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南屋 徐Elle

“半年前在肯尼亚，见过草原上野生鲜活的大象和犀牛踱步；

半年后在缅甸、老挝的商铺市场，手心里是象牙和犀牛角制品。”

不知不觉吃掉老乡一包香蕉片，“老板那我们先走啦，微信上再谈啊”，右手顺着左胳膊肘往下摸，按下腕表侧边的凸起，手腕一震。灿烂笑容离开店门就收了起来，低头迅速钻进洋人街嘈杂的夜市。“都录下来了吗？”同伴问。“嗯。”“你老乡跟你掏心窝子，转头你就把他卖了，哈哈。”

老挝琅勃拉邦洋人街夜市

如果不曾感受过“温热”的象牙和犀牛角，很难对眼前平铺的象牙佛牌、平安扣等工艺品产生任何共鸣。 “说卖亚洲象是在骗你，都是非洲象，从越南过来的，那边不是靠海嘛”，一位老乡也在琅勃拉邦开了一家工艺品店卖象牙，他笑眯眯地告诉我，“现在哪有亚洲象，象牙也小，不够用。”此刻握住的这串象牙手镯在庞大的市场需求驱使下，经过层层商贩，从非洲大陆运到东南亚，最终将被带去中国。很难有消费者能联想起象牙长在象身上的样子，也不知道大象被砍掉半张脸，巨大的身躯倒在血泊里的情景，更不会关心非洲底层盗猎者一公斤牙只卖了一美元，戴到他们手上一克就值好几美元。

中国在2017年年底全面禁止了象牙贸易，国内非法市场日益萎缩，执法薄弱的东南亚国家成为中国消费者的新去处。据"拯救大象”2017年的报告，老挝成为了世界上象牙市场发展最快的国家。不论是首都万象还是热门旅游城市琅勃拉邦、万荣，都能轻松找到一家中国人开的象牙制品店。他们的顾客主要来自在当地生活工作的中国人和来老挝旅游的中国游客。

老挝沉香阁工艺品店里摆出来的象牙制品

每每说起拒绝象牙制品，网络评论里总有这么一条：“向我们宣传有什么用，普通老百姓又买不起。” 国人往往认为象牙制品很贵重，所以很多游客刚来老挝都会为这里象牙犀牛角的低价感到惊讶。“半个小时前才刚走一个成都的旅行团，在我这买了十几件，牌子啊，平安扣还有手镯，一共也就六千多。”琅勃拉邦的洋人街开了十来家红木工艺品店，老板大都是在老挝待了很多年的中国人。看到中国游客进店，售货员会主动用中文询问：“需要象牙吗？”导游也不会放过一起捞钱的机会，他们和店铺合作，领来更多消费者。本来既不了解也无意消费象牙的游客，听了导游的诱导看到真实的低价很容易成为潜在消费者。

老挝国花红木工艺品店出售的犀牛角，标号表明来自非洲

同样的象牙，卖给中国人的价格其实具有很大操作性。在万象三江中国城调查过程中，意外得到了一位来自云南的老挝通司导的指点。“三江去年一场火烧完，现在没人啦，旅行团也不会带人来的。”我们伪装成导游要和商铺谈合作。“这边价格压得低，店也多，游客四处一转就知道象牙是个什么价，你们再要提成，商家也没利润。带团来玩得住东昌。”

东昌是万象地标式建筑，一座中国人承建的五星级酒店，位于湄公河北岸。河畔那条街的西边有各式酒吧和路边烧烤摊，宾馆门口常常停着韩国旅游团的大巴车，而东边是东昌酒店和商贸街，中国旅行团常驻地。“千万别带游客去三江，住东昌，离三江越远越好。”三江市场的价格透明，即使导游串通好商家喊高价也卖不出去。“他们想过去，就告诉他们那边很乱。也不是吓唬你们，前不久湖南商会会长就在家被人杀了，仇杀。”

韩国旅行团在万象阿努王雕像前拍照

东昌酒店大堂左侧就有一个玻璃展柜，象牙手串和木雕工艺品摆在一起。老板给出的价格是在琅勃拉邦问到的两倍。“价格这么高客人会来买吗？”“怎么不会，住这里的中国人会买不起？再贵也比国内便宜，几千块买了回国一转手就是上万。主要国内你上哪去买？”司导和老板娘寒暄了几句后，悄悄对我们说：“你带的人在这里买的不多可以再带他们去越南人那里，价格特别低，这些中国人就是从越南人那进的货。”

又上了司导的车，驶离湄公河岸后开得越来越偏，地图上显示为无名路。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车突然停在了窄路边，眼前住宅的铁门紧闭，门口已经停了两辆中巴车。“人多的话进去就别说话，等客人走了再谈”，司机在下车前嘱咐道。司机通完电话后，铁门开了。越南人家的院子里悬着好些中国结和“恭喜发财”红灯笼。客厅门口摆满了脱下的鞋子，挤进人最多的那堆里一看，三大袋子的象牙制品摆在桌上。越南人给出的价格惊人，一克2美金。一位来自广东的顾客正用手电筒打光挑选，她的一双儿女在一旁嬉闹。“妈妈我觉得这个好看！”小男孩把手伸向一个小象形状的项链。“不要这个”，妈妈把小男孩的手拿开，把一个平安扣挂在了他脖子上，“这个保平安。”不到十分钟再过去看，三袋子的象牙已经被抢空。

