邻国来确定边界,那只能用和平方法,不容许有别的方法。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会改变这种作法。[注:《1955年国际事务文件》(Documents on International Affairs 1955)(OUP,伦敦,1958),第423页。][译者注:这里的引文与《周恩来外交文选》第10页上的文字有少许出入。]
此后的发展说明了这一政策声明的极度重要性,因而值得进行分析。周恩来解决边界问题的第一个步骤是声明某些段落尚未划定,需要鉴别。接着是维持现状的协定,双方严格维持现状,如果发生超越边界的事情,应立即承认并予以纠正。第三,他期待着未来的谈判,并且保证中国将只能使用和平的方法解决领土争端。最后,他警告说中国将不会容许任何其它办法,含意是如果邻国使用武力则会以武力回答。[注:如果带着周恩来发表此项声明前5年在中印边境上所发生的种种情况的事后知识来阅读它,那么似乎合乎逻辑的是,他当时对印度的态度已心中有数了,因为此前的军事调动、公开声明和制图学要求已清楚表明了印方同中国意向相对立的模式。]
中国在此后半个世纪的绝大部分时间里,一贯地并且严格地执行了周恩来制定的政策,并取得明显的,现在近乎完满的成功。同缅甸、尼泊尔、巴基斯坦、阿富汗、蒙古、朝鲜和老挝进行了谈判,并签订了边界条约。现在谈判在有序地进行:同越南,并且在新德里允许的程度上,同不丹;至于俄国和前苏联的中亚各国,谈判已经完成,除对几个具体地点的争执尚未解决需留待将来尚未确定的日期予以解决而作出防止误解的说明外,已达成(双方)同意的边界。在三种情况下,“和平方法”为武装力量所取代:同印度、苏联和越南。
关于中苏边界,莫斯科起初拒绝重新谈判19世纪的条约,根据这些条约沙皇兼并了清帝国的后来变为西伯利亚和沿海省份的大片领土,怀疑北京坚持谈判包藏着要收复领土的意图。对于将阿穆尔河/黑龙江和乌苏里/乌苏利河作为界河的各种条约的相互冲突的解释,导致苏联使用武力来维护对整个河流和其中的所有岛屿的专有权的要求,而中国的抵抗使两个邻国于1969年发生武装冲突,并走向核战争边缘。[注:见作者发表在以下刊物上的论文:1973年10-12月《中国季刊》,《太平洋共同体》(卷1,1期),《现代中国》(卷1,1期,1975年1月),《外交事务》(卷57,1期,1958年秋),《国际事务》(卷47,1期,1971年1月)。]
直到1987年,在戈尔巴乔夫领导下,苏联才同意重新就中苏边界谈判,并接受了有关的国际法原则,即在没有任何条约作出相反的规定时,界河的可航运性意味着两个主权的分离不是在莫斯科曾经主张的中方河岸,而是在航道分界线(沿主河道最深部分的一条假想线)。结果是两个河岸邻国平等分享使用河流的权利。北京对戈尔巴乔夫推翻其前任的立场立即作出响应,谈判迅速开始,并在适当的时候签署条约,在东部河流和中国西部边境划出了中苏边界需要的确切界线。1997年中俄两国首脑在北京会晤,宣布他们的边界问题的解决是在平等、互谅和互让基础上通过谈判“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的样板”。[注:原文见《世界事务》(新德里),卷2,1期,1998年1-3月,第139页。]前苏联的中亚各国也同北京解决了边界问题。
至于越南,中国在邓小平的领导下,利用一个涉及不过几百米距离的琐细的边界争执为借口,进行一次意在“教训”的攻击——必须承认教训是中国的霸权。这一中断是对中国在其它方面解决边界问题中坚持原则和务实立场的唯一有害的例外。
同中国的边界问题重要性相比,印度在1947年摆脱英国统治获得独立时所面临的任务要小。印度边境的广阔地段早已为离去的帝国转变为边界。在巴基斯坦分治的地方,国际边界已由拉德克利夫委员会按原先一直是国内的行政区划所确定;经过多次战争和烦人的谈判,英国人已同意了印尼边界并标定了它,即在地面上竖立了界桩,而且与其它两个喜马拉雅山国家,锡金和不丹,[注:J.R.V.普雷斯科特:《条约划定的亚洲大陆地图》(Map of Mainland Asia by Treaty)(墨尔本大学出版社,1975年),第12、13、14章。]也大体上完成了同样的工作。但是在伦敦和印度的英国政府想与中国达成协议以创造中印边界的企图却遭到失败。[注:这些企图的简要说明见作者《印度对华战争》(乔纳森•凯普公司,伦敦,1970年)。全面论述见阿拉斯泰尔•蓝姆的历史系列研究,特别是两卷本的《麦克马洪线》(鲁特莱治和吉甘•鲍尔公司,伦敦,1996年)和《1914-1950年的西藏、中国和印度》(罗克斯福特•布克斯公司,赫尔廷福特布里,赫尔兹,1989年)。]在东部,那里后来成为独立后印度与西藏毗连的东北边境特区,在西部,那里位于由印度控制的查谟和克什米尔邦内的拉达克,同新疆和西藏相接,这里只有边境,即主权界线在最初是分开的但是尚未确定的区域。当两个新生国家的行政管理延伸到边境区域不可避免地发生碰撞时,就存在着潜在的冲突,需要进行谈判。
在行政机关发生接触时,北京和新德里之间绝对相互冲突的态度立刻变得明显了。
扼要地说,周恩来在万隆所阐明并在此后实践中实践的中国方面的态度期待着以下步骤:(1)同邻国政府鉴别和宣布那些需要定界的地段;(2)同邻国共同同意维持现状,以避免前进中巡逻人员接触时发生冲突和伤亡的危险;(3)考虑到现有的条约、当前的方位、传统活动和习惯等,进行谈判以求得双方满意的边界协定;(4)建立联合边界委员会在地面标出同意的界线;(5)签署一项新的全面的边界条约。
在同样扼要叙述由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及其顾问在独立后最初几年里为印度拟定的立场诸要素前,有必要考虑一下印度民族主义的性质和历史背景,后者对尼赫鲁政府解决中印边界问题的态度有着深刻而巨大的影响。[注:斯蒂文•A.霍夫曼是在研究中印争执中首先认识到印度民族主义在新德里的政策演变和执行中是何等重要的学者。见他的《印度和中国的危机》(India and the China Crisis)(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1990年),处处可见。]
在本世纪50和60年代,在印度民族主义的以下两股不同思潮之间有着明显的区别:一方面是世俗主义的,另一方面是宗教性的,具体来说是印度教的;但对两者来说,它们对想象中的印度所下定义的原则是领土性的,在“神圣的地理学”观念上为两个明显对立的思想体系之间创造了一种联系物。1947年的血腥分治可能被认为会动摇,甚至摧毁那种认为印度的领土界限是历史所确定的绝对观念,但是对世俗的和印度教这两派印度民族主义者来说,其效应却恰恰相反;任何内部或外来的领土挑战均被看作是对这种神圣地理学进行亵渎的企图。[注:阿舒托西•瓦尔希尼:《有争论的含意:印度的民族同一性、印度教民族主义和忧虑政治》(Ashutosh Varshney, Contested Meanings: India's Natinal Identity, Hindu Nationalism and the Politics of Anxiety),《代达罗斯》(Daedolus)122,3期(1993)。]
