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韧

    中共十八大以来，反腐一路高压推进。行至今年年中，新党规、新思路、新语汇、新模式四大新气象集中显现，不仅破除了「鸣金收兵」之说，展示出「宜将剩勇追穷寇」之决心，也表明反腐正从「治标」进入到「治本」的新阶段。

    中纪委掌门人王岐山4月下旬以来有近一个半月未曾公开露脸。直至6月7日，他在中纪委网站和央视新闻联播中再度出现。「打虎队长」多日「神隐」后复出，一般是为某些大动作蓄力。

    新党规：治党反腐走向精细化

    根据官方新闻稿的表述：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纪委书记王岐山日前在北京主持召开部份中央部委负责同志座谈会，并到辽宁省召开座谈会，就制定中国共产党问责条例征求意见。

    此次王岐山赶场召开座谈会，透露出的一个重要信息，就是已实施近7年的《关于实行党政领导干部问责的暂行规定》正式启动大修，并且已更名为《中国共产党问责条例》（以下简称《问责条例》）。

    由中办、国办印发的《关于实行党政领导干部问责的暂行规定》，实质上相当于中共的党内文件。而正在修订的《问责条例》则是一部党内法规，更具有权威性、系统性。

    这一升格之举，标志?问责制度将会通过党内法规的形式固定下来，为中共全面从严治党提供制度支撑。

    有分析指出，过去党内问责制度的一个明显特征，是「碎片化」，相关问责条款散落在《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关于实行党政领导干部问责的暂行规定》《行政监察法》等法律法规中，且许多条款只是原则性规定，操作起来弹性过大。

    而现实中为了执纪需要，一般针对党政领导干部的问责，多由中纪委以发文、通知、意见、办法的形式体现出来。以此而言，提速相关条例的修订，进一步廓清问责的内容、范围和处置条款，旨在实现问责的常态化和法治化，从而在根本上坐实问责的效力。

    如何让问责制度「利剑高悬」？王岐山在座谈会中透露了三点思路：一是坚持问题导向，「抓住主要矛盾，尊崇党章、聚焦政治责任，围绕坚持党的领导、加强党的建设、全面从严治党开展问责」。二是要抓住「关键少数」，「直指压力传导不下去这个突出问题，让从严治党严起来实起来」。三是采取务实策略，「制度创新要有理想但不能理想化，不能贪大求全……要抓住现阶段的主要问题，增强针对性和实效性，只要方向正确，迈出一步就是胜利。」

    如果把重修《问责条例》置于更大的背景中看，就会注意到其中有一条脉络，就是执政党的自我管理走向精细化、系统化和法治化。

    去年10月，中共中央印发了新修订的《中国共产党廉洁自律准则》和《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这是从严治党的标志性事件。

    当月，《人民日报》刊登王岐山署名文章，题为《坚持高标准 守住底线 推进全面从严治党制度创新》。王岐山在该篇文章中指出，《廉洁自律准则》是「执政党的道德宣示和行动的高标准」，而《党纪处分条例》则是「管党治党的尺子和党员的行为底线」。

    正在修订的《问责条例》从规格和重要性而言，都和以上两部基础性的党内法规一样，是扎紧制度笼子的又一重要步骤。

    而从反腐的中长线布局来看，这几式棋也是环环相扣。既是把中共十八大以来治党的实践成果转化为明晰的道德和纪律要求，也是通过加强党内监督的制度安排，形成有效的纠正偏差机制，进而增强执政党的自我净化、自我革新的能力。

    新思路：「四种形态」分段立尺

    「必须改变要么是『好同志』、要么是『阶下囚』的状况」。这是去年9月王岐山在福建调研时对新出台的党内法规的重要定调。

    当时王岐山还提出了执纪的「四种形态」：第一种是党内关系要正常化，批评和自我批评要经常开展，让咬耳扯袖、红脸出汗成为常态；第二种是党纪轻处分和组织处理要成为大多数；第三种是对严重违纪的重处分、作出重大职务调整应当是少数；第四种是严重违纪涉嫌违法立案审查的只能是极极少数。

    「四种形态」体现了中共正风反腐的新思路，被视为「全面从严治党的重大理论创新」。

    这一理论在经过半年多的逐级实践后，其内涵有了更清晰、更完整的呈现。今年6月上旬，山西省委书记王儒林作客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大谈反腐话题，引起舆论高度关注。

    此前，省级大员专门就反腐主题进行「网络论道」的形式并不常见，而今这样做的原因想来有两点：一是山西曾是「塌方式腐败」的重灾区，作为前车之鉴举国关注。二是山西在清理腐败存量时的某些操作获得认可，被树为反腐新阶段中的典型样本。

