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袖光环能否照亮缅甸未来征途

来源：环球财经  特约 张雯

　　11月13日对昂山素季来说永远会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五年前的这一天，被缅甸军政府长期软禁的她重新获得了自由；五年后的这一天，她领导的缅甸最大在野党全国民主联盟（全民盟）获得了大选胜利。根据缅甸联邦选举委员会公布的正式计票结果，全民盟获得联邦议会664个席位中的348席，以压倒性半数击败了执政的联邦巩固与发展党（巩发党）。

　　全民盟为这场胜利等了整整25年。1990年的议会选举中，全民盟虽然赢得了83%的席位，却被军政府以需要先制定宪法为由废除了选举结果，昂山素季随后也遭到软禁。直到2011年底，全民盟才重获得选举资格。与25年前不同，缅甸各方这次都表示尊重大选结果，总统吴登盛在大选后透过Facebook向昂山素季表示祝贺，称其赢得了人民的认可，军队总司令敏昂莱同样祝贺全国民主联盟在大选中“赢得多数”胜利并承诺会跟新政府合作。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缅甸的历史终于翻篇，但未知的征途也才刚刚开始。

　　军队主导

　　从某种意义上说，缅甸和印度尼西亚极为相似。两个国家都有极其丰富的资源——煤炭、矿物和木材，都在被日本侵占后获得独立，作为多民族国家都受到种族冲突和分裂分子这对孪生魔鬼的折磨。最后，两国的军队都很骄傲，都蔑视曾经的文盲政府，都认为自身对国家存亡和发展至关重要，因而不但接受了保卫安全的重任，还深度参与着国家治理和政府运行。

　　因此，即便昂山素季和她领导的全民盟在大选中大胜而归，还是没人会认为自1962年以来就从未退出过政治舞台的军队会就此放下手中的权力。更何况政治制度还保障着军队的利益：缅甸宪法规定议会两院各有1/4的议席由军方直接担任，这意味着没有任何政党可以在缺少军方支持的情况下修改宪法，也就意味着军队永远会在缅甸政治中扮演重要角色。

　　事实上，缅甸的民主化进程始终都在军方的主导之下。1988年，军政府曾宣告政府的四大目标是恢复法律和秩序、改善交通、改善人道主义状况以及举行多党制选举，并称希望可以“还政于民”；但两年后，军方就拒绝了选举结果并软禁了昂山素季；2003年，军政府再度公布了旨在实现民族和解、推进民主进程的“路线图”并在五年后公布了新宪法；2011年让位给民选政府时，军政府选择的也是与军方关系密切的联邦巩固与发展党（巩发党）。

　　巩发党执政后，作为总统的前将军吴登盛推动了一系列自上而下的变革——开放政党登记、释放政治犯和独立记者、放宽互联网限制等。这些改革回应了人民对以变革促进发展的急迫呼声，也缓解了来自国际社会的巨大压力，“不是我们想改革，而是因为我们要顺应人民的意愿”。吴登盛因此获得了国际社会的认可，伦敦大学学院缅甸问题专家莱尔（Marie Lall）就在接受《卫报》采访时说：“没有吴登盛，昂山素季就不会在2012年议会补选中拿下一席并借此出现在缅甸的政治舞台上，全民盟就没机会展开竞选，也就更不会赢得大选。”

　　对于昂山素季而言，如何面对军方仍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新一届联邦议会产生后，将分别由民族院新议员、人民院的新议员以及两院中由军方委任的议员各提名一位总统候选人，三人中获议员投票最多的将当选总统，另两位则出任副总统，新政府中的军人痕迹依然明显。而且，军队还将在未来继续保有直接任免内政部长、国防部长和边境事务部长的绝对权力。

　　昂山素季因此需要平衡军方的利益，这对她和全民盟走好未来的执政之路非常重要。其实，对于等待了几十年执政权的昂山素季来说，需要她去做的事情又何止平衡军方这一点？

　　前路坎坷

　　缅甸的选举固然获得了全球关注，但仍不是一次成熟的选举。昂山素季并未提出系统性的施政纲领，很多选民对其治国理念也不甚了解。他们选择昂山素季，只是希望自己和国家的未来有所不同，希望改革可以给缅甸带来更多的希望。

　　但对昂山素季和她即将领导组建的新政府而言，民众的厚爱只是一个美好的开端，更多的工作仍需要他们自己去完成。在当前经济落后、贫富不均、内战未止、宗教矛盾和官僚体系低效等诸多问题摆在面前之时，昂山素季未来的路并不好走。

　　缅甸民族众多，130多个民族共同生活在68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民族之间的关系并不和谐。由于认为1947年《彬龙协议》承诺的自主权并未得到落实，缅甸境内的很多少数族群一直与占主导地位的缅族存在冲突，极少数族群甚至至今都还没有得到政府承认。美国有意将缅甸树立为民主化道路的样本，日本也有意通过接近缅甸影响中国的周边环境，这都并不必然能为缅甸带来发展机遇，一个内部矛盾重重的经济体永远无法获得国际市场的放心拥抱。因此，能否结束冲突并促进融合，是昂山素季必须首先考虑的问题。

