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舐犊情:缅华华文教育的孺子牛——郑葆真-晨阳

编辑:缅华网 文章类型:缅华文苑 发布于2017-06-22 15:59:26 共1443人阅读
文章导读 难忘舐犊情:缅华华文教育的孺子牛——郑葆真-晨阳

作者:晨阳

2012年2月22日,我随从缅甸仰光来参加厦门第十五次侨代会的郑承志(南川),前往集美探望其姑婆,即我们兄弟姐妹最敬爱的慈祥妈妈——郑葆真。是日晚,假杏林“舒心酒家”,妈妈坐轮椅兴高采烈地参加了侄孙的宴请,岂料,仅仅过五天,妈妈却安详辞世,令我悲恸欲绝、泣不成声……

妈妈走了,而且走的如此匆匆,可她的音容笑貌宛在,她谆谆教诲我们子女的话语,永远无法抹去,永远铭记于我的心中,往事如云,点点滴滴浮现心头。

随母乘船漂洋过海

1948年12月,妈妈携带刚满周岁的我,从厦门乘“海利轮”,历时21天,漂洋过海至缅甸的首都——仰光。

妈妈每当回想起这段往事感慨万千,为什么会乘坐那么多天的船?妈妈道:“海利轮”是客货船,途经汕头、香港、新加坡等地时,都得抛锚靠岸卸货装货,客人则可上岸,找客栈歇息。当年28岁的妈妈,带着我这个年幼体弱的“包袱”,要不是有热心助人的周雅宝老师同行伸出援手,其艰难可想而知。

途经新加坡时,16岁就旅居新加坡的舅舅及三姨、三姨丈(后来方知还有四姨)都万分高兴,舅舅劝留妈妈,不要去仰光,也把姐夫(即家父)也叫来新加坡。但妈妈考虑,爸爸已为我们母子办理好入境缅甸的准证,没有答应舅舅的盛情,无怨无悔地继续带我去了缅甸。

妈妈带着我抵达仰光港,初来乍到陌生异国,克服语言障碍以及因通讯落后,父亲却远距勃生未能到仰光码头接人,抵港时举目无亲的尴尬,幸好遇到厦门高浦同乡热情相助,我们母子才得以上岸。倘若无人接船,则须待在船上。据妈妈说,我们母子已在船上待了7天。

1949年元旦,我们母子乘船前往勃生与父亲团聚。之后,因妈妈没能在勃生中学任教,返回仰光借住百尺路37号郑南川家。后经王一芒阿姨介绍,入仰光华侨学校中国女中附小任教,从此揭开了妈妈缅华华文教育的20年生涯。

足迹遍及伊江南北

妈妈在缅执教的20年岁月,我始终随着父母亲走南闯北,足迹遍及伊洛瓦底江大江南北,先后至勃生、渺名、丹老、景栋、仰光执教。在仰光,母亲先后执教了中国女中附属小学、南洋中小学、华侨小学、福建女子师范学校。

我的童年及少年时代都是住在学校简陋的房子度过,即使在仰光,父母亲曾先后租房寄居过巴罕、芝荷坦、百尺路、18条街、17条街等。妈妈既要备课执教,又要相夫教子,她总是那么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她从来不给子女零花钱,教育我们6个兄弟姐妹从小养成勤俭节约的习惯,小的穿大的衣裤。妈妈最恨子女说谎,遇到孩子说谎,妈妈是很严厉的,既批评,又耐心地讲明道理。所以,我们兄弟姐妹有什么要求、心里话,都愿意向妈妈倾诉。艰苦朴素、实事求是的家风造就了我们正义坦率的品格,使我们沿着人生的正确道路茁壮成长。

庆国庆遭突袭受伤头破血流

侨居缅甸时,或许我是长子,或许因为我胆小如鼠,无论妈妈南来北往至何处,我总是紧跟母亲,成了割舍不掉的“小尾巴”,直到17岁离家回国。

仰光巴罕南洋中小学,是妈妈任教的第二所侨校。记得在学校庆祝“十一”国庆4周年的宴会上,当妈妈举杯欲敬酒畅饮,隐身在“雅塔基”山上的歹徒,突然射来玻璃丸,击中妈妈的额头,顿时鲜血直流,吓的仅6岁的我嚎啕大哭。妈妈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拉着我说:“别哭!那是坏人打的,他们会有恶报的,坚强点!”当时,学生们闻讯赶去抓凶手,但歹徒已逃之夭夭。此事至今思之仍不能释怀。

