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要做一个缅甸人”,吉卜林和奥威尔的曼德勒

编辑:澎湃新闻 文章类型:缅华文苑 发布于2019-03-09 15:36:22 共1747人阅读
文章导读 “来生要做一个缅甸人”,吉卜林和奥威尔的曼德勒

从仰光去曼德勒的大巴上,我给同伴完整地念了一遍吉卜林的经典诗作《曼德勒》。

诗的第一段就引人浮想联翩:毛淡棉古塔旁,慵懒地面对大海, /那里有一位缅甸姑娘,我知道她在想念着我,/风吹过棕榈树林,塔上风铃吟唱:/“归来吧,英国大兵,早日重回曼德勒!”

1870年的毛淡棉,吉普林诗中的毛淡棉古塔,指的就是耶淡兰佛塔©️Bourne and Shepherd

这首发表于1890年的诗,就像异国情调的东方和曼德勒这座城市不断回旋的副歌,百多年来召唤了一代代西方旅人远行。

写了《在缅甸寻找乔治·奥威尔》的美国女记者艾玛·拉金记叙,她在缅甸遇到一名背包客,这个年轻英国人对企图向他推销鸦片的缅甸导游感到失望,而导游也很意外:“你来这里不是为了鸦片吗?”年轻人恼火了:“我是来寻找吉卜林。”

有点不可思议的是,吉卜林其实从未到过曼德勒。1889年,24岁的诗人坐船从加尔各答去东京,途中停留缅甸三日,其中一天到了仰光南面的毛淡棉。他攀上山脊最高处的凯塔兰佛塔,在台阶上对一位苗条温柔的缅甸姑娘一见钟情。

那些抒情诗句应该是他回到阴雨绵绵的雾都后写下的:“这一切已是遥远的过去,也没有车载我从这里开到曼德勒,/就像一个老兵在伦敦对我说,/一旦听过东方的味道,再没有办法听到别的声音”,“那大蒜香料的味道,/那棕榈树尖的阳光,那塔顶的风铃声,/啊,曼德勒之路。”

身着粉红袈裟的尼姑们是曼德勒乌本桥上一景 余云 图

到过曼德勒的毛姆和保罗·索鲁都说,曼德勒是个充满魔力的名字,它有着独特的魅力。这种魅惑让吉卜林难以抗拒,在毛淡棉想象着几百英里以外那座湿热大城?

“你抚摸着佛像,而我亲吻着你”,吉卜林把他爱上的缅甸姑娘唤作“素葩遥莱”(Supayalat),那是缅甸末代皇后的名字。吉卜林后来在日记里写,“第二天中午启程的汽船,打消了我在毛淡棉长厢厮守的念头”,直到生命结束都没有重返缅甸的吉卜林说,“来生要做一个缅甸人”。

在艾玛·拉金的书里读到,关于缅甸,吉卜林另有些阴森的诗作鲜为人知。在一首名为《埋葬百人头颅的墓地》的诗里,他力挺英军对不愿臣服的缅甸村民进行残酷报复:“那个白人的头颅/必须要用一百个头颅来偿还。”

被吉卜林塞壬歌声般的“曼德勒”之诗召唤来的西方人里,有一个多年后缅甸知识分子视为“先知”的乔治·奥威尔。奥威尔一生都对吉卜林爱恨交加。他的“缅甸岁月”由曼德勒启始,在此地加入英政府的警察训练学校时刚刚19岁,那时他欣赏吉卜林有些激进的殖民主义。但为帝国工作几年后,他开始反感这个“好战的帝国主义者”。40岁后奥威尔又对吉卜林产生了不太情愿的敬意,称他为“好的坏诗人”。

暮色里的“老曼德勒之路”,高墙映衬下,零落的旅人,渺远的影子。余云 图

“奥威尔主义如何诞生?”对于知识界,这至今都是重要问题。为什么从来没有受过压迫的奥威尔能写出压迫?常见的解释是,30年代参与西班牙内战的经历让奥威尔刻骨铭心,而艾玛·拉金的答案不同:正是青年奥威尔作为殖民统治一份子的五年帝国警察生涯,让他具有了书写压迫的能力,也是他走向作家之路的转折。

人到中年后的奥威尔曾说,“曼德勒”之诗唤起的“梦幻般乡愁”让人欲罢不能,而在他早年抵达曼德勒警察学校之前,有个年轻英国见习警官因为另一种“乡愁”——时刻袭来、无法解脱的思乡病,在学校近旁警官食堂尽头的一间卧室里,把霰弹枪枪管放进口中扣动了扳机。

这间卧室后来因为“闹鬼”而长期废弃。也在这座雄伟两层红砖建筑里住过的奥威尔,显然对此事印象犹深,他笔下《缅甸岁月》的主人公约翰·弗洛里,就以相似方式自尽。

是被热昏了头吗,我们竟然忘了像艾玛·拉金那样去寻找至今矗立在一个安静街区的奥威尔旧居——警察训练学校和警官食堂。据拉金描述,警察学校是一长排有着白色柱廊的红砖房子。

曼德勒蔬果市场。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最穷困的国家也是微笑最多的国家?余云 图

奥威尔的记忆里,曼德勒“尘土飞扬而且酷热难耐”,是个“相当令人不快的城市。”

但曾经,老曼德勒是“罗曼蒂克”的——如果你能把新王都奠基时要用几十甚至几百个活人献祭之类,也看成“风俗”的一部分的话。19世纪中叶在伊洛瓦底江畔作为皇家堡垒建成,这个缅甸的权力中心也是文化艺术之都。就像环绕着爪哇日惹皇宫的密匝巷道里的住户一样,很多居于曼德勒皇宫周围的家庭是为皇家娱乐及典礼服务的手艺人。

英国人1885年占领曼德勒,流放了国王,赶走了皇亲国戚,将华美的中央宫殿变成总督居所和俱乐部。二战中,1945年3月的大火将宫殿焚为灰烬,盟军和日军的激战摧毁了城内大部分建筑。独立后军政府统治的半世纪里,为了在废墟上造起大片粗糙混凝土建筑,战火中新免于难的木质房子也惨遭拆除。

但曼德勒并非一些旅行指南所说的乏善可陈,因时间太紧,我们错过了这古城周边的许多精彩。或许是有失必有得?午后艳阳下,去世界最长柚木桥乌本桥的路上,我们意外地穿越当地人集市,与鲜花蔬果鱼鲜大米相伴的一张张纯真笑脸,叫人难忘又困扰: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最穷困的国家也是微笑最多的国家?漆黑夜里,懵懂无知大剌剌闯入神秘军事禁地的“皇城游荡历险记”,更是连我们自己都无法复制的经历——而这足以写成另一篇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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