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短篇小说:没有彩色的画(丘文译)

编辑:缅华网 文章类型:缅华文苑 发布于2018-07-27 15:32:31 共1688人阅读
文章导读 缅甸短篇小说:没有彩色的画(丘文译)

作者:貎妮斑

译者:丘

    蜜秋从小就是我书店的租书常客。

    从那幼年时期,天天都来租读漫画,小人书,因此双方也就建立了人际之间深厚的感情。她的住屋和我们隔一条街,就是不租书,每天来往也得经过门前几趟。

    她来了总会找这个或哪个话题和我聊,年幼活泼,语思敏捷,充滿青春活力。她走向我的店必定带着一个或多个问题来。

    “宇(注:缅族年青人对长辈的称呼。叔或伯之意)……吃了没?”

    随着这亲热的招呼,区里发生的事,她家的事都说全了,最后没话可说,会说她送还的书中的主人翁和女主人翁悲欢离合的剧情。她的敍说很是诱人动情。我虽在店里客少时能和蜜秋闲聊打发时间,有时租书的多了,就无法单独款待她了。

    蜜秋和我认识已有十多个年头,就像父女关系,有时她只送书来没带钱,这样的时候蜜秋会放低声音深含欠意地说:

    “宇……女儿(注:缅族女孩对长辈,均自称女儿。长辈对年青女孩,对话时亦称对方女儿)今天还没拿到零用,和明天的合着给呵!”

    在说这话时,蜜秋的小脸真的变得稚稚小小的,像对各种事物都会受惊担怕的小白兔,两眼回睁,双唇不知不觉地微微颤动。以我来说积年累月和各种类型人物接触,根据经验知道这女孩不是在说谎,有时就……

    “好……好……”

    简单地回答她。有时会出自自然想逗逗蜜秋,那时我就崩紧脸严肃地:

    “哈……这怎么行,蜜秋。去,回去拿钱!”

    对她这么说。这时蜜秋连我的脸都不敢看,塌拉着小脸低着头,用颤抖恐惧的声音回说:

    “女儿实在还没领到零用钱,宇呀!请允许和下一本书一齐缴吧。如果这样,宇都不滿意的话,明天女儿来还书时会先交利息。”

    听到蜜秋当场的回话,我的眉头明显地绉紧。因为惊讶而园睁了的双眼,似乎就要脱眶而出。你看……蜜秋的年龄最多十岁,这样的年纪都懂得了把“利息”这个词用得那么贴切,对这个概念明白得如此透切,我心里非常地难过。虽然是我一句无心的嬉言,让这无靥女孩认真了,赶紧调整我的表情:

    “开玩笑的,女儿。宇怎能拿女儿的利息。就如女儿说趵,下次还书时一齐给,好吗!”

把氛围降下。对於我来说,她的小人书租钱并不很重要,

    “不用给了!女儿。”甚至这么说都无关紧要。但让孩子有……

    “我只这么说都可以。”这样的想法,终而养成他们随时习贯摄取私利的不良认知,另外蜜秋回送现在租去的书时,她可能做出什么?我心里抱着想解开这问题的重重思虑。

    隔一天,蜜秋来还书,连同昨天欠的租书钱,很是乐意地交了。我万分地高兴,不是因为收到书租,而是为这小女孩的诚实。不过,我对这小女孩产生了无限的怜悯,为了阅看这些小人书,漫画,不捨得吃零食,把零食钱拿来租书。要是这样,在学校其他孩子吃零食时,蜜秋这孩子在做什么呢?我这么想。

    因而我会把她的租钱,另外记錄存放。一周一次或十天一次用“零用钱”名义还給她。对这,蜜秋自然不知道。小孩率真还会对她的朋友炫耀,我给她零用钱。

    有一天,她的母亲脸色慌张,攒眉苦脸地到我这儿来,见到我后四处张望,看到没人……

    “大哥给我女儿零食钱,是吗?”

    “是呀!怎么样?”