华侨小学、福建女子师范学校(简称福建女师)是妈妈在仰光先后任教的第三、四所侨校。1962年至1967年,妈妈在福建女师任教务主任整整5年,每天早晨她总是起得早,而晚上我们做完作业睡醒一觉,妈妈仍在伏案批改作业或备课。虽然家里有顾佣人,妈妈仍教会我与二弟洗衣服、学煮饭、倒米汤(仰光的“黑壳米”,粘稠,临熟前需过滤倒米汤才不会糊)。我生怕妈妈拖累而病倒,学会了分担家务、帮着照顾弟妹们,以尽量减轻妈妈的负担。

任教妇女识字班 教唱妇女节之歌

妈妈是个文体活跃分子,能唱会演又会打篮球。在仰光,妈妈除白天任课外,还兼任缅华妇女协会福利、文教股,调解家庭纠纷,创办妇女识字班,教目不识丁的妇女识字,讲解自身解放之道,教唱冼星海谱曲的《三八妇女节之歌》。妈妈临终前住院时,我把儿童时随妈妈出入识字班学会的这首歌,唱给妈妈听……

“冰河在春天里解冻,万物在春天里复生。全世界被压迫的妇女,在三八,发出了自由的吼声,从此,我们永远逃出毁人的牢笼。苦难,使我们变得更坚定,旧日的闺秀,变成新时代的英雄,我们像火把,像炸药,像天空的太阳,一样的光明,武装起头脑,武装起身体,勇敢地把自己投入民族解放的斗争里,全世界被压迫的妇女,在三八……”

病榻上的妈妈会心地笑了,她问我:“你怎么会唱这首歌?我晚上带你去识字班,你都躺在板凳上睡觉,又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我满怀深情地回答说:“我躺在板凳上是装睡,目的要妈妈赶快回家。但这首歌太感人、太动听了,儿童时代学到的东西,会没齿难忘的。”

如今,妈妈再也听不见我唱这首歌了,但我在冥冥中坚信,每当我含着热泪再唱起这首歌时,妈妈在天之灵一定会听到我的歌声,她会欣慰露出灿烂的微笑。

参加篮球比赛 春节排练演出

家父母在渺名中华中学任教时,我只记得在渺名学校园内种有一棵菠萝蜜(曼加)树,果熟时,食过;我5岁是在渺名上小学1年级。妈妈曾回忆说,有一天,我跟同学外出未归,找不到着急,以为我是掉进水井里,无奈中,爸爸拿着一根竹竿,伸进水井里打捞,害得妈妈两腿发软……。我回家后,受到父母的严厉训斥,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未经“请假”外出了。

1956年在丹老华侨中学,妈妈已是5个子女的母亲,36岁的她依然参加学校篮球队的训练,记得有一次还参加了篮球友谊赛。年仅9岁的我,蹲在球场边,看着身高马大、打中锋的妈妈驰骋于篮球场上,每当篮球传至妈妈手中,心里总是砰砰直跳,生怕妈妈有所闪失。但妈妈沉着应战,一个假动作转身,三步跨蓝,投球进了,令我兴奋得鼓掌跳跃起来,赞叹:妈妈是好样的。

我们在丹老度过4个祥和快乐的春节。在丹老华侨中学任教的父母,每年的春节即将来临,为缓解华侨阔别祖国思乡念亲之情,与其他老师们一起共同移植、排练“歌仔戏”,先后排练演出了《陈三五娘》、《十五贯》、,《孔雀东南飞》、《小女婿》等剧目。妈妈既辅助导演、又当演员,临近演出,老师们废寝忘食地自力更生赶制古装鞋、帽、服装、画制布景等,我也参与了戏中小演员及《小医生》的演出。演出获得成功,当地华侨每每看后激动不已,释怀了游子的思乡之情。

学书法临摹“柳”帖 为求知充电“函大”

妈妈写得一手好字,无论是毛笔、钢笔或粉笔,字体总是那么端庄娟秀、苍劲有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妈妈的一手好字绝非一日之功。她在厦门鼓浪屿同文中学、毓德女中就读时,就练书法;在丹老执教的空闲之际,妈妈握小楷毛笔、砚墨,临帖勤练。每当这时,我就自告奋勇,帮忙汲水研墨,取出“柳公权字帖”,边看边学妈妈临摹运笔的样子。

柳公权是唐代著名书法家,其书法结体遒劲,且字字严谨,一丝不苟。由于临摹“柳公权”的字,妈妈在生活、思想和工作上,形成了如柳字一样的严谨与一丝不苟的作风,从而也使我们兄弟姐妹受益匪浅。

