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中美关系，总容易被纷繁变化的现实所干扰。从奥巴马政府刚上任时高度重视对华关系的“蜜月期”，到近年来中美在南海“单挑”式的军事力量展示，再随着美国大选、台湾领导人换届、朝鲜核政策冒险等因素的进一步变化，中美关系接下来的走势俞加晦昧不清。

    美国并没有发布过任何权威的政治文件，深入的阐述过其对华战略。但综合其国内各方面的战略研究、各种政策的目标，其对华战略框架可以总结为八个字，其中，哪里最考验中国智慧，可谓一眼明了。

    霸道：就怕坏规矩

    面对快速变化的现实，对中美关系的判断有两种常见的理论:一种是“钟摆论”，较乐观地把中美关系看作一个周期循环，“好不到哪里去，也坏不到哪里去”，美国的对华政策完全受到国内利益集团从不同方向的拉扯；另外一种是“陷阱论”，悲观地认定，守成大国与崛起大国的冲突不可避免，中美关系只能在对抗的螺旋中越陷越深。

    然而美国不是雅典，今天的世界也不是古希腊。对美国的对华政策必须进行具体到美国个性和时代特征的分析，才能了解它的发展趋势和可能局限。

    要透析美国的对华政策，必须首先从整体上认识美国外交的一个特征:与历史上诸多帝国不同，美国对外不谋求领土占领，而谋求秩序控制。

    这不代表美国文质彬彬，但美国即便是动武，目的也往往不是消灭一个国家，而是要维护美国定下的“规矩”，即所谓自由主义的国际秩序。因而美国的霸权比历史上的殖民霸权更加先进，维持的成本更低，灵活性与开放性也更强。

    美国维持这种新型霸权，一是靠超强的综合实力做后盾；二是创造出了各个国家不同程度接受和参与的国际制度，形成了一套“公共产品”。美国对此有一种乐观主义情绪，认为只要自己这套秩序不被颠覆，美国就始终能够在竞争中保持优势，继续领导世界。

    8月5日，满载排水量超过4万吨的美国海军“黄蜂”级两栖攻击舰“拳师”号，闯入中国南海进行航行与舰载机起降训练。

    焦虑：并未摸透中国

    美国对华政策的核心，就是要应对中国崛起对美国霸权的挑战。历史上对美国霸权的挑战有两种，一种是对秩序本身的挑战，其典型代表是前苏联，也包括苏联所建立的自成体系的苏东集团。美国对这些国家不惜采取全方位的对抗和瓦解手段，动用各种资源加以遏制。前苏联解体后，这种政策继续指向公开“不守规矩”的朝鲜、古巴、利比亚等国。

    需要注意的是，除了古巴导弹危机等少数情况下，上述国家对美国的本土安全几乎都没有直接的威胁。显然，美国自己不谋求领土占领，但对别的国家谋求领土扩张或者“势力范围”，高度敏感。美国把维持其领导下的国际秩序的完整性和开放性视为核心国家利益。

    此外还有一种挑战是秩序内的挑战，以战后的日本和欧盟为代表。日本和欧洲国家的复兴完全是在美国秩序内实现的，对美国的经济地位曾经构成一定的威胁。对于这一类的挑战，美国似乎没有特别好的办法，只能通过干扰性的手段，包括金融施压、贸易摩擦、政治干扰等，诱使对手犯错误，并为自己的重振赢得时间。

    可以说，在美国眼里，南海是中国威胁性质的第一块试金石。但这离美国把中国正式视为苏联式的对手还有很远的距离。

    中国对于美国是哪一种威胁呢？显然主要是第二种，但美国始终担心中国有颠覆秩序的可能。

    近两年来，南海问题在中美关系中极大地突出，美国在一个远离本土、基本和平的地区大动干戈，并上升为国内的整体性情绪和大致共识，就是担心中国要在亚洲把美国赶出去，或者建立非美国式的国际秩序。

