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条街的陈年往事（之四）

洛杉矶 叶国治 2012.4.5

    往事如沉渣在记忆河里浮起。写了三篇回忆小文，忽又想起家里门口那块招牌：“五强洋服店”。它是父亲的骄傲！

    “五强”？有人问父亲。父亲微笑说：旧时我们中国落后，人家看不起，世界有美英苏法四强。现在，中国打赢日本鬼仔，二战结束，中国也成为一强，中美英法苏，五强，我们扬眉吐气了。

    父亲从来不过问政治，他脑里整天盘算的是怎样眼随潮流，剪出新款式，满足顾客要求，多进一些荷包。但他内心里的民族意识还是很强的，盼望着自己的国家强大，我们才不受外人欺侮。

    有一次，1947年底，民国政府外交官叶公超以特使身份来仰光庆贺缅甸独立，父亲撂下生意，穿上他惟一一套作客的西装，体体面面，跟随社团人士去迎接。这么一个普普通通小市民，与汝何干？他却认为，叶公超是叶氏的光荣，他也去沾一点光。
父亲一向是勤勤恳恳做生意，诚诚实实做人。

    有一天，一个住在亚弄区经营板厂生意的许X伯来店取裤子。父亲把已改好的裤子交给客人，同时还有一块金錶。许X伯楞住了。“怎么在你这里？”大吃一惊地说：“我还以为掉在那里啦？”父亲平和地笑笑“系是忘在錶袋里的（西装裤头有一个小錶袋）”许X伯一再感谢：“老叶叔呵，你人真好！”从此，他们之间的顾客关系上升为挚友关系了。这件事，母亲经常挂在嘴里，教育我们，做人要诚实，对朋友要诚恳。

    父亲很少参加社团活动，他不能有多的分身时间。但是社团找上门来的事，他也很少推辞。有一年，鲁北行要做一头醒狮。需要父亲帮忙车狮身，并应允给予报酬。父亲于是起早贪黑，忙完正常的客户生意，就缝狮身。这是一件费工耗时的工作，需要把各种颜色布料剪成三角形布块，再一块块连辍起来。经常赶工忙到深夜。可是，经办人取货后，再无下文。父亲无奈，母亲生气。只好当作一次功德事了。

    父亲的工活好，客人放心，信誉就高。顾客来自各行各业。父亲做的旗袍 很受舞女欢迎，一个传一个。有一次，一个在香港酒楼的舞女，坐着黄包车来取件，她的旗袍父亲早在两天前就缝好，交给隔街的阿婆缝钮扣（一种用花色布纽成蝴蝶式的中式钮扣）。阿婆还未送来，父亲觉得歉疚，立即叫我去取。舞女说：带我去吧，坐我的车。于是，我就上车。哈哈，一个臭屁男孩跟一个花枝招展的舞女，坐一辆黄包车，幸矣？福矣？

    心急的舞女取走了旗袍，坐着黄包车走了。

    一个穿着短裤，趿着木屐的男孩独自蹒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