妈妈尽管集家务、教学、求知于一身,为了进一步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报读厦门大学海外函授学院。那时没有电视、电脑,更无教授授课,所有的古代汉语、现代文学作品等教材资料,都用邮件函寄。考试分开、闭卷,妈妈严格按照学校要求,认真学习、考试,终于自学成为一名“函大”毕业生,“充电”成功,为今后任教中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妈妈当时领到毕业文凭时手舞足蹈的高兴劲,犹如于昨日,历历在目。

二度身居边陲小城 环境艰苦执教犹荣

缅甸东北部掸邦地区的一个小城——景栋,“浆冻”(缅文),其东边与泰国毗邻,北部与中国接壤,毗连闻名遐迩的“金三角”。1958-1961年,家父受“教联”派遣前往景栋任校长,妈妈随行后因气候寒冷,水土不服,返回仰光后再前往,曾二度身居边陲执教,无怨无悔。

在景栋学校住的是座二层楼的木屋,我们一家7口人蜗居于二层,一个约14平方米的大房间里,它既是我们的“窝”,也是“校长办公室”。每到风雨交加的雨季,屋顶、木板缝隙都会漏水、渗水,只得以面盆接水,或以塑料纸遮雨,大有“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之状。厕所、浴室均公用,设有食堂,雇用掸族人“阿索”掌勺。记得有一年春节过年要吃“薄饼”(春卷),妈妈亲自揉面,在木炭炉置上平底锅,擦“薄饼”皮;蒸咸、甜“年糕”;住校的老师切菜、剁肉,如同一家人,欢欢喜喜过了年。时任教务主任的陈华平老师,2009年7月从香港来厦门时还津津有味地回忆起此事。

在景栋,家里没有雇帮佣,妈妈既要打理家务、照顾5个兄弟姐妹,晚上又要备课,环境狭小局促、艰苦,但妈妈从不气馁、怨天尤人,更不以校长夫人自居怠慢他人,而是视同事、学生如同一家人,平易近人。二弟曾因学习成绩达到留级分数线,来征求妈妈的意见,妈妈说:“公事公办,该留级就留级,不能因为是校长的儿子,网开一面。”她严于律己。此外,妈妈还积极协助排练节目,参加当地土司的“摆”庙会,唱歌跳舞,荣获桂冠。

任凭风浪起  闲庭信步

1964年8月,虽然我已在仰光“南中”读至九年级(红岩班),离“仰光大学”的门槛仅一步之遥,但由于政府有令,在缅甸持“华籍”的外侨不能报考“仰光大学”。有一天,妈妈从“瑞旦浪”的福建女师下班回到家中,说道:“阿阳,阿邦,来,我有话要说。”妈妈和颜悦色的,不像是要训斥,于是,我们兄弟俩走近妈妈,她兴高采烈地说:“我和你爸商量好了,准备送你们兄弟回祖国,怎么样?”我难以置信,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当我确定是真时,我与小两岁的二弟对爸妈毅然决然的决定,欣然应允。为此,妈妈为我们跑中国驻缅大使馆办护照,带我们到缅甸市政厅办理出境手续、购买英镑外汇。从市政厅办妥一切手续后出来,妈妈问我们想吃什么?我未应答,二弟抢先说:“想吃扒鲁达”,于是,带我们去美美的吃了一杯“扒鲁达”(缅甸特色带有水果的一种冰饮料)。事后,妈妈回忆起这段往事说:“憨仔!你们怎么这么傻,那时也不提出要吃烧鸡、红烧肉……。”我回答说:“妈妈那么辛苦,怎么能乱花妈妈的钱?”

1965年,从仰光父母的来信中获知,缅甸当局接管了所有华文学校,妈妈仍任家庭教师,开办补习班,坚持华文教育。

1967年10月,妈妈带着4个弟妹回国,给在厦门的大姨母发来电报:已平安回到昆明。回国后,妈妈泣不成声地告诉我:“6.26原本是去‘教联’开的会,开会的前天晚上,周颍如校长到家里通知,改派我到妇女协会参加会议,幸免逃过一劫。”是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妈妈每每回忆起此事总是悲愤不已,耿耿于怀。

著名历史学家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曾有一句名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身受极刑而致残的司马迁一语道破了人的自然规律以及人生价值。我虽懂此理,但妈妈的仙逝,仍如五雷轰顶,难以置信。妈妈呕心沥血为缅华华文教育,可谓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孺子牛”。

2016年10月18日重校

本文刊载于《难忘舐犊情——纪念仰光中国女中百年华诞》

2016年12月,缅华笔友协会澳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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