    在王儒林的整场访谈中，一个重点内容就是解答对执纪「四种形态」的运用。此外，王儒林还细论了「四条意见」「六个区别对待」和「两个鲜明态度」，这三条经验，虽然是因地施策，但也体现了反腐在从「治标」向「治本」过渡时的通用性原则。

    例如「四条意见」包括，「对确有违纪事实，需要追究责任，但能通过其他方法弄清楚问题的，一般不采用组织调查」，「对那些虽然犯了错误，但是在态度上诚恳老实，紧紧依靠组织，能够如实、主动向组织讲清问题，主动上缴涉及违纪违法款物，用实际行动改正错误，证明对党忠诚的，要依纪依法给予从轻处理」等。

    「六个区别对待」则是对下列情形区别对待：对十八大以前发生问题和十八大以后出现问题的；对一般有问题和群众反应强烈的；对工作失误和违反规定构成错误的；对违纪和违法的；对不作为和乱作为的；对主动交代和被查出问题的。

    数据显示，山西的上述措施卓有成效。从去年到今年4月，该省有5646人主动向纪检监察机关交代违纪问题，有2万多人次主动向「红包礼金专户」退交钱款，共逾1.7亿元人民币。

    从实际效果看，这些措施「使相当一部份干部放下了包袱，看到了希望，对于进一步『遏增量、减存量』，净化政治生态，包括解决精神不振、『为官不为』等这些问题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其他案例中，也能看到「四种形态」正成为净化政治生态的重要行动指南。例如去年11月，陕西省政协副主席孙清云因严重违纪被免职，留党察看两年。对孙的通报中，陕西省委仍称呼他为同志，并使用了「治病救人和宽严相济」的表述。这是执纪「四种形态」提出后的首次精准运用。

    此后，中纪委在今年春节前夕一次性通报了12名中管干部的违纪情况。对这些干部的处理与孙清云类似，均给予党纪处分而未移送司法，其中有人还被断崖式降级。

    新理论从推出到落实，一般都要经过一个不断校正的阶段。近日，中纪委就以多个实例释疑，明确「四种形态」不是抓小放大、反腐收兵，而是在全面从严治党中，更加强调突出「管全党」、「治全党」的思路。其要义可以总结为24个字：主惩小恶，以诫大恶；立足常态，把准关键；分段立尺，严格执行。

    新语汇：揭暗疮「对症下药」

    中共十八大以来，越来越多的反腐新语汇进入公众视野。例如「进行非组织政治活动」、「对抗组织审查」、违反「政治规矩」、「妄议中央大政方针」、对党「不忠诚、不老实」等。这些从官方通报中流传开来并被广泛记忆的各种新词，不仅能够还原官场真实生态和反腐步伐，同时向外界释放了鲜明信号，即中央对于从严治党的新要求和新部署。

    在6月初中纪委官网集中公布的中央第九轮巡视回馈情况中，也密集出现了一些反腐新词。例如，中央第五巡视组向安徽回馈巡视「回头看」的情况称，该省存在整改落实不到位，「酒桌文化尚未得到有效治理」的问题。其中，「酒桌文化」一词，系在十八大之后的巡视清单中首次入列。

    同期，巡视组在司法部发现了「『四风』屡禁不止，部份因公出国（境）团组用『阴阳批件』延期改道」的问题。巡视组还在农业部发现了权钱交易的新类型，诸如「全面从严治党有差距，行政审批领域『红顶中介』、迂回型权钱交易等权力寻租问题突出。」其中，「阴阳批件」「红顶中介」等都是在官方通报中首次出现的新词。

    本轮巡视覆盖了包括中宣部、国家发改委在内的32家单位；同时，对4个省开启了十八大以来中央巡视的首次「回头看」。

    值得注意的是，从中央纪委网站已公布的15份回馈清单看，「党的领导弱化」几乎是普遍存在的问题，多个被巡视对象被指「党员党费交纳不规范」。如此集中而具体的曝光在以前并不多见。

    在去年年中结束的面向央企的大规模专项巡视中，也曾出现一批「巡视新词」，包括寄生性家族式利益共同体、蚕食国有资产、近亲繁殖等。在2014年的巡视回馈清单中，小官巨腐、能人腐败、「一家两制」等则是当年的年度新词。

