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祭节怀念父母(二)-苏顺路
苏顺路(洛杉矶)6-7-2017
大约1936年,奶奶在家乡过世,父亲托人把郭水木大哥接来缅甸。为什么我们的同父异母大哥姓郭呢?说来话长,父亲有4个兄弟,他们的姑姑嫁到郭家没有子女,向她哥哥要领养最小的侄儿,祖父答应了,但有个条件,到郭家后孩子拥有郭苏双姓,长大成家,第一个男儿姓郭,让郭家有香火相传,其余子女姓归苏家。(1986年我们合家回家乡福建海澄探亲,拿到一张50年前照的珍贵相片,大哥到缅时,父亲特地到英脉市拍的全家福,寄去家乡的,笔者尚未出生)。
大哥来到缅甸,已是20出头的青年。父亲发现他不识字,非常懊恼,不是定期寄钱给他读书吗,可能是奶奶十分溺爱,没有严加管教,小时候经常逃学吧。但是他很会煮福建菜,后来长期从事小厨师工作,以此谋生。母亲把大哥送到就近的和尚庙与同龄吉英族和尚交朋友,学缅语。后来和尚还俗,种田为生,两人成为知交。
大哥到缅英脉市全家福留影(1936)
三哥幼时聪明,但脾气十分倔犟,想要什么,非得不可。有个中年村民,常来我家买货,见三哥可爱,喜欢顺手抱抱。有一次忘了抱他而离,当三哥发现时,人已走远。三哥指手又哭又闹,非要回来抱他不可。母亲哄他不行,父亲吓他不停,打他指手不止,伤透了脑筋。
此时,姨姨在新村乡,怀孕一个,顺产一个。远近村孕妇们,常来找她,用缝衣线,在她大肚子上绕7圈,带去缠她们的肚皮,以求像她一样顺产。当时农村有时耳闻难产,甚至丢命。孕妇们不寒而悚,每次分娩,视为过一次鬼门关。可惜,姨姨生一个,丢一个。父亲十分同情,将三哥许给姨姨,待长大一些,领去抚养,姨姨夫妇大喜,常来看望养子。至今三哥家佛堂上供奉有姨丈和姨姨遗像。
听母亲回忆,我幼时聪明安静,喜欢独个玩耍,并不麻烦父母,与三哥脾性截然不同,深得父爱。有一回自己在家玩泥巴,揑泥人,父亲深有感慨,亲口告诉母亲,孩子乖巧伶俐,将来会有出息,一定会孝敬你,我恐怕是享受不到这个福气了。
渺名县城江岸美景(2013)
我的大弟苏顺潦出生不久夭折。当父亲在英脉市突然重病不起,母亲怀胎小弟七个月赶到时,已是奄奄一息。不久永远离开我们,大哥抱我打伞,雨中送葬,我毫无记忆。从此,家中失去顶梁中柱,母亲扶老携幼,独挑大梁。抚养年迈体弱的她的外婆与5个子女。
母亲说乡下的生活很安宁,社会治安极佳,可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缅族农民与吉英族农民和谐相处,友好往来。岂料,突然暴发民族冲突,社会动乱,两族互相惨杀,听说是英殖民者从中挑拨,坏人趁机捣乱,生命财产受到威胁。母亲、姨姨和姨丈,匆匆掩埋家中货物,带领老小,连夜往渺名县城方向逃难。日伏夜行,来到大江边,幸好遇到回县城的收猪木船,好心的姓石老板救了我们,躱进舱内,与猪只一起被运到渺名县城,全家逃过一劫。母亲的小弟,屡劝不离,留守我家,不久惨遭毒手。
拜访石老板长子南友学长石清水夫妇(2013)
我们到县城,石老板收容我们暂住县城对岸龟雷村他家大院里。姨丈带着大哥出外走船打工。母亲扔下几个月大的小弟,渡江到饼店林老板楼前摆小摊,卖烟、火柴。中午小弟醒来,要吃奶,哭叫不停,二姐如何哄他不行,二哥砍下一段芭蕉树,从木桥上扔下,纵身一跳,靠芭蕉树浮力,直往对岸游去,去急唤母亲回家。江水满满,空落细雨,我站在桥上,担心地眼望远去的二哥,这是我生平能够回忆的最早的记忆,终生不忘。
