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边民为何冒险入缅谋生

 探针

    2015年初，数十年动荡不安的缅北再次燃起战火，克钦独立军与缅甸政府军的武装冲突持续至今。因缅北各邦与中国接壤且居民多为华人，而且最初有数百中国伐木工、商人被困缅甸境内，缅北战事引发国人关注。

    缅甸与云南边境线有近2000公里。多年来尽管缅北多次爆发武装冲突，仍有大量中国人入缅淘金。有人在缅甸发家致富，也有人在缅甸血本无归。早在10多年前，滇西地区的公路上就有成群结队的大货车满载着木料运往全国各地。此次缅抓捕伐木工收紧伐木许可，将直接影响到中国从事木材行业的人群和行业，很多人可能将另谋生路。目前，绝大部分伐木工人冒着生命危险逃回国内，但财物尽失。同样，入缅包山的云南木材商人也损失惨重，初步统计损失已超3.5亿元。

    自从1948年摆脱英殖民统治取得独立，缅甸战事就未曾终止。缅甸有135个民族，几十年来，缅甸政府同少数民族武装打打停停。缅北四个“华人特区”分别由果敢同盟军、佤邦联合军、克钦新民主独立军和掸邦东部民族民主同盟军控制，这几个特区成为中国人淘金的乐土。尽管类似伐木工被扣这样的事件一再发生，却从未能阻止那些向往财富的步伐。

    边境城市生意好做

小勐拉全景。（JongM/摄）

    1月17日，探针（微信公众号：news-probe）探访缅北掸邦第四特区的边境城市小勐拉，缅北战火没有蔓延至此，小勐拉街头熙熙攘攘，街边赌场、大排档都挤满了中国人。

    小勐拉虽号称是该四特区首府，但其面积也仅与我国内陆一个县城差不多大，基础设施差，马路坑坑洼洼，但市中心市场很繁华，小商品摊、水果摊、饭店、服装店和金店等连在一起，小勐拉几乎所有商品都来自中国，街头也多是华人面孔和汉语，手机信号和区号也属云南，若不是街边赌场和不同车牌号提醒，国内的游客会忘记这里属缅甸。

小勐拉的赌场随处可见。（JongM/摄）

    摆摊卖水果的景洪人周先生说，他不少亲戚也在小勐拉做生意，开饭店、租土地种香蕉或卖手机，“这里游客多，税费少，房租便宜，当然赚钱容易。你看，这里水果价格比国内还高。”

    探针发现，小勐拉的消费水平与国内大城市不相上下，“国内开店竞争很激烈，房租、水电和人工费很贵。”开饭店的李女士说，3年前她用几万块就在小勐拉开了饭店，现在赚的钱在云南老家盖了楼，开上了好车。

    华人杨先生介绍，目前在小勐拉做生意的都是中国人，“赚钱最多的不是做小生意的，而是开赌场、玉石生意和木材等大生意。”杨先生说，就算小勐拉路边几百平方米的小型赌场，生意好时一年少说赚上千万、上亿都可能，而那些大赌场的收益更是惊人数字。这些暴利的生意在这里都合法而且受保护，但在国内是非法的，“这里没有人抓赌，没有人抓嫖，枪支弹药也不禁，甚至还可能弄到毒品，有钱就能潇洒，很多人就奔这个而来。”

    在边境，一直流传着很多人白手起家迅速暴富的故事，在小勐拉街头可以看到成群的豪车，“这里汽车只是国内汽车价格一半，奔驰宝马丰田大皮卡，只要20万左右，而中国境内要四五十万元。”杨先生说。

    去缅甸的中国人中，落魄的也有很多。2013年12月《南都周刊》报道，果敢的杨龙寨监狱关着的八九十个犯人中一半是中国人，很多人都曾是生意人、有正式工作，但来到果敢就赌博输光，又染上毒瘾，然后被关进监狱，无法回到国内。

小勐拉的夜生活丰富多彩。（JongM/摄）

    入缅伐木赚钱多

    同样是入缅做生意，云南保山腾冲县人大多做木材和玉石生意。木材商人承包缅北山林，雇人伐木、运输及加工，木材产业在腾冲已繁盛十多年，直到今年155名伐木工被抓、上千伐木工冒死逃回，木材从业者发现以往规则失效。