    “还好!我以为我的女儿在哪顺手的。”

    说着用手按着胸口的蜜秋的母亲,我萧然起敬,对的,做为父母对自已的孩子就该这样时刻关心。还有,因为这女人的善於管教,蜜秋这女孩才会这样正直乖巧。我为之高兴。不管怎样,蜜秋母女俩虽不富有,品质高尚且优秀,我给她们打了满分。

    但是,一个狂热的暴风雨突然袭击了这个小家庭。我亲眼看到了这幕不幸。那时蜜秋己是八年级学生。不是别的问题,蜜秋的父亲哥貌山中风了。根据记忆,那个下午,小蜜秋拖着依靠的心跑到我这儿,在她来说亲谊就是亲戚,蜜秋上气不接下气地……

    “宇……宇,爸不知发生什么事,有只手完全不能动了,话也说不清楚了,旁人都说是中风,女儿常劝爸不要喝这酒,现在可嗚……嗚……鸣……。”

    说着哭了相当一段时间。正遇店里进客高峰期,我无法及时脱身。过一天未开店门之前到蜜秋家去,哥貌山确实中风。

    看见蜜秋用宇达迎的药在为她父亲按摩,脸色委靡,看见我愁脸微笑,我尽量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心中可为蜜秋这家子发愁。

    这是这小女孩生活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根据习惯蜜秋退了学,她母亲用悲凄的声音说:

    “女儿家能有起码的读写能力就行。”

    不管如何,在于她们子女的教育已不比照顾好一个病人更重要。我什么也不再说了,她的话在一定程度是对的。

*****

    从那开始蜜秋母女为填补日渐困难的生活,凡区里有任何临时工,都会不畏困难,不怕羞惭,和生活做顽抗,我听到大家传说。三个月以后,已可看见蜜秋的父亲拄着拐杖四处挪动。人当然扭曲着,那支中风的手搭垃下垂,腰间用一条塑料绳随便扎着纱笼。

    但是,还是看不到哥貌山改变他那恶习。这样拖拽着身躯的人,还能看见一天三趟到离我不远之处的酒店,看见他的人心里都很是难过。怎么样……人已残废了,酒还准时地喝,是一种由同情而衍生的不满,是一种心中的遣责。

    对这问题蜜秋到店时脸色忧郁地……

    “糟糕得很,宇。怎么也说不听呀,因为这酒已遭一次不幸了,再一次爸只好离开人间,可能的话,请帮忙劝劝……宇呀!”

    她这样请求我。不是无知犯错,而是明知故犯的哥貌山,可能怎么也规劝不了,我完全明白,为安慰小蜜秋……

    “好,好,……我试试。”

    这个敷衍的安慰,不情愿地免強成了妆饰蜜秋脸上对就将幻灭的事的一丝希望之光。

    哥貌山的情况越来越坏,是要把一生付之东流吗?是为不给命运留面子而执意对抗?是不是一个中风病者因病而失去了自我控制?要不然是因为酒的魔力,使他成了酒的俘虏,完全丧失损坏了神经和自控。来去过客由於同情施舍的医药费,都溶进黄汤里去了。

    了解这种情况的小蜜秋都不常来我店了。已进少女年龄的她,自然已有羞恥的知觉。后来小蜜秋在谈话中都鲜少提及她父亲。到店里来选书时,如看见路上她的父亲,很明显脸色即变沉重。

    此后,小蜜秋不到我的店时日相隔颇久。虽然没有任何关系,但经常见面的人忽然时日旷久不见,心中难免会有自然的惦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可健康等的掛念。或是因羞于父亲的行为不愿来也有可能。还有想起穿着短裙灵巧活泼,双颊两圈檀香,动作灵敏,活泼可爱,我会为她做一件事,当她喜爱阅读的新书出版,会为她预留一二本,现在可都为着他人了。

    一辈子爱好书籍的小女孩会就这样放弃吗,我这么想。平常就是不到书店来,还能见她来回经过。现在可完全见不到她,事实上这个小女孩比解闷更困难应对的是生活。我帮她做了解释。

    但是有一天蜜秋回来了。我突然认不出她,全神贯注地,你看……这女孩长高了,完全是一位成熟的少女,看见我……

    “嘿……嘿。”出声笑了,以她的习惯……

    “宇……吃过了吗?”开啟话盒,我也对久違了的蜜秋高兴地……

    “咳……小女孩,你失踪久了!”给个开始。她说

    “女儿幵始工作了,宇。”

    我惊诧地说:“嘿……什么工作?”

