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凯旋:奥威尔与缅甸
1
这些年,中国人开始出国旅游,东南亚是最近的目的地,从新加波、马来西亚、泰国、菲律宾、印度尼西亚到柬埔寨、越南和老挝,都有大量中国游客的身影,但去缅甸旅游的人似乎却不多。对于这个中国的近邻,也是与中国最早建交的国家之一,我们的知识除了中国远征军、昂山素季和不断燃起的缅北战事外,或许就是画片上看到的仰光大金塔了。在人们的印象中,缅甸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国家。
当美国记者拉金1995年在缅甸周游的时候,这个国家正处在军政府的严密控制下,有许多地方是不对外开放的,外国人都是沿着精心设计的路线旅游,导游按照当局的要求,向游客宣传佛塔的黄金土地和微笑的人民。外国作家和记者则遭到严格禁止,他们只能以游客的身份进入缅甸,一旦被发现就会被驱逐出境,接受采访的缅甸人将被处以七年监禁。拉金的这部游记首版于2004年,书中的人名和地址都是用的化名。
严格说来,这不是一部纯粹的游记,而是一份社会调查。在拉金的笔下,缅甸是一个军人政权统治下恐怖的国家,也是一个与英国作家奥威尔密切相关的国家。熟悉奥威尔的读者都知道,这位英国作家与缅甸有着极深的因缘,他的父亲曾是英属印度的职员,他本人出生在印度,母亲的家族在缅甸延续了几代。1922年至1927年,奥威尔曾在缅甸殖民当局当过五年警官,最终却成为一个反殖民主义者。在返回英国休假后,他不愿再回到缅甸,而是开始了自己的创作生涯,在其作品里描写那些社会中的失败者。
在三个星期的时间里,拉金访问了曼德勒、眉苗、渺弥亚、端迪、仰光、锡里安、永盛、毛淡棉、杰沙等地,这都是奥威尔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她不仅重温了奥威尔在《缅甸岁月》里所描写的场景,而且对比《动物农庄》和《1984》的描写,展示了这个东南亚最封闭最专制国家的现状。换句话说,作者使奥威尔在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得以复活。游记的前言就是从奥威尔的话题开始的。
“乔治·奥威尔”,我放慢了语速,“乔—治—奥—威—尔。”但是这位缅甸老者依然在摇头。
我们坐在灼热的客厅里,缅甸老者的家位于下缅甸一个让人昏昏欲睡的港口城市。空气闷热。蚊子在我的的头顶上发出厌倦的嗡嗡声,我快放弃了。老者是一位缅甸的知名学者,我知道他对奥威尔非常熟悉。但是他年事已高,白内障使得他的眼睛变成牡蛎蓝的颜色。他调整纱笼的时候,手会颤抖。我怀疑他是不是失忆,经过几次失败,我进行最后的尝试。
“乔治·奥威尔,”我重复说,“《1984》的作者。”老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用恍然大悟的眼光看着我,高兴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你在说先知!”