    据探针了解，腾冲县当地很多农民入缅伐木并非是长期作业，一般在12月至4月，天热后缅甸山林有瘴气、蚂蝗等，疾病增多。 20岁的伐木工古朝巨（化名）曾去过东莞、北京和上海等工厂打工，他认为在工厂打工比较枯燥，而且管理严格，一个月二三千元再除了路费就剩不下多少，而去缅甸伐木自由收入还多，一个月大约有四五千元收入。

    1月22日，古朝巨和父亲向探针介绍，他们几个月前一家三口受张老板所雇入缅伐木，没想到缅甸抓人，他们逃回国内，工资还没有拿到。猴桥镇到缅甸甘拜地只有30分钟车程，云南腾冲县古永、固东、明光等乡镇的很多村民都去缅甸伐木，据木材商人介绍，腾冲从事伐木、运输和加工的人员有数万人，而在缅甸伐木、运输的人有一两千人，猴桥镇有2万多人，但在缅甸伐木的人的就上千。

    木材商人对探针表示，之所以伐木工都是中国人，是因为缅甸当地人语言不通，不听指挥，而且懒惰不能吃苦，他们也没有伐木经验。

    伐木工古英才（化名）说，伐木比在家乡打工、种地划算，但钱并不好挣，“很多人从缅甸回来后发现感染了疟疾。此外，在森林里伐木，也时常发生伐木工被大树砸死砸伤的事。”除此之外，运送木料也需要冒生命危险。司机王德明向探针介绍，龟头山的山路又窄又陡峭，一不小心就可能开下山崖车毁人亡。

    王德明（化名）也是此次逃回国内的伐木工之一，他以前在电厂工地做水电维修，月薪4000左右，眼看伐木工从缅甸回来都揣回大把票子，王德明也贷款花35万元买了一辆大货车，开赴缅甸拉木料。

    腾冲本地商人陈先生介绍，由于距离近，赚钱快，进入缅甸便捷，大量腾冲人去缅甸“淘金”，有本事、有资金的人做玉石和木材生意，去缅甸买玉石、承包山林伐木，相对中国缅甸的经济不发达，土地价格低，赚钱更容易。“有的人运气好，买来几块好石头，倒手就赚几百万、几千万，但也有人上千万买来的石头，最后却发现是劣品，倾家荡产。”陈先生说，当然还有不少人在缅甸投资，但最终因缅甸政局不稳，倾家当产，还有人在缅甸境内染上毒瘾、赌瘾，最终将赚的钱都花光，没有脸面回国。

    对大部分文化水平不高、没有多少资金的腾冲农民来说，赴缅伐木是个打工赚钱的好工作，因此木材商人往往一招呼，就有成百上千人报名加入。

    此次被抓的伐木工所在位置是龟头山，木材商介绍，交通路线基本是从猴桥口岸到歪莫，然后到大料场，再从大料场到龟头山最近的砍伐片区二十公里，最远七十公里。龟头山有个五个大片区，每个片区再分若干小片区被不同木材老板承包。

    缅方指控“非法伐木”

根据司机王德明、伐木工古英才等人讲述，他们1月初从伐木场地翻山越岭冒死逃回国，一路上被缅军方搜缴、抓扣车辆，不少人险些丧命，有人被抓后通过贿赂缅兵得以逃出，也有人被缅甸少数民族武装人员保护后逃回。

    腾冲猴桥镇的木材商人统计，龟头山、五台山两地中国工人总共有1700人左右，被缅军抓捕155人，大部分都回国。但23名木材商统计，遭缅军扣押车辆767辆，中国人此次总损失超3.5亿元人民币。

    探针得到消息，缅政府抓捕的155名中国公民，其中有人因“非法伐木”被起诉，有人因“非法入境”被起诉。过去十余年，缅政府曾多次分批遣返在缅北监狱服刑的中国公民。其中有因非法伐木被判12年有期徒刑者，服刑8个月后被遣返回国。有人经外交努力及其他政府渠道协调最终被遣返，也有人家属或伐木公司做出经济补偿被提前释放。

    王德明、古英才等工人均对探针表示，他们办有边民出境证，海关报关单，还向缅北多个关卡交近千元过路费。腾冲23名木材商人也坚称是合法采伐，他们合伙向前克钦新民主军郭云刚、“拉撒翁”（少数民族武装派别）花400多万元购买龟头山和五台山林地，合同、手续齐全，但缅政府方面坚持认为他们是非法采伐。

