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怀念——回忆我的老师万慧法师在摩谷的岁月

张新民

    万慧法师是缅华著名爱国高僧和学者，关于他的生平事迹，缅华前辈黄绰卿、尹文和等已著文记叙，但万慧法师晚年在缅北摩谷的生活状况，却鲜有述及。

    我出生在摩谷，15岁才回国升学，万慧法师是我在摩谷的小学语文老师。

    万慧法师是在1942年日本入侵缅甸、仰光和曼德勒沦陷前从仰光迁居到宝石城摩谷的。此时我父亲张培道在曼德勒从事缅华抗日救亡工作，组织缅华战时服务团和战时工作队，后跟随侨党组织从八莫步行撤退回云南，把我们一家五口遗留学摩谷，那时我们一家人还不认识万慧法师。

    抗日战争胜利后，父亲复原回到摩谷，团结摩谷进步华侨，带领改组了摩谷华侨互助会，复办华侨学校，叫摩谷华侨复兴学校，他被推选为校长。他是当地有影响、有号召力的侨领。他去拜访和结识了万慧法师，他们两人一见如故，在以后的岁月中，成了知己。

    因为复兴学校复办初期缺乏老师，父亲就请万慧法师来校教语文课。法师不顾已年近六十的高龄，不怕路途遥远走路的辛苦，毅然答应来给嗷嗷待哺的侨生上课。

2007年美景如画的摩谷，右边红箭头所指孤山是大石洞

    万慧法师隐居在摩谷西北部掸人区碧穗村东面的一座孤独山岗下的岩洞里，华侨都叫它大石洞，缅甸人叫吉世谷。当时那里很荒凉，人烟稀少，周围是一大片长得比人高的芦苇地，有老虎、野猪等野兽出没。通往摩谷市区只有一条弯弯曲曲、尽是沙石的牛车路。那时的摩谷，别说坐汽车了，就连自行车也见不到几辆。学校在摩谷的西南面市中心，万慧法师来校上课，只能扶着拐杖步行近一小时才到学校。摩谷四面环山，山高林密，冬天寒冷，雨季多雨，法师每天步行来上课，是很辛苦的，更何况他已接近60高龄了。

    复兴学校开办时，有学生120多人，分6个班，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教室设在广东会馆楼下，只有3个教室，两个班一个教室，要轮流使用。万慧法师给分别给几个班上语文课。我是一年级学生。由于日本侵占摩谷期间，华侨学校停办，华侨子弟全部失学，直到复办复兴学校，才有机会入学读书，那时我已9岁了。

    教室黑板上方的墙壁上，悬挂着国父孙中山的画像，画像两边是孙中山的遗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从一年级开始，万慧法师用拉丁字母bpmf 教我们汉语拼音，我和同学们的普通话基础，就是那时打下的。因为年纪大了，他一般坐在椅子上给我们上语文课（当时叫国语）。当时没有语文课本，我们只能把法师写在黑板上的字抄在本子上。

    法师教白话文，通俗易懂，但不教文言文，也不教古典诗词，所以我在小学没学过唐诗宋词。法师给我们讲中国的长城、长江、黄河，教我们热爱中国。他对日本侵略中国和缅甸表示愤慨，但因我们一年级学生年纪还小，他没给我们谈更多更深的道理。

    万慧法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学生们很尊敬他。但他教课时间不长，一方面是因为他年纪大了，每天来回走路太辛苦，另一方面是学校先后聘请到不少进步老师，所以，他教了一年半左右，就没继续教下去了。

笔者在法师住过的岩洞 

    但我跟万慧法师还经常有来往，在所有同学中，我和法师的接触最多，那是因为我父亲跟他的交情深的缘故。父亲很尊重法师，不时到大石洞探望，交谈国内外大事，有时我也跟着去大石洞，有时我自己一人去。我看到法师一人住在岩洞里，岩洞不算太宽畅，只有一人多高，宽不到20米，深不到10米，有点阴森。右边有一个长洞穴，洞口很小，一个人钻不进去，黑不隆冬地不见底。有一次我问法师，洞里面有没有蛇，他回答说里面有大 蟒蛇。我年纪小，有点害怕，也不知是否真有蟒蛇。在摩谷，到处有蛇虫出没倒是不假。 法师常年住在岩洞里，生活十分简朴艰苦，笔者在法师住过的岩洞他的生活起居全靠摩谷的云南籍佛教信徒帮忙照顾，为他煮饭做菜。

