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中园》(涟漪)
《方中园》
(涟漪)
我曾无数次兜转,在梦里,在你未曾涉足的地方。你,蒹葭似的披着白露,一眼望去是一层薄霜。我,自上而下,由远而近,一遍又一遍张望。时而远眺,时而踟蹰,终而走不近你。远远相隔,距离是由梦到醒,从圆到方。
在这人潮已退的舞台,你不妨以三季的形式登场。摒弃一些寒冷,舍弃一点娇纵;保留一份慵懒,储蓄一种温柔。这里没有刻意雕琢,没有水泥,没有拖带,只有半截笔墨,涂涂抹抹。
初次相遇,照老和尚说,可能要修好几条船,渡好几条河。我想,在此之前,或许你我都忘了等待,彼此只是模糊着,需要时间推一把手,不然相遇该要推迟了的。
我依稀记得那窗帘,聒噪着,闷热着,晃着眼,热出了噪音,淡褪了浅红。风裹挟着38C°的汗臭提醒着应该掀起那帘,打开那窗。那一天,你隔着我一条街,我隔着你一道窗;再也不见的时候,我隔着你一道墙,你隔着我无数窗。
……
你拿着画板,画一桶夏,盒子里的颜料是冰块,画纸是一潭睡熟了的水。冰块渐融,除了哑巴似的该叫的小虫,躲在芦苇丛中偷懒,只有太阳晃晃荡荡的在水里飘着,微风一推,折射的倒影印在窗帘上,波光鳞鳞,美得想打瞌睡。窗前歇着一根西瓜味冰棒,不住地留着哈喇子。你说那是渴死的水,我说那是热死的冰 。偶尔一只野鸭,扭着葱香味的屁股,洗澡似的泡汤着。有时钻钻水,岸边进,芦苇丛出,芦苇丛再进,再没出来。
半夜,蟋蟀在燥热中放歌,汗流浃背的不死不休着。老树下躺着一把老椅子和老人。老人在老椅子上摇蒲扇,微风不冷不热的在树叶里打滚,窸窸窣窣。夜深了,犬吠一声低于一声,围着灯罩扑腾的飞蛾和白蚁也休息了。萤火幽微,恍惚了视线;繁星点点,点缀了夜空;蝉鸣蛙叫,捂住了声响。一切仿佛睡了似的,在梦里留着各自的汗。
雨滂沱而下,这时画里就只剩一扇窗了。窗外噼里啪啦,我听你稀里哗啦。鱼儿一个劲扑腾上蹿下跳,芦苇东倒西歪,树叶左摇右晃,涟漪一阵接着一阵,小茅屋咯吱咯吱地响,野鸭嘎嘎了两声。揉揉眼细看,有人来过。水上烂着一片荷叶,不久前青蛙在上面呱呱。浮萍稀碎着,在一场嘀嗒过后,声音随着迟到的雨滴戛然而止。至此,吵闹再没吵闹起来。你把浮萍的点点,摁在了走在马路上的蓑衣。头顶上的斗笠没有一滴雨,象是没来过似的。斗笠淋过雨,却流在你脸上。
雨过天晴,棕榈树里藏了许多麻雀,叽叽喳喳,喳喳唧唧,它们在屋檐下避过雨。青蛙呱呱了两声,一脚踩在烂了的荷叶上,摔了一跤,噗通一声,湖面晃晃荡荡,荡荡悠悠,没了鱼儿的身影。彩虹病恹恹的架在窗前,园里静悄悄,云全都躲起来了,无论黑白,天蓝得出奇。画里少了几笔涂抹,园里丢了某样东西。或许是一种颜色,或许是一块棱角,或许是一种情绪。
寒来暑往,窗前多了把裹着围巾的小提琴。在那些对着窗户哈气的日子里,小提琴准备从贝多芬的《欢乐颂》开始学起。清晨,欢乐颂响起时,一切都还在被窝里。薄雾在水上冷不伶仃的飘着,雾水结在蜘蛛网上,零零散散,像挂着许多透明的玻璃球。在蜘蛛结网的日子里,鸟儿筑起了新巢,野鸭扭起了屁股,鱼儿又跃出了水面,噗通,噗通,唤醒了生机,赶走了沉寂,生机在寒冬的艳阳里。你拿起了画笔,准备画一捧冬。
窗前的霜消释了,像心里浅浅笼罩的灰蒙。我们在霜雾的日子里,憧憬着人生的第一场雪。油菜花在寒风中颤抖着,浅浅的鹅黄期待着诗人的吟唱,像那等不来的雪。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你决定为那不确定的雪准备一切。
棕榈叶发黄了,干枯到适合迎接雪的颜色。棕榈皮则卷了又卷,仿佛裹起了足够舒适的被窝。树杈光溜溜的,叶子被拔得干干净净,留下孤零零的鸟窝。散落着的枯枝败叶,和阒无一人的园子,呈现出凄美的氛围。天乌漆嘛黑地涂,乌云逐渐加厚,风止不住地吹,芦苇呼呼地摆,湖面一副随时可以结冰的样子。小茅屋是一片祥和,它历经世事,饱经沧桑,里面的柴火足以温暖整个冬夜。小提琴的唯美从窗前飘出,窗外下起了第一场雪。一位诗人在鹅黄中吟唱道:“假如时隔多年相遇,我该何以贺你?以泪,以沉默。”
我从你手接过画笔,准备画一幅你。画里有一道上了锁的门,没有钥匙。湖静了,没有声响,一片落叶,一块石头,都没有。鸭静了,告别了水,屁股扭出了葱香味。鱼静了,消失在一场大雨中,一个背影里。鸟静了,在屋檐下相对无言,无处安放。小茅屋静了,被大风吹到天上去,落在地底里。树静了,但风不止,风在噪音中啜泣。芦苇微微摇晃,留下根茎,窗前满天飞舞,那是远行的蒲公英。
我静坐窗前,准备将窗帘拉起。余晖映在窗帘上,晚霞在天空中留下一排排脚印。绯红的小世界里,有个地方曾被人忘记,后来又被人想起。湖面倒映着晚霞,影影绰绰是匆忙的剪影,若即若离是含泪的深情。太阳在群山中徘徊,在树梢里休憩。这一刻在窗前,在眼里,在心中。日落西山,一片浅红映出你的轮廓,由圆到方。暮色渐减,在一片黯淡中,藏着一封墨迹未干的信笺。
多年以后,人是物非。某一窗前站着一位孩子在看风景,这地方该有怎样一个合适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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