这位老者显然是一个知识分子,并且熟悉奥威尔的作品。在全书中,作者总是游荡在城乡的街巷、茶馆和人家,与各个阶层的人聊天。缅甸人平常的消遣方式就是喝茶聊天,普通缅甸人热爱读书,街上到处都是小书摊,这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在曼德勒的一家茶馆里,身旁的缅甸人问作者,知不知道狄更斯、莫泊桑、谢尔登、斯蒂文森、詹姆斯和卡夫卡。他们与作者谈论狄更斯的《远大前程》,勃朗特的《呼啸山庄》,并评价斯蒂文森的《化身博士》,称道:“那本书是讲每个人都有隐藏着的黑暗的一面。”
正是对缅甸生活的记忆,使奥威尔后来写出《缅甸岁月》这部小说。在他的一生中,除了参加西班牙内战,缅甸的警官经历对他的思想和创作有着重要影响,他后来回忆道:“整整五年,我是一个压迫体制的一份子,这让我良心不安。”小说中的主人公弗洛里是一个年轻的英国木材商人,时常留连于白人殖民者才能进入的网球场和俱乐部。但在缅甸生活得越久,弗洛里就越觉得郁郁寡合。他憎恶周围同胞的傲慢和做作,同时又无法融入缅甸人的生活,感到这是一个“孤独的地狱”,最终万念俱灰,饮弹自尽。在这个人物身上,可以看到奥威尔自己的影子:一个品性正直到孤独无偶的人。
1923年,奥威尔在缅甸
然而,拉金却发现有的缅甸人并不喜欢《缅甸岁月》,他们引用一位缅甸官方学者的评论,在这篇文章里,这位学者运用萨义德的东方主义观点,指责奥威尔是用西方人的眼光看缅甸,把缅甸写成落后和野蛮的地方,表现出殖民者的傲慢。拉金试图为奥威尔辩护,她认为奥威尔不喜欢的是体制,而不是缅甸民众,奥威尔能够成为一个杰出作家的原因就是他敢于面对真相。在《缅甸岁月》中,奥威尔对殖民社会做出了严厉的批判,他描述了当地的美丽风情,也描写了英国人毒打缅甸孩子的情景。
拉金也没有回避奥威尔的不光彩事,她在书中引述了一位缅甸学者的回忆,这个学者小时曾在仰光火车站看到这样一个情景,一名嬉闹的儿童不小心撞到奥威尔,他扬起手杖要敲打孩子的头,最后却犹豫了一下,打在孩子的背上。反殖民主义也是缅甸军政府的重要宣传,目的是使巩固政权的合法性,因此《缅甸岁月》在缅甸一直没有遭到禁止。这表明,奥威尔这本书的主题尽管是描写主人公在异国他乡的孤独和苦闷,以及个人与周围社会的冲突,但同时也反映了奥威尔对殖民地的负面看法。
在缅甸的知识分子中,也存在着缅甸现实是由于文化原因还是制度原因的分歧,有人认为,当前的一切应归于从前君主政体造成的文化因素,王国的历史就经常充满权力争夺的血腥事件,缅甸人渐渐相信任何统治总是不可避免地通往暴政;也有人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英国殖民摧毁了君主政体,建立起法律制度,如少数族群分而治之的制度就带来了今天的混乱。
军政府是赞同后一种观点的,但有时又会用殖民时期的法律作为自己的政策依据,而一位缅甸教授却坚持前一种观点,他认为英国人带来了民主,许多缅甸人仍怀念殖民时期的安定和富足,“我们总是要寻找一些替罪羊,所以我们谴责英国人。”有意思的是,无论是军政府还是这位缅甸教授,都认为缅甸的古代和现代实行的都是威权主义,尽管他们对威权制度的看法完全相反。
作为一个西方知识分子,拉金本人既对缅甸军政府有批评,也不回避英国对殖民地的掠夺。她甚至认为,缅甸军政府对民众的严密控制,实际上都是承袭英国殖民当局,正是在缅甸的经历促成了奥威尔写作《1984》的能力。
2
缅甸曾是一个古老悠久的王国,1886年沦为英国的殖民地,1948年获得独立,在长期的国内纷争之后,军人奈温于1962年发动政变,上台执政,宣布实行“缅甸式社会主义”,对主要工商业采取国有化政策,从此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军人统治。当局不断宣传缅甸人的民族自豪感,并把这种自豪感与军人政权联系在一起。在军政府的统治下,缅甸人没有基本自由,生活变得越来越差。