    蜜秋微笑着传身走向大路,凝视这时依靠着手杖颤抖着篓靡地走出酒店大门的她的父亲的背影,许久才应付地回我的话。

    “在成衣厂。”

    忽然注意到蜜秋的行动的我,为減轻她的心理负担,和她开了一次玩笑。

    “哦……是成衣厂的装懂女,是了。”

    这时蜜秋含羞答吞地……

    “哈……我不是装懂的人,宇。”

    “是呐……是啰,我女儿绝不是装憧的人。”

    我把语气放松后又问。

    “月薪得到多少,女儿。”

    “新进的得到三万,宇。以后会慢慢升的。”

    “是呀……所以才好久没见你。”

    “女儿也很惦记,宇呀!不过怎么也抽不出时间,所以没法来。”

    不单是身体长大,连说话也成熟了,我专注地看着蜜秋。在我心里有了一种和久别的亲生女儿突然相逄的亲切感。蜜秋由平时选择漫画书,小人书,转向了小说栏。对正在选择小说架上的书的蜜秋说……

    “你不看漫画了?”

    听到我的问话她忽地微微一笑……

    “不看了,宇。女儿现在会看小说了。”

    “女儿進工厂久了吗?”

    “三个多月,所以才没到书店来。”

    蜜秋似乎和以前一样开开朗朗地,而且在她未到书店之前,胸中不知储蓄了多少要和我说的话。对我的所有提问,都对答如流一一应对从容。对有这样谈话的机会感到滿意。因而为引出她的兴趣,我……

    “工厂没假日吗?女儿。”

    “没有。星期天会早点放工。”

    “早点放?是几点?”

    “下午四点半。”

    我稍微受到震动。下午四点半算是提早放工,那么正规工时就不敢想像了。这样小蜜秋一定非常辛苫,想着真为她怜悯。不多时蜜秋选了一本小说放到我的櫃台,我簽后还给她……

    “再见!宇。”说着快步走出店门。

    望着蜜秋的背影,我重重地叹了一口大气。这时蜜秋的母亲匆匆到来。

    “蜜秋来过吗?”

    “刚才离开。”我说……。

    平常蜜秋来借书从未跟来的她的母亲,这时为什么稀奇地跟来了。我多疑地想,后来才恍然,蜜秋己不是刚到店里来借书的小女孩了。

    一边想一边眺望大街,蜜秋的父亲哥貌山柱着拐杖,扭摆着身躯,又再次进入了那家店门。

*****

    此后蜜秋又告失踪,她父亲哥貌山可是如常可见。我每见到哥貌山就会替蜜秋难过。有一天蜜秋因提早放工来到店里,一到就照老习惯打招呼。

    “宇……吃过了吗。”

    我从埋头于书本的清理工作中抬头一看,蜜秋温柔地报以微笑。蜜秋脸上的眼皮塌拉,话都说得勉强,她的手在书堆翻寻,这时我……

    “女儿……拿这本去。”

    说着将一本书递给她,蜜秋接过书翻开最后一页……

    “这书最后不结合。心烦才看书,不是喜剧结局,不是更加令人难过了吗?”

    听了蜜秋的话,我脑中立即闪过一个意念。是呀!像蜜秋这样的家庭去哪找能慰藉心灵的娛乐。因而只有寄讬在阅读书藉,脱离现实过分地注重虚无的感情世界,当然不被接受。我对蜜秋……

    “是了……你说的似乎也对,不过,这种分离的结局,不也是另一种感受吗?”

    “当然也是,宇呀!但女儿不喜欢。”

    我当然能接受蜜秋的不喜欢,怕引出她不快的心事,我把话题岔开了。

    “怎么样,女儿,你升薪了吗?”