印度民族主义的两种变体的温床在于英国统治者以自己的形象培育出来的憎恨英国的精英,这个阶级通过其发展的各个阶段——从侍从阶级,经过挑战者运动到继承权力而成长起来。在整个那个时代所进行的大辩论是有关英国统治建立前印度的历史认同问题。为约翰•斯特雷奇在其1888年出版的《印度》一书所极为令人满意地表达的占统治地位的英国观点是,“印度,即使作为一个国家的印度,按照欧洲人的看法,现在没有,而且从来也没有过任何有形的、政治的、社会的或宗教的统一”。在其为印度确定各处边界的种种努力中,英国人并不认为他们是在为一个现存的国家作出标志,而是相反——通过规定其界限来创立和扩大一个政治实体。这个实体不是一个民族国家,而不过是“像其它帝国一样的一个帝国,被英国多年来的军事威力、外交技巧和欺诈弄到一块的不同领土和人民的集合体,然后凭借强力推行英国人控制非英国人民的手段来维护其存在”。[注:阿拉斯泰尔•蓝姆:《未完成的分治:1947-1948克什米尔争端的起源》(Imcomplete Partition: The Genesis of the Kashmir Dispute 1947-1948)(罗克斯福特•布克斯公司,赫尔廷福特布里,1997年),第2页。]
然而,当这个初生的、懂多种语言的精英阶层成长成其挑战者阶段时,他们发现了自身所具有的国家本体的主要特征,一种共同的语言(尽管是一种外语,即英语),于是他们开始认定并把自己说成是“印度人民”的成员和代表,而这个群体的存在是诸如斯特雷奇和他同时代的同胞们所否定了的。过了一些年月,印度民族主义者们演化出的用以支持其对政治权力的要求的论据转变成为一种坚定的信念,“强烈相信自古以来就存在着一个由文化、共同经历、风俗和地理所明确界定的国家”。[注:霍夫曼前引书,第25页。]这个概念便成为尼赫鲁政府通过它来审视解决中印边界任务的与个人感情和态度有关的棱镜。如果印度“自古以来就存在”,那么在独立后印度的第一批领导人的头脑中接着而来的便是,其“传统和习惯边界也早就存在并自然地演化出了,因为它们是基于人口和文化的活动,是基于诸如山脊和分水岭等的地理特征”。[注:霍夫曼前引书,第25页。]的确,“北部边界位于现在所在的位置已有约三千年之久”。[注:印度政府有关《印度喜马拉雅边界的历史背景》的照会,《白皮书(第二卷)》,第125页。]推论的结果是,印度的“‘历史边界’必然是由线条组成的”,那就是说,是确切的。[注:霍夫曼前引书,第25页。]
这种理论的大纲可以追溯到印度在边界问题上同北京的外交争论。但是其最为详尽的阐述则出现在很晚以后由一个叫做T.S.穆尔蒂(Murty)的印度官员撰写的一本伪装成学术著作用以鼓吹印度观点的书中。这个印度官员曾密切参与过其政府对边界争端的处理。[注:《边境:一个变化中的观念》(Frontier: A Changing Concept)(帕利特,新德里,1978年)。穆尔蒂原为印度边境部门的一名官员,正是他在50年代末进行实地考察后,提出了东部的边界应当坐落在塔格拉山脊,而不是麦克马洪所划的在南边几英里的地方。他后来在尼赫鲁周恩来会晤失败后成为起草有关边界历史演变报告的印度官员小组的一个成员。]穆尔蒂认为,边境和边境内的确切划分线(即边界),是通过人类的自然交往,一种“历史巩固的进程”,或“晶体化”而存在下来的;并且只需两个相关国家中的一方的有效承认。这种“历史划界”排除了穆尔蒂称之为“形式化”的通过外交进程划界的必要,并将其淡化为仅仅是对通过历史孕育的真正边界形成进程的“装饰”。在他看来,一个合法政府“公开宣布”一条线就足以最后确定边界,“形式化”是没有必要的。
从印度政府所采取的这种思想观点出发,结果必然是,不像其它国家那样认为有必要同邻国进行谈判就其共同边界的走向达成协议,印度便已经拥有了同中国的固定边界,因而谈判成为多余。对印度政府来说,惟一需要做的是,通过其自身的档案研究,参照历史和神话,并考虑安全利益,来“发现”该国与中国的边界的确切走向。一旦确定了适当的走向,便可将它予以公布并画在地图上。正如贾瓦哈拉尔•尼赫鲁不得不给其政府发出的指示那样,印度应当“沿边界全线,……特别是在那些可能有争议的地方”建立哨所;由此产生的有人看守的边界将“不容许同任何人进行讨论”。[注:摘自1954年7月尼赫鲁向有关各部散发的有关北部边界的通报。它原属秘密,并未正式出版,但印度作家D.R.曼克卡尔看过它,并在他的《1962年的罪人》(Guilty Men of 1962)一书中引用(杜尔西•沙阿公司,孟买,1968年),第128页。而曼克卡尔让本文作者分享了原件的抄本,他首次将它发表在《印度对华战争》中。]
就这样,(1)印度坚持它所主张的与中国的边界全线已经划定;(2)尽快将国家力量推进到它主张的领土;(3)在印度控制其主张的所有领土前,拒绝就维持现状达成任何协议;(4)在所有阶段均拒绝谈判其主张的边界走向。以上各点同中国方面的态度绝对是相互矛盾的。简而言之,它们等于是坚持说:在印度看来,同中国划定和巩固边界是一个单方面的进程。
这种单方面的程序在国际法上是无效的:
一条国际边界是不能仅仅由相邻国家一方的行政法令来确定。至少双方都必须参与,而且为实现它们领土之间的一项可接受的划分,它们的共同努力是必须的。因此,如果一个国家着手勘察并在其边界地区划界,而另一个有直接利害关系的国家在其实施中没有给予任何方式的合作或者同意接受其后果,则没有司法原则将可用来说明此种单方面的行为会对另一国家有效。从没有参与国家的观点看,国际边界依然没有划定。[注:A.O.卡克乌拉赫:《解决边界争端的国际法》(The Settlement of Boundary Disputes in International Law)(曼彻斯特大学出版社,1967年),第159页。]
但是只要印度所主张的早已存在的边界符合北京的想法,或者对北京政府来说是可以接受的,那么尽管印度的态度是不通过外交进程联合划界,也不会有发生冲突的缘由。然而,如果印度政府所“发现的”边界同中国所了解的传统历史边界的走向相冲突,该会发生什么情况?而且,如果在印度所主张的是其自古以来就建立的边界内发现有一个中国人进入,但是北京声称这表达了中国自身对历史的认识,该会发生什么情况?这种进入只能被印度看作是不幸的和非法的,而未经允许的进入者会被要求撤退并期望依从。拒绝撤退会将从进入提升为侵入和侵略。一旦公开指责发生了“侵略”,政客和媒体便会抓住它,要求采取军事行动驱逐侵略者。不这样做会使政府受到放弃国家领土这一在逻辑上有确实根据的指责——因此对中国采取军事行动就成为一项不可回避的政治需要。
这样,在印度获得独立后的最初几年内由尼赫鲁及其顾问们所私下制定的一揽子相互关联的政策,如果持续实施,必然会在中印边界问题上导致军事冲突。印度为巩固其所主张的与中国边界的政策的第一次明显的表现发生在1951年2月,当时一群印度官员在一支很强的准军事部队的护卫下挺进到达旺的西藏寺院中心,声称那是印度的领土,并驱逐了西藏的行政人员。从而向拉萨当局——也向新近成立的北京当局——宣布一项兼并的既成事实。印度政府在对待东北边境方面既继承又修改了其英国前任所实施的政策。
