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缅甸 未曾遗忘远征忠魂
重访缅甸 未曾遗忘远征忠魂
2014年07月08日 02:48 来源:潇湘晨报
中国远征军南坎墓地建于1945年5月前后,有墓穴425座。这里埋葬的是牺牲在南坎及周边约50公里范围内的新30师、50师等部队的士兵。墓地现为一处寺庙,未被占用的区域也陷入荒芜。图/戈叔亚提供
数万中国远征军抗日将士魂留异乡,确定得到埋葬者仅2633人,分布在已发现的21处境外墓地中。这些墓地基本都遭到破坏,有的土地被占用,有的甚至被捣毁,荒芜一片。他们不应被遗忘。相关人士认为,目前主要由民间发动的远征军阵亡士兵遗骸归国行动,需要“提升到更高层面”。
本报记者马金辉 缅甸报道
7月7日,首都各界隆重纪念全民族抗战爆发77周年,缅怀英烈、珍视和平。
70多年前,有一批热血男儿,他们进入印度和缅甸抗击日寇,打通中印公路这条抗战生命线,数万人战死在异国土地上。他们是中国远征军。
6月,雨季。一场中国远征军遗骸归葬仪式在滇西小城腾冲举行。在中印缅战区研究者、忠魂归葬志愿者陪伴下,潇湘晨报记者循着抗战阵亡将士的归葬线路,从滇西,进入缅北。
没入荒芜的21座墓地和一截断碑
出云南边贸口岸姐告,经由现今依然在通行的“史迪威公路”,到缅甸掸邦南坎县仅32公里。6月15日,中印缅战区研究学者戈叔亚带领潇湘晨报记者走过这段他不知走了多少遍的道路。
1945年1月27日,中国驻印军与来自滇西的中国远征军在缅甸芒友会师。次日,“史迪威公路”(中印公路)通车,中断近三年的抗战物资陆路输入通道再次被打通。
进入南坎城区,戈叔亚在中心大佛寺旁一处不起眼的小桥水泥护栏处停下,“这就是美国人标注南坎中国远征军墓地的标志点”。按美国国家档案馆的图片资料,中国远征军在南坎的墓地,位于“从小桥沿史迪威公路西行1/10英里,然后南向沿一条很窄的道路行进1英里的小山”上。
70年后,“南向的道路”依然狭窄。只是小山上,曾被描述为“维护很好”“排列整齐有说明”的墓地已是一座寺庙。
自2001年在密支那偶然间听当地华侨提到中国远征军墓地,戈叔亚对二战期间中国军队在印缅墓地的探寻始终没有停止。十多年来,戈叔亚通过寻访,外加可信资料的记载,已知史迪威公路(1220公里,印度利多至缅甸木姐)沿线至少有21座远征军墓地。
“这些墓地全部为中国军队在印度驻训和反攻缅甸时留下的。就实地探访的情形看,在印度的墓地留存较好。在缅甸,除果敢地区的纪念设施保存较完整外,其余墓地的地面建筑都遭到破坏。”
与中国远征军在缅甸的绝大部分墓地没入一片荒芜,或土地被占用不同,2011年3月在八莫,对新38师迁葬墓地的寻访却让戈叔亚有些意外。“兴奋,感动。”
“新38师的墓地原本在现在八莫市政大厅的位置,是当地华侨发现墓地被破坏后,连夜迁葬到现址的。尽管这处迁葬墓之后又遭破坏,但在这里,一块断碑却留了下来”。
“×××八师抗日阵亡将士公墓”,墓碑虽有残缺,但戈叔亚还是能清晰地确定其归属。更为重要的是,墓碑破损处有根根交错的钢条出露。戈叔亚说,“这是了解当地情势的缅甸华侨,对阵亡远征军将士的一片情意”。
墓地被捣毁,孙立人“气得夜里直捶床板”
蔡正基祖籍广东梅州,现在住在缅甸九谷(掸语称“棒赛”,与畹町隔河相对),距离南坎约有2小时的车程。
1944年2月,蔡正基进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驻前干部训练团”第二中队学习无线电报务。约4个月后,经由印度汀江、兰姆迦等地,蔡正基被空运至缅北战场,参与了密支那、南坎等地的作战。
“打南坎,新编30师牺牲了17个。之后陆续有新38师、50师牺牲士兵的遗骸迁入。”攻克南坎后,蔡正基随部队南移,他并没有看到南坎墓地最后落成时的模样。
1945年4月27日,新编30师师长唐守治(湖南永州人)在回复中国驻印军总指挥部军医处的公函中,曾提及南坎墓地的修筑时间及规模。“本师业於(1945年)3月25日,饬由工兵3连在南坎(S055-62)开工(建筑)规模之大约能容纳425人(公墓),预计5月10日以前可完工。”