在缅甸,有一种说法:“奥威尔不仅写了一部关于这个国家的小说,而是写了三部:由《缅甸岁月》、《动物农庄》和《1984》组成的三部曲。”在缅甸人眼里,这三部书仿佛概括了缅甸的现代史。如果说《缅甸岁月》描写的是英国殖民时期,那么《动物农庄》描写的就是缅甸独立后的一段时期,执政者渐渐成为新的作威作福的统治者,而《1984》描写的则是军政府统治时期。
用一个缅甸人的话说,《动物农庄》“讲述了猪和狗统治国家的故事!那正是已经在缅甸发生了很多年的事情,直到今天。”而《1984》则是“一本关于权力和权力滥用的书,清晰而简单。”拉金发现,读过奥威尔小说的缅甸人,全都感到自己每天生活在《1984》里。在缅甸,《1984》是被禁止出版的,因为它描写了一个全能政权统治下的恐怖社会,政府担心民众会把这本小说解读成是对现政权的批评。由于严格的书报检查制度,人们只能在私下里悄悄传阅这些禁书。当缅甸人知道拉金对奥威尔的写作感兴趣时,纷纷说奥威尔的预言非常准确,缅甸就像他描写的那样,“我们是一个拥有5000万人质的国家。”
1988年,缅甸发生了人民起义,成千上万民众涌上各地城镇街头,高呼“民主”的口号。夜幕降临,军政权开始进行血腥镇压,士兵冲上街头向手无寸铁的民众开枪,超过3000人被杀害,大量民众被捕入狱。这一惨案震惊了世界,为了抹杀这段历史,军政府更改了各处城市、小镇和街道的名称,企图让这些名字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原来的居民则被强制搬迁到别处,以防他们会向别人说出亲眼目睹的屠杀情景。
拉金在书中讲述了几个获释政治犯的回忆,七英尺的牢房关押了四个人,没有任何生活设施。囚犯被沉重的手铐固定,被迫在石头地上爬行,不能与邻室狱友交谈,整天做一些没有意义的劳动,“监狱警卫让我们擦亮牢房铁栅栏,直到它们像不锈钢一样闪闪发光,但是他们不给我们任何清洁用品,所以我们只能用手边唯一的东西自力更生:米和沙子。”由于严刑拷打和无情折磨,许多囚犯死于虐待和缺乏医疗条件。
当这些政治犯出狱后,他们发现自己仍然处在监视之中,当局会警告他的朋友和同事不要和他来往。事实上,整个国家就是一个大监狱,并不比监狱内的日子更好过。这个国家是靠严密的信息控制存在的,所有书籍、报刊都不能发表有悖国家意识形态、社会和谐以及不适用于当下的内容,甚至物价上涨的消息,也会遭到禁止,唯一可信的信息是报纸上的讣告。在缅甸只有一种真正的罪:颠覆政府罪。
一位出版商曾对作者说:“我们有整整一代年轻人,生长在新闻局制造的被筛选出的现实里。”他断言:“总有一天,他们会给我们更多的经济自由和迁徙自由,但是他们绝对、绝对不会允许我们拥有言论自由。他们知道如果我们可以印出那些真相——如果人们可能知道真相——全部的真相,他们会在一个月内下台。”
对此,作者自己也深有体会,作为一个外国游客,她在缅甸各地常常会遇到警察和便衣物的盘查或阻拦,所有旅馆都实行严格的登记制度,客人留宿需要填写详细的登记表,道路上随处都会遇到检查站进行盘问。当年的英国警察就注重对民众的监管,军政府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像《1984》中描写的那样,为了控制人民,当局派出大量密探,在街头和茶馆打探民众的聊天,这些密探和信息员无所不在,就连夫妻吵架都会遭到监控。
在恐惧心理的驱使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信息员,在公众场合会不自觉地自我表演,说一些言不由衷的假话,感到自己是在参加一场高超的演出。作者写道:
在缅甸,人民轻易地被强制或者被恐吓,加入汇报身边人举动的行列,当你与他人口角的时候必须小心。如果你得罪了邻居,他可能告诉军情机构你是间谍,或者说你有反政府情绪。那么,接下来,就会有人半夜敲门。“他们对你的指控是否成立,这不重要,”一位朋友告诉我,“你将会被带到一个拘留中心,被折磨或者被施压,直至你承认你没做过的事情。然后你会被投入监狱,你的家人或许不会获知你的去处。他们可能成年累月地寻找,直到你在某个时候被释放,或者永远找不到你。