　　新政府还需要加快经济发展，改善人民生活。缅甸人均GDP只有1270美元，不到泰国的1/4。由于收入太低，很多人铤而走险，缅甸的毒品种植和生产在最近几年陡然加速。2013年，缅甸的罂粟种植面积比前一年上升了13%，达到了惊人的57800公顷，这一数字是2006年的两倍有余。2012年以来，更多的罂粟种植和更高的产量相结合，导致缅甸的鸦片生产增长超过25%，价值5亿美元的870吨鸦片对于一个贫穷国家无疑非常重要。

　　要让国家走出困境，昂山素季有太多工作需要完成。缅甸缺少熟练劳动力，也没有建立可以持续提升劳动力素质的教育体系；另一方面，缅甸国内市场狭小且物流体系极不健全，无法吸引对就近销售极为看重的低端劳动力产品；此外，由于政策滞后和金融体系不健全等种种原因，中小企业很难获得投资，自然也就无法提升自身的竞争力，亚洲开发银行的调查显示，99%的缅甸中小企业都表示无力抗衡来势汹汹的外企。

　　昂山素季的经济顾问、澳大利亚麦格里大学缅甸问题专家杜涅尔（Sean Turnell）说，全民盟上台后会强化产权，推动农业现代化，保障央行的完整独立性，扫除包括供电在内的阻碍经济成长的障碍。然而，昂山素季并没有表现出让这些愿景变成现实的思想能力。

　　2014年，当美国汽车制造商兴致勃勃地来到缅甸时，昂山素季竟然建议他们大量生产脚踏车，因为大多缅甸人还都住在乡村，汽车既缺少广阔的市场也缺少供其行驶的道路；昂山素季一直以欠缺透明度为由，公开呼吁外国能源公司不要与缅甸国营石油公司打交道；昂山素季还要求跨国公司将投资重心置于农业，而非后者更有优势、也更能促进缅甸发展的工业和贸易，尽管农业生产中高昂的田间管理成本已经表明其并不适合交给跨国公司来运营。

　　要战胜这些困难，缅甸需建立起一个现代化的治理体系，从而让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走上发展的轨道。这要求在竞选中大获全胜的全民盟尽快提出不负民众期望的治国纲领并找到相应人才，显然，这正是昂山素季和全民盟的薄弱环节。

　　转型不易

　　缅甸此次大选规模十分庞大，规则也极尽复杂。共有6038名候选人参加全国各级选举，其中包括91个政党推举的候选人以及310名独立参选的候选人。在总计1150个选区中，323个选区的竞选者将围绕联邦议会中的下议院（人民院）席位展开竞争，168个选区的竞选将围绕联邦议会上议院（民族院）席位展开，其余659个选区将竞选省邦议会的席位。

　　能在如此复杂的选举中大胜而归，全民盟的能量毋庸置疑。但历史无数次地证明，伟大的政党需要经过岁月的磨练、失败的考验和历史的淬炼，一次胜利不足以造就“伟大”。摆脱在野地位固然可喜，但从一个备受尊敬的反对党到一个广受赞誉的执政党，需要跨越很多难以想象的障碍。对于很多政党而言，大选获胜瞬间的喜悦往往就是一段悲剧历程的开始，因为他们欠缺治理国家的经验，也没有在极低的位置启动经济引擎的钥匙。

　　全民盟拥有两百多万党员，这意味着每30个缅甸人中就有一个人加入了全民盟。如果党的力量得到充分发挥，潜力将是惊人的。但现实是，全民盟的高级别党员与基层党员之间缺乏密切联系，很多党员甚至认为全民盟就是民主旗帜下的一盘散沙。同时，内部斗争已经开始损害全民盟的战斗力。最近几年，全民盟内部的老党员和高级党员拉拢新党员的新闻屡见不鲜，对昂山素季的敬畏又导致全民盟内部没人敢在其面前畅所欲言。

　　全民盟理应尽早纠正这些不好的苗头，用清晰的纲领为所有党员勾画出一个共同的前景，并以此动员所有党员共同为之努力。但实际情况是，直到2013年3月，全民盟才召开了成立24年来的首次全国代表大会。直到这时，全民盟才拥有了自己的的政治纲领和明确的政治目标，才第一次阐释了该党对政治、民族、外交、经济和国防的态度立场。而稍加研读，即可看出民盟的政治纲领比较简单，缺乏对国内外重点政策议题具体而明晰的阐述。

　　这反映出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长期以来，全民盟事实上都是在依靠昂山素季的个人声望发挥作用，党的各级机关都忽视了对后续人才的培养。随着与昂山素季同一代的领导人相继退居二线，逐渐老化的全民盟只能无奈面对中层领导“真空”和接班人匮乏的问题。在本次大选之前，甚至有人公开质疑民盟能否推出足够数量的候选人参与2015年大选。

　　昂山素季在努力解决这些问题。在2013年的全民盟全国代表大会上，更多年轻人被提拔进入了党的中央领导机构，老一代政治家则开始接受网络和计算机方面的培训，全民盟的国会议员甚至还被送到美国接受现代国家治理方面的培训，全民盟还开始大量吸收党外优秀人士进入该党以提升治理能力。但问题是，即便有耀眼的光环为最初的起步铺路，紧迫的发展任务又能给昂山素季留下多少时间和空间来建设自己的政党？毕竟，她已经70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