    有评论指出，新语汇的背后，展现的是一种反腐新姿态。不断自揭暗疮，是反腐行动创新工作方式的具体体现，也凸显出官方对反腐败斗争的信心。

    这些新语汇同时也是开方下药的「问诊本」，其指向的不只是违纪违法的党员领导干部，更包括各地方各级的党务及纪委主管。通过针对反腐新问题构建「病历档案」，有利于查清「病因」，?眼「根治」。

    刚刚结束的这轮巡视还有一个亮点，即财政专员成为监督架构中的新力量。

    分析最近一批巡视组组长、副组长的构成可以发现，「新老结合」的惯例仍然延续，同时，副组长的来源构成更添新意。

    据官媒统计45名副组长的履历，其中有9人来自于财政部，除戴柏华为财政部部长助理、党组成员外，另外8人均为财政部驻各地专员办监察专员。从财政部官网还可发现，该部共派驻了35个专员办，分别派驻在各省或计划单列市。

    可以说，这些监察专员具有丰富的财务监督经验，在巡视中被赋予了发挥专业优势的重任。这也体现了反腐的某种新趋势、新动向。

    新模式：军队首次实行派驻监督

    5月上旬，新华社对外发出一则简短通稿，题为《中央军委纪委首次向机关战区派驻纪检组》。

    当天的官媒报道透露了「军委纪委派驻纪检组干部集中培训（5月）3日至4日在京举办」的消息，以此宣告军队派驻纪检组正式进入监督序列。

    这是解放军历史上第一次开始实施派驻监督制度，被认为是今年1月中央军委纪委组建后的「大手笔」动作。

    国防部新闻发言人吴谦曾对军委机关调整组建的目的阐释说，「这轮改革组建新的军委纪委，同时向军委机关部门和战区分别派驻纪检组，发挥纪检监督作用，推动纪委双重领导体制落到实处，强化纪检监督的独立性、权威性。」

    据报道，这次监督行动采取了单独派驻和联合派驻的方式，共向军委机关部门和各战区派驻10个纪检组。

    有分析认为，派驻监督制度正式启动意味?军纪委对军委各部门、各军兵种、各大战区的纪检工作已经形成实质性监督和领导。同时也表明，军队内部遗毒未清，反腐还将进一步深入。

    中央高层意识到，在军改完成并进入战略转型期后，军队腐败仍然是侵蚀改革成果的潜在风险。而军纪委迅速掌控反腐节奏，也是出于「一切向打赢聚焦，提高战斗力」的最终目标。

    在本次派驻培训会中，军纪委「一正两副」的新领导班子组成也正式确立：原总政治部副主任兼中央军委纪委书记杜金才上将，任中央军委纪委书记，并同时还担任中纪委副书记职务；原沈阳军区政治部主任杨成熙中将任专职副书记；曾任中央军委法制局局长、军委办公厅副主任的宋丹少将最新履职的军纪委副书记。

    今年3月「两会」上，杨成熙首次以专职副书记身份亮相，透露了军纪委的「打虎内情」：「大家都连轴转地忙碌，周末加班成常态，节日明察暗访纠『四风』。」「我们不仅是直接参案办案，而且是监督党委履行党风廉政建设的责任制，甚至党委履行职责不好的，也要追责问责，这就是它的独立性、权威性的一个重要的方面。」他还表示，要彻底肃清郭伯雄、徐才厚案件流毒影响，彻底消除政治隐患。

    「打虎三人组」中面孔最新的宋丹是法律专业出身。在其担任军委法制局局长期间，国防动员法和新修订的预备役军官法、共同条令、政治工作条例等一批军事法律法规相继颁布实施。宋丹还曾就《持续推动军事法规体系形成与发展》的问题接受专访，对外释疑解惑。

    在军纪委行动的同时，各军种的巡视组也在工作。5月4日，《解放军报》刊文披露，陆军党委在4月中上旬同时派出2个巡视组，分别对第20集团军和陆军直属某研究院党委班子及其成员，进行为期一个半月的巡视工作。据称这是陆军领导机构成立以来，陆军党委开展的首轮首次巡视，标志?陆军巡视工作常态化运行模式正式开启。

    另外，战略支持部队党委也组成了2个巡视组，赴2个军级单位开展巡视，随后还将对所属军级单位进行逐一巡视，实现巡视监督全覆盖。

    中央军委巡视工作组相关负责人此前接受采访时表示，巡视工作与纪律检查工作同属党内监督范畴，是两种不同的监督方式，具有不同的监督运行轨迹，是两条线。由此看，双轨监督运作下的军队反腐，或能从深层触动军队存在的痼疾，实现强军目标，服务国家战略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