奥威尔的《动物农庄》曾被译成缅语,那还是在五十年代。许多缅甸人都读过这部小说,故事经过译者改编,题目变成“四条腿的革命”。当军政府在1962年掌握政权时,曾许诺要恢复秩序,发展国有经济,一度给民众带来希望。但是,这些军人却对经济管理一窍不通,而且腐败无能。经过五十多年的时间,《缅甸岁月》中的肥沃土地变成了《1984》中的荒原,缅甸成了东南亚最贫穷的一个国家。
在拉金的眼里,缅甸到处是一片残败的景象,奥威尔曾经去过的各个地方,土地已经荒芜,建筑十分破旧。大人们在街上游荡,无所事事,儿童穿着破烂的衣服,表情麻木。许多人没有任何收入,就连政府工作人员的工资都低得可怜。多年的闭关锁国,与世隔绝,使得商品极度短缺,大街小巷每天都排着长长的人群,等待领取政府的食品配给。
由于没有言论自由,缅甸已经没有历史。从拉金的书里可以看出,缅甸人是一个智慧的民族,可以做好任何事情,但他们却没有任何选择。缅甸的作家们只能把真实的故事藏在自己心里,希望有一天会出版。这一天何时会到来?没有人知道。在缅甸流传着一个笑话,一个缅甸人千里迢迢去邻国看牙医,医生对此感到惊讶,“在你的国家没有牙医吗?”“有啊,有啊,我们有牙医,”这名男子回答,“问题是,我们不能张口。”
3
拉金在书里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在1988年的全民起义中,缅甸各地流传开一个关于龙和村庄的传说:
每年,这条龙都会要求村庄献祭一名童女。每年村子里都会有一名勇敢的少年英雄翻山越岭,去与龙搏斗,但无人生还。当又有一名英雄出发,开始他九死一生的征程时,有人悄悄尾随,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些什么。龙穴铺满金银财宝,男子来到这里,用剑刺死龙。当他坐在尸身之上,艳羡地看着闪烁的珠宝,开始慢慢地长出鳞片、尾巴和触角,直到他自己成为村民惧怕的龙。
凡是古老的神话传说都有着丰富的人类经验寓意,所以很多神话母题在许多国家都非常相似。这个传说使我们对缅甸文化有了更深的认识,因为产生了这样传说的民族是懂得自由价值的。在这个传说里,充满了对人性和权力的深刻认知,它是一个世界性的人类母题,奥威尔的《动物农庄》和《1984》不过是它的现代版。
整整几代缅甸人在与世隔绝的状态下成长起来,他们似乎是沉默的囚犯,已经被世界遗忘。拉金的这本书却向我们揭开了缅甸社会的另一面。缅甸人在私下里阅读禁书和讨论,互相传递信息,年轻的导游把告诉外人真相视为自己的责任,被关在监狱里的囚犯仍然坚持写作,用削尖的树枝在塑料袋上写字,把文章藏在牢房的砖块下。
拉金曾在曼德勒街头遇到一名陌生的缅甸男子,他看出拉金是外国人,于是大踏步向她走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对她说:“请将我们对民主的渴求,告诉全世界——人民已经受够了。”说完他很快就转身离去。抱有这种想法的缅甸人并不是少数,在拉金的书里,她多次提到缅甸人对昂山素季的敬意,从而将奥威尔与昂山素季这两个不相关的名字连在了一起。可以说,正是由于昂山素季,缅甸才越发受到世界的关注。
昂山素季是缅甸独立之父昂山将军的女儿,在1988年的人民起义中,这位瘦弱的女子勇敢地站出来,向军政府发起挑战。她有着东方女人的美丽容貌,但更美的是她的心灵。这一颗心灵因自由和仁慈而显得圣洁。在长达二十多年被软禁的岁月里,她从未屈服过。当她出现在公开场合时,她总是低头微笑,露出温婉祥和的神情,让人深深为之动容。在缅甸民众眼里,这位清癯优雅的女性没有任何权力,却拥有巨大的精神力量。
这一力量源于昂山素季对自由的思考,源于其思考所包含的东方元素。昂山素季受过良好的西方教育,但她也深深信仰佛教教义。她15岁时,曾随担任驻印度大使的母亲前往甘地故乡,开始接受甘地的非暴力抗争思想。这种东方式的民主自由理念是与宗教信仰联系在一起的,那就是:民主自由归根到底是一种和平,因而也是一种精神。昂山素季曾说:“一位记者问我,你和别人交谈时总是对宗教谈论得很多,为什么?我回答:因为政治是关于人的,我不能将人和他的精神价值分离开。”