在南坎墓地所在的上新村村民岩干·相哏的记忆中,这处墓地埋葬的人数可能更多,“有1000多人”。岩干·相哏曾参与墓地的修建,这位90岁的缅甸老人至今依然记得,将远至畹町(距离南坎49公里)的零星中国士兵遗骸迁入墓地时,那无法避躲的尸臭。
“墓地刚建好的时候,还有三个伤残的中国兵守墓。”后来,墓地失去了守卫,开始荒芜。当地村民挪开墓地的砖石,将墓地所在的土地“打桩划分”,种树种菜。约在20年前,一座寺庙开始在这里修建,抗日阵亡中国士兵的遗骸时常被翻出、遗弃。
戈叔亚认为,缅甸境内中国远征军墓地和纪念设施集中被破坏发生在1950-1960年代。“缅甸政府军与溃入缅甸境内的国民党部队作战失利,缅甸当地民众以捣毁中国人墓地泄愤。”
中国驻印军新一军军长孙立人生前得知在缅甸的中国远征军墓地被捣毁,“气得夜里直捶床板”。自此,每逢清明节,孙立人必带家人为流落异域的“孤魂野鬼”化纸焚香,聊以慰藉。临终,孙立人交代家人,“一定要把阵亡在缅甸的将士带回来。台湾不行,接到大陆也行”。
至今,戈叔亚还记得2001年带揭钧先生(孙立人养子)参观云南腾冲国殇墓园的情景。那时,国殇墓园刚作修整。望着以队列排立的纪念碑和修葺一新的纪念设施,揭钧先生感叹,“没想到啊”。之后,揭钧坐在石阶上默默地擦起了眼泪。
归葬困局
“民间途径有时不适用,不如提升到更高层面”
6月归葬腾冲国殇墓园的中国远征军遗骸分别取自缅甸的八莫和南坎,有22坛。2011年9月,已有寻自密支那和西保的19位中国远征军遗骨归葬国殇墓园。两次,连同遗骨一起归葬的还有3处中国军队墓地的圹兆土。
“不是交通要道,就是军事管制区,还有一些区域当地政府不准挖掘——对无法寻取遗骨的‘墓地’,我们只能带回一些当地土壤,以示纪念”。戈叔亚说。
“寻取境外遗骨这事,我们晚了近60年。时过境迁,过去的墓地如今多被占用。占用墓地的有当地政府公共设施,有军事机关,也有民房。”
受制于一些客观因素,“忠魂归国”行动目前主要取民间姿态。因以“远征军阵亡人员亲属”的身份与缅甸政府的沟通没有得到良好回应,之前对密支那、西保和八莫等三处的遗骨挖掘、归葬都以“华侨寻取、华侨送回”为形式。不同的是,南坎遗骨,是深圳市越众投资公司先与当地寺庙达成捐赠协议后,由扩建施工的当地寺庙负责收集,后交由“忠魂归国”志愿者迎回国内的。
王玉顺是中国远征军的后代。他说,“对中缅两国人民来讲,这是一次认识历史、重铸友谊的机会。接远征军遗骸回中国,走民间的途径只是一种选择,有些情况下它并不适用,不如提升到更高的层面”。
有人曾问参与美国海外遗骨搜寻的人类学家安德鲁·蒂莱尔,“你们永远无法完成这项工作,那为什么要开始?”安德鲁·蒂莱尔说,“有些事情不一定非要有个结局,重要的是将事情本身作为一个目标。只有这样,这些人的故事才会被人们铭记”。
10万战死者,仅能确定2633人被埋葬
在《缅甸外科医生的归来》中,医生西格雷夫记述了撤退途中在野人山的见闻。
“第二天一早,我们开始向MuBum艰难攀登。在之前,我们看到了五六十具中国人的骨架,但是在这里我们发现每100码就有10到30具骨架。和难民的骨架不一样,很明显是他们的同志将他们抬到营地里来试图挽救时死去的,由于活人太虚弱而无力将他们埋葬。”
“能在墓地埋葬的,仅是10万战死在印缅的中国远征军中的极少一部分”。寻访期间,戈叔亚时常会在众声纷扰中陷入短时间的沉默。尽管调查经年,但他依然无法准确地描述这场战争,描述那些在这场战争中殒没的生命。“甚至,对那些埋入墓地的极少数士兵,我们也知之甚少。”
因资料缺失,在现已发现的21处中国远征军境外墓地中,有8处无法找到有关埋葬数量的记录。2633,这是我们能确定的,战后得到埋葬的中国远征军士兵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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