中国当局在20世纪的头10年重申对西藏的权威——并于1912年垮台——导致英属印度政府企图以一条沿着山脊走的向北约60英里的“科学的边界”取代位于阿萨姆喜马拉雅山脚下的既定的传统线,作为其在东北地区行政管辖的界线。[注:寇松勋爵给一条科学的边界下定义说,“它结合自然和战略的力量,并将进出两方面的关卡置于防御一方手中,迫使敌人在能够使用通道前去克服入口处的种种困难。”寇松:《论边界》,见《1904-1923牛津历史演讲集》(布克斯图书馆出版社,弗里波特,纽约州,1924年),第9页。]这样的一个边界规划,在实际上是要兼并约有6万平方英里的中国认为系西藏延伸部分的其自身的领土,而这片领土在英国官方地图和中国官方地图上均表明是属于中国的。这一大片土地的大部分是没有行政管辖的,为部落民所占据,他们凶狠而有效地抵抗无论来自南边或北边的入侵者;但是在其极西端逐渐变细的一块突出的领土,从达旺的寺院中心直到平原,却是为西藏的政教合一当局所管辖的。
英国于1913年在西姆拉召开了有西藏代表和中国中央政府代表参加的三方会议,其表面目的是改革和调节拉萨和北京之间的关系。然而,印度政府的外交秘书亨利•麦克马洪爵士利用这个机会于1914年3月在德里安排了秘密的双边谈判,在谈判中诱劝西藏代表接受想要的新的边界线。这条以外交秘书姓氏命名的线,包含了正好从缅甸至不丹的地段(那时英国将缅甸作为印度帝国的一部分),画在一张比例为1英寸为8英里的地图上。自然,地图并没有拿给出席会议的中国代表看。但是麦克马洪哄骗他草签了另外一张很小的地图,该图意在仅仅表明将西藏划分为内藏和外藏的建议线,并将麦克马洪秘密画出的线并入其中。
麦克马洪在西姆拉的行为超越了他的权限。一位美国国际法专家和这段历史的学者指责他除了其它罪恶外,还“在国际谈判桌上撒谎,并故意破坏英俄之间的条约”[注:鲁宾和P.阿尔夫雷德在《美国国际法杂志》上发表(关于阿拉斯泰尔•蓝姆的《麦克马洪线》)的书评,第61卷,1967年,第827页。]。可是,麦克马洪的飞扬跋扈的诡计是徒劳的。拉萨当局否定了他们代表的行为;中国政府怀疑背着其代表干了什么勾当,宣布在英国和西藏当局之间达成的任何协议均是非法和无效的;总督在给其伦敦的报告中否认了麦克马洪同西藏人的交易;本土政府好像是不事声张地表示了严厉的不满,把麦克马洪调离印度。就这样,麦克马洪线胎死腹中[注:麦克马洪线的历史有文件证明,是十分清楚的。在本作者的《印度对华战争》中对它已有简要论述,但是最充分的阐述见于阿拉斯泰尔的两卷本著作(《麦克马洪线:中国、印度与西藏之间关系的研究,1904-1914》);在《西藏、中国和印度1914-1950:帝国外交史》(罗克斯福特•布克斯公司,赫尔廷福特布里,赫尔特福尔谢尔,1989年)中,他进一步作了说明,在卡鲁纳加尔•古普塔的勇敢而卓越的著作《中印边界秘史》(米诺尔瓦联合出版社,加尔各答,1974年)中,又有了重要的深入看法。]。在四分之一个世纪后,是另一个在英属印度政府效力的帝国边疆开发者,一个很接近麦克马洪类型的人,使之死灰复燃。
在本世纪30年代中期,一个当时在新德里的名叫奥拉夫•卡罗的中级官员,在档案中发现了有关麦克马洪流产的向前推进边界的文件,并劝说英国政府开始装做将麦克马洪线当作是业经西藏和中国正式同意而合法化了的印度边界。卡罗安排了一项外交文件伪造罪以支持在西姆拉会议上通过了边界问题的虚伪说法[注:卡•古普塔前引书,出处:阿拉斯泰尔•蓝姆:《西藏、中国和印度1914-1950》,第Ⅻ章。伪造罪包含1937年重新出版修改过的1929年艾奇逊条约集版本,印有原始日期冒充原件的印度政府官方档案。它首次为一位名叫约翰•艾迪斯爵士的英国外交官在哈佛国际事务中心的一篇论文所揭露。卡罗在这一纠纷中对印度方面的无原则偏袒,表现在他1960年2月13日发表在《曼彻斯特卫报》上的一篇文章,他引用了自己一手安排伪造的文件作为证据来支持其论点。]。结果在40年代,一些英国地图开始将麦克马洪线画作边界,只是注明“未加标定”的字样(即有待两个邻国就确切走向达成协议并通过联合程序在地面予以标定)。在大战期间并紧接着在战后,英国人开始了将其行政管辖延伸到其所主张的边界的困难和危险的任务(因为部族的敌对态度)。这些前进运动立即招来了当时国民党统治的中国政府的强烈抗议,并要求他们撤退。这些抗议重复提出并在1947年初递给了继任的印度当局;在1949年,尽管国民党政府已穷途末路,仍然在新德里递交了一个正式照会,再次否定西姆拉会议产生的所有文件。
在印度1947年8月独立前,英国人不顾中国的抗议,在将麦克马洪线作为印度东北部地面上有效边界方面已取得某些进展;在新德里的继任政府承担了要完成它的任务。
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不能批评印度独立后的新政府继续遗传下来的政策并维持要将麦克马洪线作为边界的英国主张,尽管企图持续使用英国赞许的虚妄和伪证的智慧是有问题的。另一方面,英国对其帝国拥有版图界线的政策反映了强权,通常的确是霸权;即使如此,英国人在政治上总晓得:在试图确定边界时充分考虑邻国的敏感性是可取的,并且在地面使用武力时需要通过实用的观点和方法以及娴熟的外交技巧予以平衡。很难设想英国政府会像尼赫鲁那样,在这种场合采取如此挑衅性的执拗的策略:如果新中国政府像旧中国政府那样对麦克马洪线的合法性提出质疑,印度干脆就拒绝讨论这个主题。
中国的中央权威1950年11月开始在西藏强有力的重申,在许多印度人(其它地方也是)看来是一种入侵,并刺激了印度政府采取警觉行动。(步荣赫鹏的后尘派一支印度远征军到拉萨以先发制人或抵抗人民解放军,曾得到认真的考虑。)[注:B.N.穆立克:《我与尼赫鲁相处的岁月:中国的背叛》(联合出版社,新德里,1971年),第80页。]萨达尔•帕特尔认识到,中国军队在他这个部长所负责其防御的北部未定界[注:这是萨达尔•帕特尔1950年11月7日关于中印关系的致尼赫鲁信,该信被广泛地引用。这里的引文见穆立克前引书,第118页。]沿线的存在,至少具有潜在的敌对性,增加了印度所觉察到的威胁份量。在紧急磋商后,制定了迅速在北部扩展行政管理和防务安排的计划。1950年11月20日尼赫鲁在印度议会宣布,麦克马洪线是东北部印度与西藏的边界,重申了关于其业已为“1914年西姆拉会议所确定”的英国谎言。他承认,中国地图所表明的是一条远在南边的截然不同的线,而且在“过去30年来”是一直这样画的;但是他继续说,“管它有没有[中国]地图”,麦克马洪线就是印度的边界,“而我们将不允许任何人越过[它]”。这一直截了当的声明是印度对待解决边界问题的单边主义态度的第一次公开亮相。
在三个月后对达旺的吞并中,尼赫鲁政府超越了其前任的雄心和意图。麦克马洪在画线时将达旺划入了印度,但是即使在卡罗时期,政府对此还是一再进行思考。开始占有中国虽然声称拥有但从未进行过行政管辖的部落地区是一回事——用英国人的说法,那里是无人烟的土地;但是要兼并一块英国人在初次接触时即承认那是西藏/中国管辖领土的土地,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因此在第二次大战期间,英国人使拉萨忙于讨论,指望重新划定麦克马洪线,以便将达旺和那座巨大的寺院留给西藏。他们试图将这个建议说成是一种宽洪大量的让步,将它看作是可能诱使拉萨接受麦克马洪线其余部分作为边界的诱饵。他们失败了。拉萨当局没有上钩[注:见蓝姆前引书,第ⅩⅢ章。]。的确,在印度获得独立后,拉萨向新德里提出了一项正式请求,即新的后帝国政府撤出其前任入侵的界于麦克马洪线和山脚下传统边界之间的所有领土。