    从法师跟我父亲的交谈中，我知道他很关心国内大事，反对蒋介石发动内战，支持产党领导的解放战争。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摩谷的华侨无比欢欣鼓舞，在复兴学校门前的旗杆上升起第一面五星红旗，引起轰动，广大华侨和缅甸友人前来观看，慧法师也从大石洞步行前来观看这热闹场面。他写下一诗，题为“一九四九年国庆悬五星红旗”。对新中国的成立，他写诗表达他内心的欢喜，诗句云，“人如海，红巾招白鸽，领袖立中台，解放成功，兄弟民族，欢跃如雷。”

    1950年10月，父亲带我离开摩谷经仰光回国，为安全起见，父亲只告知几个知己朋友。

    临行前父亲和我到大石洞向万慧法师辞行，法师在大石洞特设宴为我们饯行，斋菜美味可口。父亲和法师边吃边谈，饭后继续交谈，前后近两小时，到天黑才依依不舍地告别法师。在交谈中父亲谈到祖国的解放，要回国的原因和向往，法师也表达出对祖国解放的欣慰，支持父亲回国工作，勉励我回国后好好学习，为祖国效劳。他还表示也想在适当的时候回祖国看看。

2002年摄的万慧法师塑像         2013年摄的万慧法师塑像 

    非常遗憾的是我们此次话别竞成了永别。1959年3月2日，万慧法师在摩谷圆寂，享年71岁。

    由于种种原因，我离开摩谷51年后，才能在2002年12月第一次回到摩谷。我抱着对恩师的怀念，重访大石洞，见到周围环境已发生很大变化，原来的大片芦苇林已无影无踪，它上面盖起无数楼房，马路通到大石洞山脚下。万慧法师原来居住的岩洞里，安放着万慧法师的塑像，十分逼真。法师披着袈裟，盘腿而坐，留着一脸白胡须，眼睛炯炯有神，严肃而庄重。塑像的底座是一行缅文写着：“中国法师万慧像”。塑像背靠岩壁，面向洞厅，右边有佛教信徒围在大榕树下敬拜佛祖的群雕。看到法师的  塑像，更引起我对法师的怀念。我感到欣慰的是，大石洞已成为纪念万慧法师的地方，成为摩谷的一 个旅游景点。

    2013年9月，我参加第七届世界缅华同侨联谊大会后，第二次回到摩谷，就迫不及待地去参观大石洞，缅怀万慧法师。大石洞地区已比11年前变化更大，在岩洞外建立的千佛寺佛经学校已有相当规模，安放万慧法师塑像的岩洞内外装饰得更美。大石洞改称千佛洞，岩洞外的垂直石壁上挂着千尊佛像。但我惊奇地发现，万慧法师塑像从原来安放的地方移到岩洞左则的玻璃柜里，塑像右边有一座比塑像矮一些的金塔，玻璃柜宽约1米，高约80公分。原来安放法师塑像的地方，换成较高的佛像。我感觉到，大石洞已不像以前那样以纪念万慧法师为主了，法师的地位没以前那么重要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有这样的变化，也不知道是谁作出这样的改变，心中涌出一种莫名的难受。毕竟万慧法师曾是缅华著名的高僧、学者，在缅甸和中国享有过很高的威望啊！

2013年的摩谷，红色箭头所指是大石洞孤山

    近日读到前辈黄绰卿先生的“敬怀万慧法师”一文，说“灵光师募款筑慧师舍利塔于宝井山上，托我在仰光铸制马一浮题墓志铭的铜牌，为这位爱国高僧永留纪念”，但重访摩谷时我还没读到这叙述，所以还不清楚大石洞里的法师塑像，是否就是慧师舍利塔，我也没见到那墓志铭牌。

 千佛洞（大石洞）外景千佛像

    从远眺的照片上可看到，大石洞孤山顶上 建有数座白塔，慧师舍利塔是否建在那里，不得而知。那座孤山范围不大，也不很高，但很陡峭，大部分几乎是90度笔直的，很难爬上去。我小时绕山转过好多次，从未见有小路可爬上山顶。如果黄绰卿先生文中提到的宝井山就是这座大石洞孤山，那么，慧师舍利塔就很可能是建在该山顶上了。等下次再回摩谷时，我再去调查考证吧。

写于2014年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