    听我的问话后,蜜秋哈哈大笑,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不紧不慢地……

    “还没有,宇。”半笑着答。

    “那么你们工厂里的工人薪水都一律吗。”

    “怎么会相同,宇。自然是根据工级。中国来的女师父,一个月薪水十万。”

我的眉毛突地上翘,也相当惊讶,另则中国的女子到缅甸来工作这个词,对我十二分的新鲜,所以……

    “等一下,她到底担任什么工作,一个月有十万薪水。”

    “她是裁剪师,宇。裁剪衣件,管理缝制外,还得创作新的衣样,有一天女儿和这一女师父闲谈过。”

    “嘿,是吗,来讲讲你的经历。”

    因为我的话,蜜秋“喀”地笑出声,把书放回书堆,从选书处……

    “有一天女儿们一边工作一边唱歌,时间是在吃饭后,人饱就睏了,女儿早上要赶坐厂里七时的接送车,所以要在晨五时起床煮饭准备饭盒,菜当然是鸡蛋,蒸豆等……,

    就在唱歌时,那女师父来问女儿,在叫什么?女儿回说,在唱歌。”

    蜜秋的回述已使人感兴趑了。不过,我的好奇心,使我打断她的话,插问了一句。

    “嘿……你的女师父那么懂得听缅甸话,是不是汉人?”

    “是,宇。这女师父有丈夫,住在她的母国。”

    蜜秋是个健谈的女孩,读话会慢慢走题,我意味到,因而为抓住话题,我在不知不觉中矫正她的走向。

    “这个暂时放下,那个……唱歌的事?”

    忽然有一位客人来租书,谈话暂短停顿。业务办完蜜秋……

    “听见女儿高声唱,那位师父来问,为什么要唱歌?女儿回答想睡觉,她说、睏了买杯红茶喝。

    女儿对她说没钱,于是她用责怪的口吻,领那么高薪,连一杯茶钱都没有!?女儿回说,没有。

    女儿的坚定的回答,使师父沉思了,稍停小声地问,得到多少薪水。女儿竖起三支手指,说三万。她有点惊异知道吗。她向女儿道欠了。

    对不起!师父以为女儿的薪水和她一样。宇如果得到像她的薪水,不是一杯茶,还买一大暖壶呢。哈!哈!哈!”

    看着一边说一边笑的小蜜秋,顺眼瞄了一眼时钟已是午后五时,天就将暗了。阳光开始減弱,在我耳中可一直回响着蜜秋说的话,后我又注重地问蜜秋……

    “等下,女儿,你说进工厂是八时半,要在早上七时赶趁接送巴士,工厂远吗?”

    “不远,宇。只是四,五个车站。车子送我们后就去拉公车。所以快接快驶,到厂就把我们丢在厂门口跑了。”

    “那不是早了一个钟头。”

    “是呀!女儿就选一堆衣物堆扎进去睡觉。”

    “可以扎进衣物堆睡觉?”

    “可以呀!会睡的人可舒服了。女儿可努力着适应。”

    乐于工作的蜜秋使我对她产生怜惜。我忽而想和她开个玩笑……

    “打住……打住,扎进衣堆睡觉,你们成了什么东西?”

    我的言外之意蜜秋一时领会不过来。过一阵……

    “哈……宇!”说了笑个不停。

    我面对蜜秋想到的是,佛法八风中好运四则既然不给予面子,不致索性和生活作梗,不致随波逐流管教蜜秋的母亲,我非常尊敬。不管如何,这女孩的一生也应该具有快乐,振奋的事情。

    拿了写给她的书,提着饭篮子走出店门的蜜秋,吸引着我的视线。周围的阳光已明显转弱了。

    以这软弱的夕阳为背景,我看见一只向西方飞翔而去的小鸟。

    这鸟儿要飞到哪里去?

    她前进的道路又有多长?

    没有棲息的地方,在一望无际空旷之处,飞翱者,能有足夠的毅力吗?

    不管怎样,眼看这只小鸟,我在心中为她祈祷,飞着飞着双翅别要疲劳,能夠战胜不确定的季候,能抗拒那突然袭击而来的狂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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