拉萨有力地抗议印度对达旺的掠夺,并再次明确说明,西藏认为麦克马洪线是一种幻想,作为边界没有合法性。然而没有来自北京方面的评论,尽管那时人民解放军已在拉萨安顿下来,其先头部队距达旺不会很远,而中国政府显然收到了有关印度行动的及时报告[注:有关印军到达达旺的一个目击者报告在后来发表了。新华社(新中国通讯社),1959年9月16日。][译者注:1951年西藏地方地府不太合作,人民解放军刚刚入藏,对边界地区具体情况未必十分了解。]。这种沉默是在中国当权的新人愿意同中国衰竭时期留下的其它苦涩遗产一道,接受麦克马洪所划的边界是走向的初始征兆。此种意向的进一步证据接着而至,再次表现沉默——这次无可怀疑地显得是确认有意的默许。人们一直期望中华人民共和国会继续和加强国民党前任曾一直有力地就英国人和近来印度对东北边境特区推进发出的抗议,但是结果北京对印度政府加速的直至麦克马洪线的军事和行政推进不置可否。(然而当印度人员向北推进越过麦克马洪线时,将会看到中国人作出了反应。)
在印度兼并达旺后,边境再次变得平静,而这两个邻国发展它们内部的交通,修筑道路,派出巡逻和勘察队,建立哨所——从而走向更紧密的接触。在外交上,接踵而来的事件是在1954年举行的就穿越中印边界西藏地段的贸易和交通的谈判;这次谈判,除其它事项外,还讨论了印度交出英国人诱使拉萨同意给予的包括在西藏境内保持军事人员在内的种种权利和特权的条件。对于印度政府为这次谈判拟定的可归纳为“低姿态、不发言和坚持己见”的巩固其边界的基本政策,再次进行了讨论,但只不过是给予肯定而已。正如一位关键的与会者所指出的:总的看法是,我们不应允许中国利用这个机会翻[边界问题的]旧账。总之,要是中国不准备承认我们认为是我们北部边界的麦克马洪线,那也不能因此而进行任何谈判。[注:穆立克前引书,第155-156页。]
因此,“决定不准提出边界问题,因为在印度看来,这个问题已为风俗、传统和习惯所完满解决。如果中国人提出它,印度方面将拒绝讨论[它]”。[注:穆立克前引书,第150页。]这项决定在政府高层内部有不同意见,但是尼赫鲁对他所选择的战略毫不动摇:应当将边界问题的这个主题留给中国去提,如果它提出此问题,“我们可以简单地拒绝重新谈判这个问题并坚持我们的立场[尼赫鲁在议会所陈述的立场],即在麦克马洪线这边的领土是我们的,关于它是没有什么好讨论的”。[注:尼赫鲁思想的这一声明见于K.M.潘尼迦致G.S.巴吉帕伊的信中,后者曾敦促政府就中国在东北部地区的要求同其进行谈判。见本文作者的《印度对华战争》,第76-77页。]结果中国方面在谈判中也没有提出边界问题,尽管它确曾暗示,它认为那是一个需要在另一种场合讨论的主题。
由会谈产生的在西藏的贸易和交通协定在其序言中载入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其中第一条是“互相尊重彼此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印度政府利用这一原则来排除北京对其边界主张在未来的任何挑战。到那时为止,它业已完成了其秘密的单方面调查并决定了与中国的边界走向。1954年7月尼赫鲁在向有关各部散发的一项备忘录中,将西藏条约说成是“我们同中国和西藏关系中的新起点”。他还说:
根据我们的政策以及作为与中国达成的协议的结果,北部边界应被看作是确定的和明确的边界,不容与任何人进行讨论。应当在整个这段边界,尤其是在那些可能被认为是有争议的地区建立一个哨所网。[注:这一备忘录从未公之于众,但是印度记者D.R.曼克卡尔看过它并在其著作《1962年的罪人》中予以引用(杜尔西•沙阿公司,孟买,1962年)。曼克卡尔让本文作者分享了原件的抄本。]
大约就在此时,印度官方地图绘制机构印度测绘局发行了显示这一“确定的和明确的”边界的新地图,而这个新地图与以前各种版本地图所表明的画法非常不同。后者总的来说是反映了实际状况的,正如内政部长帕特尔说的,当印度成为一个独立国家时,中印边界并未划定。如前所述,麦克马洪线取代与中国地图上所表明的沿着山脚走的大体相同的边界走向,开始被标明在英国地图上是1940年以后的事;但是麦克马洪线依然被标明是“未标定的”。新地图则将它画为一条完全最后决定了的国际边界线。令其统治者感到耻辱和关心的是不丹和锡金被包括在印度的边界之内。但是变化最为巨大的还是在于查漠和克什米尔邦与新疆的一角和西藏毗连并已成为中印边界西段而为人所知的地区。这里的一条画法明确的新的边界线,从西北方喀喇昆仑山口起直到昆仑山脉,把由阿克赛钦平原大部组成的一片领土画在印度境内。
在印度独立时西段的形势没有变化,因为印度政府的外交和政治部在其正式的档案出版物,即通常所说的《艾奇逊条约集》中,于1931年声称:“克什米尔邦的北部和东部边界仍未划定”。[注:C.U.艾奇逊(编):《协议、条约和证书等集,1931》,卷7,第1部分,第5页。]在东北部,印度所主张的其边界线至少还有一个麦克马洪1914年花招的虚假外交根据和一个大体确切的地图。[注:如果移位到地面,麦克马洪线将有400米宽,只要双方不愿发生冲突,它足可表明一个事实上的边界。]但是现在在西段所主张的边界,除了曾经有人建议考虑将它作为可能主张的边界线并在英属印度行政机关内部遭到拒绝外,别无根据;而作为这一段供选择的可能边界有好几条,均明显不如所选的这条线那样向前推进。正如这段历史的杰出的印度分析家所说的,“印度对阿克赛钦的要求无论在条约、习惯或地理上都是没有根据的”。[注:卡鲁纳加尔•古普塔:《中印边界秘史》(米奈尔瓦联合出版公司,加尔各答,1974年),第52页。]直到新地图发行5年之后,才向伦敦派出了一名官员,为阿克赛钦的主张从档案角度来嘲弄这桩讼案。他借助一项急需的弄虚作假设法这样做了,而他的政府大量地利用了它。[注:这个官员是S.高帕尔,当时任外交部历史司长,后来贾瓦哈拉尔•尼赫鲁传记的作者。其弄虚作假的详情及其利用情况见古普塔前引书,第34页。]
如果像尼赫鲁所裁决的,不得允许任何人(这是指中国)对现在通过地图绘制将阿克赛钦囊括在内的荒唐的领土收复主张提出质疑,那么印度的边界政策便完全有违尼赫鲁经常说的印度要与中国保持密切和友好关系的愿望,并达到矛盾甚至荒谬的程度。
但是尼赫鲁经常所说的要同中国保持友好关系的愿望究竟有多牢靠?在50年代期间,他讲了许多一再向中国表示友好和积极关怀的话,当印度群众为欢迎来自中国的正式访问者高喊中印人民是兄弟的口号时,他当然使印度成为当时人民共和国的国际利益的公开和积极的支持者。结果就造成了对他和印度更广泛的关于1962年边界战争是北京的背信弃义行为和对朋友背叛的观点和说法的欣然接受。但是尼赫鲁私下的以怀疑、敌意和想取得领土为特征的对华态度,从那时以来已得到说明。这种见解不是来自批评者,而是来自一个对总理极为佩服甚至到献媚程度的人。这个人几乎在整个尼赫鲁的任职期间都是一位密切而有影响的顾问。他就是N.B.穆立克,情报局局长,在1951年便被委任负责国内外的情报工作。