1942年,日本入侵缅甸,我家迁居龟雷村中,租住一间木屋,直至1945年二战结束。初迁不久老曾外婆病故。姨丈和大哥仍旧出外打工,一来找钱,二来躱避日军抓壮丁,少有回家。13岁大的二哥天天渡江到县城大小码头叫卖炒花生。后来当木梳学徒工,纽扣学徒工,没有机会上学。母亲与姨姨联名开家庭小卷烟作坊,雇两名女工卷缅甸树叶烟条出售。10岁大的二姐只上了几个月缅文小学,辍学在家照顾三个弟弟,她很快学会卷烟,另立一桌。大约开了2年,因购入卷烟叶假货,亏本倒闭。
渺名县城开名富翁宇巴腊遗像(2013)
当时盛传,日军见中国人格杀勿论,但母亲始终坚守华人习俗,黑服守孝长达七年。逃难时一家之命朝不保夕,母亲不忘随身携带三样东西;初生小弟,内装镀金佛寺的玻璃瓶,父亲生前使用过的一双象牙筷子。每年照例过中华传统春节。吃团圆饭,母亲允许家中大人玩纸牌,我一看即学会,背着母亲与三哥偷玩3张9点与21点。七月半中元祭祖节即临,母亲照例在家包粽子,我记得很清楚,姨丈钉一颗铁钉在柱上,母亲悬挂一束束草绳,包大肉粽与小灰粽,足有7、8十个。祭日下午,祭肴满桌,祭酒满杯,父亲的象牙筷子,从佛堂移置祭桌,率家人烧香跪拜。并把金银纸折成宝船,屋前焚烧,缅怀父亲。
我们几个兄弟分到肉粽,十分高兴,三哥和我先吃边角,露出肥瘦香肉,左看右赏,小弟早已吃完一个,要分我们的粽肉,在母亲的劝说下,我们只好给他。直至今日,我们过节吃粽,先吃边角,再尝肉心之习惯。
龟雷村中旧址 已改建洋楼(2013)
小弟生来脾气大,爱哭不止,有一天下午,趁他睡午觉,母亲去村东和尚庙院子里打饮水,他醒过来不见母亲,大哭大闹,我跑去叫母亲回来,母亲放下头顶陶罐喂奶,他死不肯,非要母亲抱他回到井边喂,母亲不打不骂,抱他到井边,他才肯吃。
不久姨姨生个女儿,战争年代,枪林弹雨中出生的孩子,反而活了下来,姨姨拿筛子铺上白布圈,让女儿躺在里面。孩子见人爱笑,因此取名笑笑。有一天下午,约4时,盟军轰炸机突然低空轰鸣而至,朝日军江边驻地猛烈轰炸。姨姨抓住女婴筛,二姐抱住小弟,三哥跟在其后,跑进防空洞。母亲拉住我的手刚跑到洞口,轰隆巨响震耳亦聋,母亲护我伏地躲避,一块银元大的炸片落到我们身边,吓坏了我们母子。待到飞机走远,我们回到屋里,米缸顶盖上又发现了一块。
龟雷村庙院内母亲井旁喂奶小弟的大水井(2013)
母亲非常担心县城里的二哥,不一会二哥平安回来。他拿水桶跑到江边捞几条鲫鱼回来,江水变青黑色,鲫鱼也色泽乌黒,挣扎到岸边,因为多数炸弹掉落江中水里爆炸,污染了江水,母亲叫二哥将鱼放入清水里,待到污染水流尽,放生回江里。
父亲去世时,母亲还不到40岁,周围好心人劝她改嫁,可她一心孝敬父亲,丝毫无意再嫁。村中有一幢白色两层洋房,主人是当地开明人士富翁宇巴腊,当时他埋名改姓,躲避乡下,免遭日军捉杀。由大管家宇迎埃与印藉家仆守护。(后来才知家仆乃英府畄下的无线电探员)宇迎埃单身,心地善良,有时到我家看望,见母亲护老带幼,手头拮据,伸手帮助,送给我家一匹边带蓝线的白布衣料,可谓雪中送炭,解决燃眉之急。
龟雷村庙院笔者童年念书的庙楼(2013)
不久,驻县城日军乘船往海口方向撤离,崭新日元成了废纸。同时,我们家也迁居村东竹编公寓。虽然在那里我们只住了短短的一年,发生不少难忘大事。1946年初的一个下午,太阳西照,蓝天无云,突然高空传来飞机轰鸣声音,人们习惯地跑进防空洞。后来听到有人喊飞机撒钞票,大家跑出来抬头观看,整个高空飞满了彩纸,盟军撒发的传单,告诉人们,日本投降,二战结束。
从富翁到乞丐,从乡村到城市,从国内到国外,全世界人民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在我童年的时候,开始能够记忆的岁月,经历了战争的洗礼,目睹了世界范围普天同庆的壮观场面。
龟雷村北江滨旧址居屋已沉毁木桥依旧在(2013)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