    外国媒体评论称，南海是今世界上最令人担忧的地方。

    策略：第二步最让中国警觉

    在这种分析的基础上，我们才能更好地认识美国对华“两面下注”的政策。并由此理解美国对华政策的徘徊观望、波动反复和自相矛盾特征。

    在这些表象和迷雾背后，美国对华政策可以总结为以下基本要点，简练为八个字：

    第一个要点是自强。

    美国在中国崛起的压力下，力图对内促发重大改革和创新，维持领先地位。近年来，美国已开始对自身制度和政策深度反思，力图推动再工业化、新一代技术革命、社会政策调整、教育改革等重大举措，以期在与中国的竞争中保持优势。在这个过程中，美国有很多夸大中国力量的言行，其中相当部分并非对中国示威，而是对国内示警，意图激发和凝聚社会共识，突破阻碍改革的藩篱。

    为了集中力量实现自强，美国进行了外交战线整体收缩，希望“脱手”那些分散精力和消耗资源的海外事务，将资源集中到最重要的内、外事务上，即所谓的“战略再平衡”。中国则是美国战略再平衡的核心和支点。

    第二个要点是羁绊。

    美国会力图利用并增加中国崛起过程中的困难，给中国制造犯错误的机会。中国作为一个快速发展和转型的国家，有许多脆弱性、漏洞和内外矛盾可资利用。

    美国会继续在一长串清单上不断给中国找麻烦：中国的政治稳定、国家统一、民族团结、周边领土纠纷等，并且在国际上与中国展开相当激烈的经济竞争，打击和抹黑中国的国际形象，挑拨和分化中国的外交关系网路。

    在这个过程中，美国基本不会站在前台与中国直接对抗，也不会着急建立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对华遏制阵营。美国只是企图通过在幕后“设陷阱”、“挖墙脚”和“掺沙子”，导致中国的“迷眼”，甚或是“摔跤”，多则诱使中国连续犯下重大战略错误导致崛起失败，少则也望阻遏中国发展的速度，为美国的自强赢得时间。因而美国的对华羁绊战略和对内自强战略一表一里，相互支撑。

    美国对华政策不完全是国内力量拉扯下的无序摇摆，也不是一套体系完备、亡我之心不死的阴谋，而是既有其逻辑、又有其过渡性和试探性的特征。

    第三个要点是改制。

    中国作为一个现行秩序内崛起的对手，对美国来说是一个棘手的麻烦。美国要调整国际经济秩序，一方面给中国设置更高的门槛和障碍，另一方面帮助美国重获制度性的优势。这是美国将TPP和TTIP等新的经济制度安排提升到最高战略层次的原因。

    当然，美国也认识到这些制度调整并不能有效遏制中国的发展，长期来看更无法最终将中国排除在外。但美国哪怕是建立一些中短期的平台优势，至少也可以让中国多迈几级台阶。

    在一定时期内，美国在经济秩序上如果按照布热津斯基、亨廷顿等人建议，推动建立一个“大西方”的联合，美欧日“抱团取暖”，对中国会形成一定的不利。

    对于上一次中美两国首脑见面时都说了些什么，外界仍在饶有兴趣地讨论。

    最后一个要点是防范。

    美国要进一步观察和确认中国崛起的性质，并争取对未来的可能变化提前做出干预和准备。如果中国显露出要颠覆秩序的意图，那么美国就要有能力随时发动一场全面对抗。

    近来美国把主要的军事力量向太平洋地区转移、加强在亚洲的军事同盟关系、发展“海空一体战”等军事新思维，都体现了防范中国的目的。在这个过程中，美国还要不断敲打中国，向中国展示美国的底线和维持底线的决心。在确保过程可控、结果有利的情况下，不排除和中国擦枪走火的可能。

    美国并没有发布过任何权威的政治文件，深入的阐述过其对华战略。但综合其国内各方面的战略研究、各种政策的目标，上述战略框架是其势所必然、也不得不为的道路。

    我们也可以把美国对华的种种政策行为放到这种战略分析之中，理解其背后的真正目的。中美关系将在双方的互动中有机地塑造。中国有主动作为的责任和空间。

    作者简介：

    周鑫宇：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公共外交研究中心秘书长，中国与国际关系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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