穆立克自称是一个说孟加拉语的比哈尔人(从名字看他是个孟加拉人,显然他不希望被看作是孟加拉人),在印度独立前曾在印度警察部队干过十多年。他1934年与尼赫鲁的首次接触导致他受到国大党领导人的斥责,后者当然对所有印度警察部队的成员甚为卑视,特别是印度人竟然扮演英国统治的强制推行者——这使得穆立克饮恨多年。[注:B.N.穆立克:《我同尼赫鲁相处的岁月,1948-1964》(联合出版公司,新德里,1972年),第一部。]但在独立后,他加入情报局,于1950年成为局长,昔日的怠慢被置于脑后,如他的三部曲《我同尼赫鲁相处的岁月》中所清晰和最充分表明的,穆立克无论作为个人或政治家,都对总理崇敬起来。事情也很清楚,不仅从穆立克的报告来看,而且从情报局在尼赫鲁所支配的政府政策的那些领域变得能发挥影响甚至威力来看,尼赫鲁对穆立克的洞察和判断的回应充满着信赖。
根据穆立克的陈述,在1952年当他就印度的战略方向寻求尼赫鲁的指导,以便确定情报局工作的主要目标时,他得到的指示是,中国必须被看作是“两个敌人”中的一个,另一个是巴基斯坦。因此,他被告知要向反对北京的西藏流亡者提供一切支持,“以各种办法帮助他们并保持他们的斗志”。[注:穆立克前引书,第84-85页。]穆立克是曾经敦促派出印度远征军以阻止和反对中国占领西藏的人之一,他迅速地与达赖喇嘛的兄弟和在人民解放军抵达拉萨后立即逃往印度的西藏统治集团的其他成员建立起支持性的关系。这必然会导致他与中央情报局进行合作,后者的代理人至少是在印度的默许下,大约从1956年起便进行工作,在西藏煽动于1959年暴发的叛乱。[注:A.汤姆•格隆费尔德:《现代西藏的建设过程》(The Making of Modem Tibet),(M.E.安尔派公司,纽约,1987年),第8章。]
根据穆立克的看法,尼赫鲁预见到与中国在边界上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因而拖延着以争取时间。因此,他保持其在一定程度上说也是真诚的友谊姿态,哄骗中国使它有一种安全感,而印度则实现其对边界的主张。尼赫鲁自己在争端在印度成为一个公众性问题后,在议会为自己的策略进行辩护时,也以某种方式肯定了这种解释。他说,政府“正是从第一天”起,便注意到北部的边界问题(设想其存在)。决定不向中国提出这个问题,但是宁可在地图和声明中清楚地说明印度将边界放在哪里:“在我们感到对它有把握时,我们干吗要去问中国[并提出]这个问题呢?……我们觉得我们应当坚持我们的立场,随着时间的消逝,各种事变将确认它,而在那时前,也许当挑战[从中国]来临时,我们将会处于一种更强有力得多的地位去面对它。”[注:马克斯韦尔:《中国和印度:未经谈判的争执》(China and India: The Un-Negotiated Dispute),《中国季刊》,1970年7-9月,第51页。]
因为保护边界内政部的责任,情报局就是在它下面工作的,正是在有关实施尼赫鲁的政策这件事情上,穆立克的影响最为有力而广泛。执行尼赫鲁沿着整个边界“尤其是在那些可能被认为是有争议的地区”建立哨所网的指示是穆立克的职责,用他的话说是他“要一心一意努力去完成”的职责[注:穆立克前引书,第190页。]。值得多引用几句他关于此项工程的记事:在按我们所了解的方位沿整个边界建立哨所的工作中,我们常常与陆军司令部和外交部两方面发生冲突。我们常常被指责进入有争议的领土或者超越了我们的边界,尽管除了我们某些巡逻队由于地图上的缺陷有时跨进西藏和新疆外,我们一直将哨所定位在我们主张的边界之内。如果我们过于靠近边界,我们便会被指责为要造成挑衅。我们没有罢休。我们的论点是,既然将保卫边界的责任交给了我们,我们便有权在我们认为最对我们有利的地方建立哨所……。此外,一旦我们主张一块领土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我们便可不受约束地去到那里建立我们的哨所,不管中国人是否对我们的主张有争论和提出抗议。[注:穆立克前引书,第143页。]
穆立克知道他在军方和外交部的指责面前有尼赫鲁坚定支持的盔甲保护。
我们总是颇有信心:当[政府内部的]争执提到总理那里时,他会作出对我们有利的决定,因为我们只是执行他特别下达给我的命令……。在陆军总部或外交部向总理状告我们时,这种情况发生过不止一次。案卷返回时上面的批语是:既然我们已经建立了哨所,我们就毋需从哨所撤退,但我们应当仔细看看:我们没有侵入中国领土。
穆立克承认,在有些时候其巡逻队的确侵入了他勉强承认的中国领土,有一次深入新疆40英里;但是即使在那种“外交部非常恼怒”的情况下,总理的评语是:巡逻队必定是让有缺陷的地图弄迷了路。“就这样,[情报局]躲开了进一步的麻烦”。
但是西段的地形对印度来说是如此困难。而它在那里的边界主张是非常辽阔,以致穆立克得用好几年才能将其巡逻队推进到与这段的中国人接触。他终于到1959年10月获得成功,当时他特地组成的要在“国际边界”——穆立克这样称呼印度所主张的边界线——上建立一个新哨所的远距离巡逻队在空喀山口附近遭到中国军队的拦截。在随之而来的交火中,印度巡逻队吃了亏——死亡9人,其余被俘。那次冲突使尼赫鲁对穆立克行动的支持经历最严峻的考验。在一次高层会议上,情报局被军方和外交部的官员指责为像“侵略者和挑衅者”那样行事。军方坚持,不在事先得到军方的批准,穆立克的武装警察不得在边界沿线向前推进,“而总理只好同意军方的要求”。结果,穆立克遗憾地回忆道,“保卫边界的任务从此移交给了陆军,武装警察的一切军事行动要事先取得陆军司令部的批准”。[注:穆立克前引书,第242-244页。]在新德里那些日子编织的典型的骗局对现实性的不同寻常的转换中,陆军承担保卫边界的责任被说成是政府要认真看待“中国威胁”的证据。事实上它是一项保护中国不受穆立克在尼赫鲁支持下一心要继续挑衅的措施,陆军认识到这些挑衅在那时定会将它拖入一场它只能失败的冲突。
结果是,禁止印度巡逻队向中国占有的领土内挺进没有持续多久。在一个为政治干预和偏袒所败坏的陆军司令部进行的大换班,以奉承阿谀的军人取代了专业老战士[注:国防部长克里什纳•梅农要对此负大部分责任,但是尼赫鲁也负有重大责任,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他的坚定庇护,使其心腹B.M.考尔得以升至远超过其能力的地位。]。这意味着到1961年夏季时,陆军本身已开始实施“前进政策”并且不顾北京方面的抗议和警告,以及无视人民解放军在武器、人数和后勤方面的压倒优势,把军队推进到中国在西段占领的领土内以实现印度的主张。这一出自甘地萨特亚格拉哈(精神力量)的军事冒险主义所私生的轻率计划,其目的是想设法把中国人从印度声称是属于自己的阿克赛钦挤出去——实际上是在不用武力的情况下使他们离开。
由尼赫鲁启动其进程的碰撞彩排,或开始演奏。从1954年7月中国政府关于一支印度巡逻队入侵的措词温和的照会开始,来到被称为是边界中段的地区。在这段发生了什么事呢,看来是这样的:中国人支持西藏位于传统边界上的阵地,巩固了一条“科学的边界”。他们声称,这条边界不仅包括各个山口,也包括一些山口外面的地片,他们控制了它。在整个1954、1955和1956年间这个地区出现过巡逻冲突。外交抗议持续不断,直到两国政府之间开始进行讨论。这些均无结果。1956年下半年印度的一项照会中出现了不祥的语调,它将中国军队出现在新德里认为是边界标志的一个山口的印度一方——北京否认这种断言——说成是“侵略”。[注:一个邻国进行的“侵略”向一个国家提供可以借以实行自卫权的基础——但不是“指一个国家所声称要保护的其主权存在着争议的领土,在边界争执中肯定会有这种情况……”A.O.卡克瓦拉:《国际法中边界争执的解决》(The Settlement of Boundary Disputes in International Law),第7页。]