    1月24日下午，多名木材老板代表到腾冲县政府递交有23名老板按手印的《申请书》，希望政府帮助解救被抓的155名伐木工人、767辆被扣车辆。中国驻缅使领馆工作组前不久已探望过被扣人员，看到他们身体和精神状态良好，无人伤病。

    根据媒体报道，2013年至去年上半年，缅甸方也逮捕约100名中国人，罪名同样是非法伐木与矿业开采。多数情况会处以罚款和驱逐出境。

    1月22日，猴桥镇的木材商人对探针表示，几十年来他们做木材生意都是与克钦独立军合作，由当地武装签署手续，政府军虽然也常拦截、扣下木材，但主要是为了要钱，只要肯交钱，一般不会彻底断了伐木生意，但这一次从前的“默契”彻底失效。

    而云南省东南亚南亚研究院研究员朱振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介绍，克钦邦、掸邦等地区的自治政府往往和云南一些地方公司签了合同，克钦邦是缅甸一个合法的邦，与当地签订合同应该合法，但缅甸中央政府不承认这种合同，使得事情复杂。

猴桥镇的木料场，里面囤积着大量从缅甸拉回来的木头。（JongM/摄）

    寻找新的赚钱机会

    对于逃回国内的伐木工来说，他们心里产生了阴影，再也不敢去缅甸打工。

    回到国内的伐木工古英才说，逃回后还是很害怕，夜里梦到多几次被缅兵追赶，他们一家三口的工资也没拿到，他坦言已不喜欢务农，但他估计去缅甸伐木这条路最近几年行不通了，去哪里打工还没有目标。司机王德明对探针表示，他从随后回国的老乡那里打听到，自己新买的货车被缅兵开走了，但他庆幸自己能平安回国，货车能要回的希望不大，他以后也不想去缅甸打工了。

    而对于猴桥镇的木材商人来说，这一次肯定是血本无归了，“木材拉不回来，短期内很难再去缅甸伐木，而那些被扣押的车也难要回。”木材商人们着急的是还不上银行贷款可能就破产了。猴桥镇木材商人介绍，仅该镇就有近百家木材加工企，“看来只能去泰国、柬埔寨和老挝买木材了。”一位木材商说。

    在猴桥镇的一个木料场，1月22日探针曾发现过堆积如山的木料，包括大量树根，这些直径在一两米的大木料都是近年来从缅甸拉回囤积的，“这些木料分属几十个老板，全部卖完大约要一两年。”木料场人员说，“大货车每次从缅甸只能拉回一两根木料，而这些木料运到北上广等地区，价格至少还要翻上两三番，这也是近些年实木家具价格普涨的原因。”

    木材商介绍，中缅边境有10多个大小口岸堆放木料，而腾冲、瑞丽集中着很多大型木料堆放场，囤积的木材可供国内消化一两年，但从长远看，缅甸此次抓扣伐木工、收紧伐木许可，肯定会影响中国木材和家具价格，而腾冲和瑞丽是滇西南的红木家具基地，国内家具、地板将可能涨价。

    据探针了解，2006年，就曾有上千名中国劳工被缅甸遣返，他们大都因非法出境、非法伐木而遭到缅方逮捕。中缅两国经过交涉，云南曾出台规定加强对非法出境伐木采矿、木材非法入境等查处的力度，并对缅木材、矿产进口贸易实行许可证管理制度，企业必须有《核准证书》，须提供经缅甸中央政府有关部门批准或认可的合同和文件。这直接导致2007年云南省的缅甸木材因货源短缺而价格暴涨。

    缅甸去年四月就全面禁止原木出口，只允许出口加工后的木制产品。根据缅甸新的林业法规，非法砍伐将面临三年的监禁。缅甸官方信息显示，缅甸森林覆盖率从1962年的57％下降到2008年的24％，目前仅为20％左右。中缅边界近四分之一的森林都已被采伐一空。

    有木材商人向探针透露，缅甸克钦邦和掸邦的边境地区，多年前已看不到大树，许多山头变成“和尚头”，只有深入缅甸内陆才有大树。

    十年前中国就已是最大原木进口国，而2013年，缅甸出口的木材中有37%都到了中国，缅地方武装为筹集资金购买武器和生存支持中国人伐木，但地方武装的许可文件被缅政府视为非法。

    多位国际问题专家的分析均认同，缅政府军在帕敢矿区发动战斗，与抓扣伐木工的目的一致，目的就是要切断克勤独立军等少数民族地区武装的两大经济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