老挝几近公开的象牙犀牛角贸易市场会让人误以为买卖是合法的，其实老挝早在2004年就加入了CITES公约，这意味着买卖象牙等野生动物制品在老挝是犯罪。“上周街上来了人查，没查到。”晖哥红木的徐老板把象牙犀牛角都放在二楼上锁的阁楼里，中国人问起来才会带上楼。“我一直就比较谨慎，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大事。”

开在琅勃拉邦洋人街的晖哥红木

老板们一般会让游客把在老挝买的象牙塞进行李箱深处，这样安检也查不出来。“一个人带个十几件小东西没问题。”不过也有胆小警惕的人不敢或愿意自己带回去，多加五十块钱老板就能提供快递服务寄回国。“不会被查到吗？”“当然不会，我们有我们的渠道，都是自家快递。出了事我们承担一切损失。”沉香阁的廖老板称单靠微信生意，日交易额就有三四万，他最近在考虑换一辆兰博基尼。国内的客户下好单，快递就从老挝发出去了。而这些“自家快递”除了本地小型物流公司之外，还有大家都熟悉的顺丰、中通、韵达。

老挝的执法部门不知道是松懈还是心大。“不可能的，你看到的都是假货，老板在忽悠你买呢，”琅勃拉邦机场的安检小哥笑着摆手，指着安检入口处立着的宣传牌，“看到没有，俩个月前生效的规定，在老挝买了也带不走。”宣传牌上印着血手印和象牙告诫游客：在老挝买卖象牙等野生动物制品非法，会被没收。

憨厚的安检小哥从衣领里拉出象牙项链，“你看我也有，但是假的。”他称安检机器都能查出来，还能鉴别真伪。这时，在check-in柜台的老挝工作人员走过来用中文对我说，“我的象牙是真的。”他从胸前掏出了一块巨大的象牙牌子，很得意。“中国象牙是不是卖得很贵？”“在中国是非法的。”我翻了个白眼。“那可以从老挝买点带回中国呀，我们这卖的很便宜。”“那是走私！是非法的！”“没关系的，能赚钱我就做。”气得我一路走到登机口都在怼他，他也不在意，“快去登机吧哈哈哈。”

老挝机场安检人员称机器能鉴别象牙真伪：左为假，右为真

老挝虽然执法薄弱尚且仍有法律，在同样和云南西双版纳接壤的缅甸掸邦特区，野生动物及其制品的售卖公开且猖獗。

“虎牙，狼牙，豹牙，熊牙还有象牙，这些宝贝你在国内绝对看不到，看到也是假的。来了缅甸，当然得买点特产带回国啦。”从景洪市往勐海县的旅游大巴上，导游女士的话沿着话筒和车厢喇叭钻进车上所有人的耳朵里。

这是中缅边境一日游散客拼团，19个游客分别来自辽宁、四川、黑龙江等9个省份，年龄层从21跨至81。导游女士是位版纳苗族人，自称“王骚骚”（当地语言称呼女性为“骚哆哩”），长期做中缅一日游线路，每俩天能发一次团。旅游团的目的地是位于中国西双版纳南部缅甸北部的缅甸第四特区首府：勐拉（为了区别于西双版纳勐腊，中国人又叫它“小勐拉”）。特区高度自治，为掸邦东部民族民主同盟军控制，首领林明贤，80%居民是缅籍华人。由于缅甸政局紧张，如今非边民不偷渡只能以游客身份入境。

在西双版纳，大大小小的旅行社都大大方方挂出中缅边境一日游的旅游产品，醒目地标着：“不用护照，身份证就能出国。”看见来人，老板从店里走了出来，“出个国看看嘛，缅甸那边很不一样的，好多国内没有的东西。”

在勐拉的线路上安排了一个景点：勐拉自由市场。除了一般农贸市场卖的瓜果蔬菜，当地人还在自由地贩卖各种野生动物活体和制品。穿山甲、果子狸、猕猴、凤头鹰、巨蜥、陆龟、熊胆熊掌、虎皮虎爪等等。周边的野味店随时可以现场烹饪，川味傣味任君挑选。既有把象牙、象皮、穿山甲鳞片、虎骨酒摆得像金银珠宝的商店，也有卖象牙像卖中华烟的小卖部。

勐拉自由市场上出售的野生动物制品

禁毒展览馆旁卖象牙的大姐大大咧咧聊生意：“谁能想到现在犀牛角这么贵，以前800块一斤的时候我朋友要我就全给他了，现在卖三四千一斤啊。哎呀真的后悔死了。以前缅甸的虎牙才几千块钱，现在几万块。那时候也没多少现金，现在东西越来越少了。”

自由市场上被出售的猕猴，鼻梁断了

没想到短短半年可以轻易接触到如此庞大的非法贸易市场，它意味着在非洲大陆上，无数大象、犀牛和巡护员已经因此牺牲。边境游流行的今天，国内被禁止贸易的野生动物制品很可能以不经意的方式出现在身边。这时候，不论是迷信药用价值看是看中投资潜力还是好奇，消费一串象牙首饰，一块犀牛角边角料都会使我们成为物种灭绝路上的帮凶。

（本文原载于中南屋公众号：chinahouseproject，帮助中国青年走进发展中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