严格意义上的边界争端,在中国公布建成一条穿越阿克赛钦联结新疆与西藏西部的公路后表面化了。中国人在刊载于1958年7月号《中国画报》上的一篇论述他们第一个五年计划成就的文章中描述了这项值得注意的工程业绩,并将它标明在一张地图上。这条公路的建设在其进展过程中曾引起情报局的注意。穆立克曾敦促建立部队和武装警察哨所去监视或阻止它。但是,据穆立克的说法,于1959年1月召开的一次会议上,陆军在外交部的支持下驳回了他的要求。当时参谋长蒂迈雅将军所表达的陆军方面的看法是,这一条路对印度在战略上不构成任何威胁,而在这个地区建立军事哨所非陆军后勤力量所不能企及,总之,试图在这个地区在军事上约束中国是愚蠢的。外交部的理由如下:
这片……领土对印度没有什么用处。即使中国人不侵入它。印度也不能将它派上用场。那里的边界并未标定,而英国人就变动过不止一次。这里有一条丝绸古道[穿过它],……中国只有将它改善[以开辟他们的道路]。就一些印度无法实施其主张的问题进行争吵是不得要领的。[注:穆立克前引书,第204-205页。]
当春天使之成为可能时,一支巡逻队被派出去探查这条公路的位置,然而在8月末以后没有听到它的消息。接着到11月3日,新德里得到通知:巡逻队被拘留,其人员被递解出境。中国要求不再发生此类“非法入侵”的保证,并且警告说,这些是不符合友好关系的。[注:本书作者在《印度对华战争》中对此给予了充分详细和有文件根据的说明,大部分取自由印度出版的一系列《白皮书》中的外交通信。这里的引文除另行说明外均源自这些《白皮书》。]
公路的建设和对巡逻队的拘留表明阿克赛钦是牢牢地处在中国的控制和行政管辖之下,并在实际上处在印度的权限之外。但是印度从1954年起发行的官方地图却将公路穿越的领土画为无可怀疑的是印度的。现在,印度政策从一开始便不可抗拒地要走向的僵局来临了。要么印度政府改变其在解决边界问题上绝对的单方面态度,要么中国政府从一块对他们来说在战略上至关重要的、它认为长期以来一直是中国的领土上撤退。这样,一支不可抗拒的力量,或者总之是一项不可得到缓解的要求,遇上了一个岿然不动的物体。
大约与间谍巡逻队被派出去调查公路的同时,外交部一反几个月前它所提倡的态度,向北京发出一个正式照会——不是关于公路本身,而是关于地图所表明的国际边界及《中国画报》上有关它的文章。照会指出,这些同印度最新出版的地图所表明的印度边界不符。(杂志上小型示意图,象中国发行的大多数地图长期所表明的那样,将中国的边界画为西起喀喇昆仑山脉东至布拉马普特拉河谷边缘;现在所有的地图依然这样。)1958年8月21日的这一照会回顾道,尼赫鲁1954年访华期间在同周恩来讨论时曾婉转提到纠正此类地图绘制方面的矛盾,并且得到保证说:“现行出版的地图是以老地图为依据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还没有来得及改正这些地图”。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现在已存在了“许多年”,印度“相信这些改正会很快作出。”照会似乎是故意以一项令人不快的提议作为结尾:要赠送一本印度最新出版的官方地图以引导北京的制图人员。[注:在新德里和北京之间交换的照会在发出或收到的同时立即被印度政府公布,并定期收集起来以系列的《白皮书》出版。除另有说明外,照会和总理信件的引文来自这些《白皮书》。]
在那时的历史背景的政治环境下,这项照会令人感到惊讶。它专横的语调即使是写给锡金和不丹的统治者也是不得其所的,而它的政治含意非常巨大。实际上,它要求中国通过修改其地图,首先是使麦克马洪与西藏人的秘密交易具有事后的合法性,这样就使后者根据主权的含意拥有缔约的权利;其次,承认阿克赛钦地区是印度的领土,因而中国在那里的行政管辖的发展工作就无异于是“非法的入侵”。很快得到证明:这项照会中所采取的立场决不是为在外交的讨价还价中留有充分余地而作出的公开报价:印度政府是在提出一项不可谈判的要求。
北京的答复只是重复周恩来对尼赫鲁说过的话:现行出版的地图是以国民党政府授权的画法为根据的,而且单方面修改对他们边界的画法也不合适,必须等待勘察和同有关各国商量的结果。1958年12月尼赫鲁以给周恩来的一封信亲自加入了贯穿于冲突升级期间与正式外交照会交换平行进行的个人通信往来。
尼赫鲁的语调是热诚的,尽管有某些段落是棉内藏针。在谈到曾经抱怨过的地图时,他伪装惊讶,声称他“在以前的任何时候从未意识到在我们两个国家之间存在任何边界分歧”。他回顾了他们在1954年会晤时周恩来关于复制解放前旧地图所作的保证,但是说道: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掌权9年之后“继续发行这些不正确的地图”是“令人尴尬的”。关于麦克马洪线,尼赫鲁提醒周恩来,他们在当时中缅边界谈判取得进展的背景下于1956年讨论过这段边界问题,而周恩来向他们作过保证说,中国“建议承认与印度的这一边界”,犹如它正同缅甸所做的那样。尼赫鲁这封信的要点在于这句话:“印度的这些大片土地(在中国地图上表明是在中国境内)只能是属于印度的,这是无疑问的。而且对这些土地不存在争端。”
周恩来在1959年1月迅速地作出回答。简而言之,他的论点是:(1)中印边界从未正式划定过。就是说,中国中央政府和印度政府之间从未订立过有关中印边界的任何条约和协定。(2)“中印之间存在着分歧”,因此它们各自的地图对边界的画法不可避免地会有出入。(3)阿克赛钦是中国的领土,并且“一直处在中国的管辖之下。”(4)麦克马洪线作为国际边界线是没有合法性的,但是中国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和环境下接受它的走向,犹如它同缅甸在谈判中所正在进行的那样。在这里,已经可以看出一项可能解决办法的轮廓:中国将使麦克马洪线的走向合法化,使之作为印度东北部的边界,印度则放弃或断然修正其对阿克赛钦的要求。但是走向这一解决的道路只能是通过谈判。周恩来说,北京现在在准备谈判。
注意到近来在边界一些地方发生的巡逻队摩擦事件,周恩来在信的结尾建议说,“作为一种临时性的措施。双方暂时保持边界的现状,即双方暂时保持目前各自在边界上的管辖范围,而不越过这个范围。”在中国看来这种措施是进行谈判的必不可少的起码条件,否则,公众对在有争议地区武装冲突的反应将会破坏或毒化谈判。然而,尼赫鲁认为,达成这样一种协议是对中国通过“侵略”占领印度领土的默认,甚至是宽容。从而心照不宣地使它合法化。替代的办法是保留在必要时使用武力以维护印度主张的自由。(在将近40年之后才有一届印度政府对尼赫鲁的立场进行反思,并接受中国的建议。)
然而,尼赫鲁对周恩来建议的直截了当的拒绝会带来不受欢迎的后果。它等于是明确宣布:印度要坚持将其部队推进到它主张的所有领土;可是确切地说,这正是尼赫鲁政策的中心意图。如果公开说出,会暴露同印度爱好和平的国际形象和威信相矛盾的好战性,并激起中国立即采取防御措施。所以。在他3月间的复信中,尼赫鲁支吾其词,采用起日益成为印方外交论据特征的诡辩术。他写道:
