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前在缅甸摩谷我目睹中国远征军撤退

张新民

    今日（12月8日）广州日报《博阅》栏目发表中国远征军唯一在世女兵刘桂英的采访记：沿着白骨走，爬出野人山。我读后感触很深，不禁回忆起70年前我在侨居地缅甸摩谷（又译抹谷）目睹中国远征军经过摩谷撤退回中国云南的情况。那是我才5岁，但至今仍依稀记得当时的情景。

    1942年，10万中国远征军赴缅作战，支援盟军抗击日本侵略军。

    远征军虽然最初在同古、仁安羌取得好战绩，打出了军威，但以后作战失利，曼德勒会战流产，中国远征军被迫撤退回中国云南。当时我父亲张培道在曼德勒积极参加缅甸华侨的抗日救亡活动，是缅华侨党领导的“缅甸华侨战时工作队”（简称“战工队”）的领导之一，负责联络曼德勒地区的国民党组织，进行又团结又斗争的工作，以利于同心协力进行抗日。

    日军占领仰光后，马不停蹄地沿着仰光－曼德勒铁路大举进犯，缅甸南部的华侨纷纷撤退到曼德勒。1942年1月，日机疯狂轰炸曼德拉勒，战工队有3名队员被炸死。为了生命安全，父亲把家人搬回摩谷，留在曼德勒的住房中的财物全被烧毁。到了5月，由于缅甸战局急转直下，缅甸沦陷在即，战工队不得不撤离缅甸。作为一名20年代在家乡广东江门参加革命的老共产党员，我父亲以革命利益为重，服从组织的决定和要求，毅然一人跟随党组织撤退，从摩谷附近的徳贝津（即今年11月发生地震的地方）乘船到八莫后，再从八莫步行翻越高黎贡山，强渡怒江，经历千辛万苦和艰险，才到达保山，却把我母亲和四个子女遗留在摩谷，整整四年失去音信，互不知生死。（在父亲1963年写下的近20万字的回忆录里，详细记叙了侨党一行10人步行撤退回国的艰险经历。）

    1942年5月，由于日军突然占领密支那和腊戍，切断了远征军回国的退路。戴安澜师长率领的远征军第200师只好从摩谷附近地区北撤。摩谷位于密支那南面 250多英里、腊戍以西140多英里的山谷，周围是崇山峻岭，森林茂密。向东有一条黄泥路经孟弄通往胶脉，向北只有一条公路通到24英里外的孟密，从孟密可分路通往八莫、密支那、畹町。这里人烟稀少，道路蜿蜒曲折，雨季更是到处泥泞，通行困难。第200师通过日军封锁线时，遭到日军伏击，戴安澜师长就是在摩谷地带身负重伤，突围后牺牲在离国境只有100多公里的茅邦村。部分远征军则从东面经过孟弄进入摩谷，再从摩谷北面翻越海拔2305公尺的当米山（缅语意为黑山）撤退。

    远征军是晚上开进摩谷市区的，没作停留就往北撤，所以没惊

    动摩谷居民。记得有一天，天刚蒙蒙亮，没有下雨，远征军从我家旁边的大路经过。母亲拉着我四兄弟姐妹站在路旁，目送远征军一队接一队走过。

    那时我只有五岁，但至今我还记得，远征军官兵 军服穿得有点凌乱，而且有点湿，有的身上有泥泞，一队伍 后面跟着几个挑担的，好像很辛苦，大概是炊事兵吧。全是轻装，没任何重武器，也不见有军车。队伍都走得很匆忙，有点狼狈，不敢在市区停留。

    有的远征军士兵向我们挥手，我们也向他们挥手告别。有一个士兵大声朝我们喊：“侨胞们，跟我们回国吧，不然的话，日本兵来了，你们就没命了。”在缅甸其他地方，有不少华侨跟着远征军逃难回国，但摩谷没有华侨跟着走，我家五口也没跟着走。

    我母亲后来跟我们讲，父亲是共产党，怎能跟国民党兵走呢？

    我们如果跟国民党兵回国找父亲，孩子们都年纪小，路上我们能活下来吗？现在回想起来，甚感母亲当时的决定真英明。如果我们一家大小跟着远征军回国，我们真是生死难卜啊。说不定我们也会像数万远征军和数不清的缅甸华侨那样，惨死的逃难归国的路途上，或惨死在缅甸野人山。

    我不知道这支路经摩谷北撤的远征军的命运如何。离开摩谷后，有没有遭到日军阻击？有多少人能撤回祖国？有多少人惨死在野人山？完全不得而知。

    只记得，远征军离开摩谷前后，我常看到日本军机从南往北飞去，有时一次多达十几架，黑压压的一片，可能是去轰炸远征军，也可年是去轰炸八莫、密支那或云南的腾冲。但那时我还很小，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远征军走后不久，日军就从北面越过当米山攻占摩谷。攻击是从晚上开始，火光闪闪，炮声隆隆，响过不停。摩谷的华侨星夜慌慌张张地离开家园，匆忙逃难到大山脚下的缅甸村庄去躲避战火。

    远征军未能阻挡日军的入侵，日军占领摩谷。跟广大侨胞一样，我一家五口经历了长达四年的苦难生活，直到日本无条件投降以后。


（作者是广东省缅甸归侨联谊会副会长，前第一军医大学英语教授。其传记见百度网：解放军张新民 访广东省缅甸归侨联谊会副会长张新民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