对昂山素季来说,佛教的众生平等即意味着,当一个人在追求自由时,她就是在服从和献身于一个神圣的信仰,也意味着在每个人身上,她都能看到人性,从而能面对邪恶,勇敢承担起社会所需要的责任。因为具有和平、仁慈的宗教情怀,她的心中才没有敌人,即使周围环伺着冷漠的军警,昂山素季也是双手合十,始终保持从容平静,她身上的自由精神因而显得更加坚贞和博大。正是由于这一点,昂山素季被世人誉为亚洲最美丽的女性。
由于此书的叙事重点是在缅甸寻找奥威尔,拉金没有过多地描写昂山素季,也没有记录下她的一个事迹。那是在1989年4月5日,昂山素季在缅甸一个小镇进行巡回演讲,一队士兵拦住集会人群的去路,并且威胁道,如果再往前走就要开枪。昂山素季让支持者们停下,独自一人面对枪口继续向前走。最后一刻,带队的军官命令士兵放下了枪。后来回忆这一情景,昂山素季说:“我发现恐惧来自敌意。当我被充满敌意的军队包围时,我没有感到害怕,因为我从未对他们怀有敌意。”
专制制度下,往往存在着一种普遍的恐惧。在其著作《免于恐惧的自由》中,昂山素季列举了缅甸人的各种恐惧,“恐惧囚禁,恐惧酷刑,恐惧死亡,恐惧失去朋友、家人、财产和谋生之道,恐惧贫困,恐惧孤立,恐惧失败。”生活在权力即真理的社会,人民很难从恐惧的气氛中自我解放。昂山素季甚至将恐惧视作专制社会中全民腐败的原因:“导致腐败的不是权力而是恐惧。那些掌权者恐惧丧失权力及无权者恐惧权力的蹂躏,都导致了腐败。”恐惧必然会导致人心腐坏,这种对权力的东方式阐释,可以说是昂山素季对现代政治学的一个重要贡献。
然而,昂山素季同时也认为,恐惧不是文明人类的全部自然属性。说到底,普遍的恐惧是因为欲望,而欲望是因为没有爱。通过仇恨获得的自由是虚假的自由,很快就会变质。因此她指出:“要克服恐惧首先要对他人表现出仁慈。”“我们需要一个更好的民主政治,一个有着同情心和爱心的民主政治,我们不应羞于在政治上谈论同情和爱心,同情和爱的价值应成为政治的一部分,因为正义需要宽恕来缓和。”这种道德的政治是对现代实用主义政治理念的反拨,与前东欧知识分子的“反政治”有着同样深刻的启示。
正是因为信奉道德善的力量,昂山素季才始终坚持非暴力的抗争,并且指出,从长远的人心来看,统治者别无选择,他们不得不改变,民主是他们所能选择的最好道路。拉金在2011年的新版后记中曾写道:“缅甸是否存在希望,取决于在这个国家,哪些事件能够被讲述,哪些事件不能被讲述。我期待那么一个时代,独裁体制被废除,人们可以自由地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就在这一年,缅甸的政治进程开始启动,昂山素季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再度成为合法政党,并参加了后来的议会补选。
2016年3月15日,缅甸联邦议会进行总统选举,全国民主联盟获得压倒性胜利,民盟党员吴廷觉当选为总统,成为缅甸半个多世纪以来首位非军人的民选总统,昂山素季本人则兼任外交部、总统府部、教育部、电力能源部4个部的部长。民盟的执政标志着半个多世纪的军人统治结束,缅甸开启了新的历史。本书的作者拉金或许也没有想到,缅甸人这么快就可以自由地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了。
拉金在书中引用了《1984》开头一段话,奥威尔的主人公在笔记本上写下题赠:“向未来,向过去,向一个思想自由、人们各不相同、但生活并不孤独的时代——向一个真理存在、做过的事不能抹掉的时代致敬!”显然,这也是苦难深重的缅甸人多年的祈愿,如今他们也许可以告别奥威尔所描写的世界,走进昂山素季所梦想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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