我同意双方应该尊重在最近的那些争执发生之前所存在的情况,双方都不应该试图采取片面行动去行使自认为属于它的权利。再则,如果有任何土地为最近所取得的话,这种情况应予纠正。
这样,尼赫鲁乍看起来是同意周恩来的建议,事实上是拒绝它。他的第二句话与第一句话是相互矛盾的,因为它期望恢复在印度看来是可以接受的原状,而不是周恩来所建议的现状。这预示着在不久之后印度会顽固地坚持,中国必须先通过从阿克赛钦撤出来以“取消其侵略”,才可能进行谈判。正如尼赫鲁在其(1959年9月26日)下一封信中所说:“除非中国军队先从他们目前在传统边界的印度一侧据有的哨所撤出,并且立刻停止进一步的威胁和恐吓,谈判是不会有成效的。”因此,[这]实际上是规定:中国将不得不改变其立场,至少是中止其要求,并从印度声称拥有主权的领土上撤出,然后才能进行谈判。尼赫鲁堵塞了一切通过和平谈判解决争端的可能性。自那时近40年来,没有任何一届后继的印度政府得以——或者谋求——克服这一障碍。
真相一直是印度拒绝就维持边界现状达成协议,但是这种在实际上不对争端进行谈判的拒绝是不好公开讲明的,因为印度是以一贯主张在所有国际争端中不设任何先决条件进行和平谈判而知名的。[注:边界战争后,周恩来在最后一封信中质问尼赫鲁:“在过去你总是劝说其它国家不设定任何前提条件,通过谈判和平地解决争端,为什么印度政府在对待中印边界问题上却采取了一种截然相反的态度?”《白皮书》,第四卷,第13页。]所以,再次乞灵于诡辩术。印度的拒绝谈判的态度,实际上为用语义学上使人困惑的词句译成的外交照会所掩盖,给人以中国拒绝谈判的印象。[注:马克斯韦尔:《中国和印度:未经谈判的争端》,见《中国季刊》1970年7-9月号。]尼赫鲁亲自参加了最为重要的外交照会、备忘录和信件的起草工作。[注:霍夫曼前引书,第39页。]
空喀山口冲突在印度引起了公众的愤怒(穆立克颇为满意)[注:穆立克将他的书《中国的背叛》献给空喀山口的印度死难者,他们的“牺牲使国家认识了共产党中国的本性。”],这导致周恩来敦促立即举行高峰会议。尼赫鲁拖延了好几个月,然后才同意于[1960年]4月在新德里接待周恩来,对国内则清楚说明这次会见不是进行“谈判”,只是举行“会晤”。(他明确划了一条界线。用它来抵挡那些怀疑他打算向他自己宣布的“中国侵略”退让的批评者。)然而,周恩来乐观地来到高峰会议,因为他最近与缅甸签署了一项协定,解决了比与印度的要更为古老和远为复杂的边界问题,并使那段包括中缅边界的麦克马洪线合法化。[注:吴努从一开始即接受中缅边界没有划定,只有通过谈判才能建立国界的说法。他抵制了主张他的政府采取一种挑战和不妥协态度的普遍要求,结果缅甸在谈判中取得了一条同它一直想争取得到的非常接近的边界,并与中国签订了和平友好条约。有关中缅边界问题的综错复杂情况及其解决的详细论述,见多萝西•伍德曼的《发展中的缅甸》(克雷塞特出版社,伦敦,1962),第5部分“边界问题”。]
在高峰会议上,中国解决边界问题的建议第一次明确地提了出来:“相互接受两段的现实并建立边界委员会”。[注:《印度对华战争》,第159页。]这意味着,如果印度放弃对整个阿克赛钦的要求并通过谈判在西段划定一条双方均可接受的边界,中国准备使麦克马洪线的走向正式化。1899年英国人向中国建议的一条将公路充分地留在中国境内并将印度拥有的领土明显向前推进的走向,本来可以成为印度谈判人员的一个不错的目标。但是尼赫鲁的立场十分僵硬:不妥协,不搞维持现状协定,不谈判。只有中国在外交上的退让并答应从阿克赛钦撤出才会符合印度的要求。
美国学者斯蒂文•霍夫曼关于印度的边界政策与前面提及的其精英的民族主义性质之间的联系,揭示出尼赫鲁及其顾问们在接待周恩来及中国代表团时的心态。他们——认为中国的希望[通过谈判解决边界问题]是企图对印度民族的历史真实性抹黑。在印度看来,一个真正的民族是不能被要求就其历史上形成的边界进行谈判的。这种要求和请求只能来自一个[象印度以前的英国统治者那样]将印度民族看作是人为创造的邻国。
这样,根据霍夫曼的分析,中国方面越是坚持要求谈判,印度人则越感到这是对他们作为一个国家身份的攻击而愈益愤愤不平,因此他们的拒绝更加坚决。霍夫曼的解释来自与那些当时作为尼赫鲁最亲密顾问们的多年的交谈,听起来很古怪,却是真实的。
在高峰会议失败后外交往来依然不断,两国的官员对他们的历史和地理方面的论据提出了详细的说明。但是僵局现在走到尽头,1961年和1962年夏季印度的“前进政策”的加速推进,随之而来的对抗和后来的多次交火冲突,使战争日益临近。尼赫鲁在(另一种场合下,即印度对果阿的兼并)说他的“整个灵魂都厌恶战争的想法”的同时,却淡漠地和的确满不在乎地公开讨论同中国进行战争的前景。这种信心似乎反映了这一事实,即他最亲密的顾问们,特别是穆立克,直到最后都随时向他保证:中国绝不会对印度使用武力。而北京日益强烈的警告是喝叱和虚张声势。它似乎还表现了一位当代印度观察家所说的他的国家的“大国情结”。[注:A.D.戈尔瓦拉语,见霍夫曼前引著作,第50页。]在尼赫鲁的想象中,中印冲突预示着世界的末日,他认为这场战争的加剧和持续会震动全世界。他将印度和中国看作是具有同样实力和决心的两个大国的前提,被印度在中国打击冲击下的立即全部垮台证明是虚妄的。
从道理上看,如果印度不考虑前进政策,那么相信中国决不会打击印度是有充分根据的。这种行动的确是北京所最为不愿采取的,当时——如同现在一样——很难看出中国希望会从与印度的对抗中得到任何可能的战略和政治上的好处。到60年代开始时,中华人民共和国已开始感到严重的威胁。同苏联的友好战略同盟已经破裂;在美国影响下占据着中国在联合国席位的台湾国民党残余在加紧对大陆的武装袭击;中央情报局根据1956年开始的一项计划[注:霍夫曼前引书,第58页。],继续训练、武装和将各种叛乱集团运送到西藏,以支持到那时一直流亡在印度的达赖喇嘛的事业。[注:《国际先驱论坛报》,1998年9月16日。]中国人怀疑在印度不断进行的武装挑衅背后有同样的影响(穆立克当然与中央情报局在新德里的站长保持密切的接触)[注:J.K.加尔布里恩(当时美驻印大使)1993-1994年冬在马萨诸塞州坎布里奇对作者的谈话,引用经过允许。穆立克与中央情报局的联系远不止在新德里,看来他频繁地对华盛顿进行访问。]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也许会问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解释印度的这一政策呢?它不会给印度带来物质上的好处,但继续下去至少必然会令人忧虑地分散中国的防御力量。于是,为清除来自印度的这一威胁的军事反应便不可避免地处在北京的考虑之中,接着开始进行预防力量的部署。
到1962年10月,前进政策在西段使局势变得极度紧张。无数小规模的印军哨所在中国人声称拥有和控制的领土上建立起来,并且全都为在兵力上总是占优势的解放军所近距离对峙。发生过多次武装冲突,中国人遭到伤亡。北京关于中国军队将被迫进行报复的抗议和警告变得愤怒和明确。当时,印度政府为中国领导人解决了问题,消除了对其意图的任何怀疑。10月6日的一封照会在北京看来是“最后断然地关闭了谈判的大门。”然后,尼赫鲁于10月12日在向新闻记者谈话时公开宣称,印度军队已接到“解放我们的领土”的命令,即要发动进攻去实现印度的主张。尼赫鲁到那时为止对分歧的处置使得发表这一声明对他来说在政治上已成为必然:既然象他所说的那样,中国是故意侵入了印度领土,那么他的政府除下令进攻外还能干些什么呢?他的恫吓在印度政治阶层中引起了沙文主义的欢欣并使将这一声明当作是最后通谍、甚至宣战的西方感到满意[注:《纽约先驱论坛报》发表了一个标题为《尼赫鲁向中国宣战》的赞许性社论,在美国和英国,人们以兴灾乐祸的心情注视着中印冲突的发展。]——但是在其将不得不执行这一类似巴拉克瓦拉[投笔从戎注:1854年克里米亚战争中英国轻骑兵旅伤亡惨重的著名冲锋]命令的所属部队战地司令官中间却引起了恐惧。
尼赫鲁的作为起因于在麦克马洪线上形成的一次对抗——或者说得更确切点,是在麦克马洪线中国一侧形成的对抗。麦克马洪所画出线的那张地图是基于初步的勘察,当印度行政管理人员于五十年代到达边界地区时,他们得出的结论认为,麦克马洪线的某些地段应当放在向北数英里的地方。既然中国人认真遵守麦克马洪所画的线,将它看作是事实上的边界,并称它为“实际控制线”,显然不要让任何事情去干扰在这段的形势是符合印度利益的。中国遵守麦克马洪线每过一年,都有利于加强印度的主张。然而,一当他们能够这样做时,印度人却开始在麦克马洪所画的那条麦克马洪线以北的几个地段建立前哨基地,认为他们有权作出这样单方面的“纠正”。既然北京阻止这种如邓小平后所说的“对中国领土的蚕食”,结果是始于1959年8月朗久冲突的一系列长时间的武装对峙,持续直到现在。
为印度声称拥有的在麦克马洪所画的那条线以北的唯一一块具有战略意义的领土位于其最西端,印度在那里最高处塔格拉山脊的阵地,可以使其前沿哨所观察到中国的基地和交通状况。1962年6月印度部队为执行源自穆立克的占领该山脊的命令,在流经其脚下的山间小溪南姆卡河(Nam Chu)建立了一个哨所——山脊则超出了其部队后勤供应能力所及。9月间中国人作出了他们正在西段进行的反应,以一支较强的抑制军力与印度的新哨所对峙。印度政府接着宣布是中国人派出军队越过了麦克马洪线,而尼赫鲁则公开发誓要将他们赶回去。
印军即使要将轻装的步兵团队调往那个地区也得挣扎着克服种种令人烦恼的困难——所有的武器和供应都得靠人搬运越过许多陡峭的山峦,其高度对它的水土不服并且衣着单薄的部队来说是致命的;而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重武器和给养则通过卡车运到正靠塔格拉山脊的背后,然后用骡子驮过山脊。想靠袭击把中国人从山脊上赶走在军事上是不可能的,即使印度人想方设法集中起一个旅的步兵——的确印度方面的任何规模的集中都会被中国人轻而易举地在数量上压倒。一个其部队将不得不遵从命令发起一场毫无希望的攻击的师司令官在回忆他在广播中听到尼赫鲁声明时的反应说:
该声明好象是给我当头一棒。我简直难以相信任何人,更不用说一位有国际声誉的政治家,会公开发表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军事行动的声明……其军事含义和中国人可能作出的反应,至少对我们这些在前线的人是清楚的。既然尼赫鲁公开宣布了他要进行攻击的打算,那么中国人就不会等着遭受打击。[注:尼兰詹•普拉萨德少将(退休):《塔旺的陷落》,帕利特出版社,新德里,1981,第69页。]
10月9日印度部队开始了对山脊攻击前的策略性预备行动。这次有勇无谋的出击在印度人还未给中国人造成严重伤亡前便迅速被赶了回来。几天后另一个营挣扎着下到河沿地区去支援那里的印度人,使他们的人数达到约2500人。印度部队的部署是为了进攻,而不是进行防御。这样,北京没有理由怀疑尼赫鲁说的话是否算数,知道印度对中国阵地的进攻迫在眉睫。[注:关于印度军队如何勇敢地努力执行由政治领导通过腐败的陆军总部、西线司令部和第4军的指挥系统下达给其职责是发起进攻的师、旅司令官的不可能实现的命令的详情,见于以下两本书的令人惊叹的记述:旅长约翰•P.达尔文准将的《喜马拉雅山失策:1962年中印边界战争的启幕人》(Himalayan Blunder: The Curtain-Raiser to the Sino-Indian Border War of 1962,塔克尔公司,孟买,1969)和N•普拉萨德少将的《塔旺的陷落》。]毫无疑问,此种进攻能够被击败,使进攻者遭受重大损失而中国遭受最低限度的伤亡。但是北京想必认识到,这样一个局部性的胜利只能使中国的问题变得更糟。印度人的失败会使他们加大报怨被作为牺牲品并指责中国人的侵略——这在西方是被人相信的——并使他们一旦变得足够强大时,要决心再次战斗。只有一次远为更大规模的惩罚性打击才能期望阻止印度继续通过武力实现其边界主张的企图。
10月20日黎明前,人民解放军发动了预防性的进攻。边界战争开始了[注:北京虚假地指责印度军队那天在塔格拉山脊地区和西段发动了进攻,因而中国人进行了反击。中国军队对尼赫鲁已向全世界通告了的印度进攻先发制人,这一真相更对中国有利。]。塔格拉山脊下的印度部队在被打垮前战斗了约30分钟,其弹药即告罄尽,中国在东段向前推进,直到占领达旺。在西段“前进政策”中建立的最前沿的印度哨所也被清除掉了。这时中国军队停止了前进,周恩来亲自向尼赫鲁发出了呼吁。他建议停火,并将人民解放军撤回到麦克马洪线后面的阵地;作为回答,要求印度终止向前推进并开展谈判“寻求对中印边界问题的友好解决”。尼赫鲁立即拒绝了该建议。三周之后,中国军队在第二次进攻时只用了三天便摧毁了印度在东西两段所有争议地区的抵抗。惊慌失措中,尼赫鲁以如此歇斯底里的言词吁请美国的军事干预,以致印度大使在递交信件时因蒙受屈辱而眼泪盈眶。[注:B.K.尼赫鲁:《好人屈居第二》(Nice Guys Finish Second),维肯公司,新德里,1997。]
人民解放军在到达中国所主张的界线后停止了前进。接着中国宣布从11月22日起单方面停火。并在一个月后将其武装力量撤退到麦克马洪线后20公里的阵地。
这就是瓦杰帕伊向克林顿所说的“中国对印度武装侵略”的始末。上述的记事和分析表明:1962年的边界战争并不是那么回事。印度制造了边界争端,拒绝就它进行谈判,然后企图凭借武力实现其主张。武力回应是被强加到北京头上的,当它来临时,它得到恰当的估量。中国的武力反击从战略上和政治上说都是有正当理由的。印度的政策的确使北京没有其它现实的选择余地。正如一位印度评论家所说的,“[中国的]‘未经挑衅的侵略’这个警句在边界战争后广为传播纯粹是为了政治目的——它是一种为争取同情而玩弄的冷酷政治花样……”。[注:R.C.艾耶尔:《中印争端》,前线出版社,加尔各答,1970。]但是,因为这种黑白颠倒可以抚慰印度政治阶层的深受伤害的自尊,它便被立即当作真理接受了,并且在印度一直成为一种受到珍视的谬见。瓦杰帕伊在其致克林顿总统的信中表明:印度政府依然想从昔日的虚构中谋图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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