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改题目说明】本来是想说回国50年后的事，但有许多50年之前的事也应该先说，所以，将本系列改为《梦游人生》。

    我从中国抵达缅甸仰光后，是过了多久，爸爸才来接我们去到东枝市的，我已完全没有印象了。东枝是一座地处海拔1436米、气候凉爽、环境优美的高原小城市，是缅甸掸邦的首府，距离仰光也有300公里左右， 在缅甸语里，“东枝”是“大山”的意思，因为它地处高原山区，到处是原始森林。

    我记得到了东枝后先后租住过两个地方，第一次是租住了二楼的一个大房间，可能由于是高山小城，晚上野兽出没，所以当地的房子多是高脚 木板房，楼下是空地，不住人，人都是住二楼。但后来爸爸经济条件好些了，就搬到另一处，虽然也是木屋平房，但却是独家独院，有一个小院子种了花草，出门不远有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河的周围都是参天大树，走过河上的独木桥，有一条路可通到不远的市区，这种优美的异国风情让我从小喜欢上这块土地。在未到入学年龄前，是妈妈在家教我识字，妈妈是我人生第一位老师。待我进入学校时，我已比其他同龄小孩认识许多常用字。

东枝没有高楼大厦，多是木板平房。清早，和尚就会列队出来化缘。

    学校的回忆是我东枝记忆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这是因为我的一生中，当时看到的、学到的和后来长大后的经历发生了强烈的反差。

东枝有点放孔明灯的习俗

    上世纪50年代初，在东枝只有一间华文学校，叫作中华学校，是当地亲国民党立场的华侨创办的，当时大陆刚刚由共产党执政，在海外亲中共的势力还不是华人社会主流。学校每天升青天白日旗，掛孙中山肖像，周一集会唱《三民主义》歌。学校老师中有一些是中国远征军或云南境外国民党军中文化高的人，还看到有一些滞留在当地的远征军和国民党士兵在学校走廊或过道留宿，我记得这些年轻的士兵有的还是满脸学生气，经常看到他们中有人拿着画板在写生，有的在吹口琴。

    小学一年级的课本有国语、算术、公民和常识，里面内容都不含政治色彩。比如，小学一年级国语课本的文字我至今还记得有一课说到：“墙上有只钉，我来挂油瓶，咣当一声油瓶掉地碎裂了，原来不是钉，是只小蜻蜓。”插图是近视眼小朋友挂油瓶的画面，很吸引小孩们的学习兴趣。公民课我记得有一课只有几个字：“走路靠右走”，常识有一课写道：“吃饭前要洗手”。只是老师在上课或开大会时都会引用政治立场的话来授课或演讲。那些老师天天向小孩们灌输反共思想，说共匪在大陆烧杀抢掠，这些政治宣传天天讲、日日讲，毫无疑问，对7、8岁的小孩达到了洗脑效果，记得那时我脑子里对大陆的共产党非常害怕，心里庆幸好在已离开家乡来到这安祥的佛教国家。

东枝的茵莱湖是闻名的旅游景区，它有世界上唯一独特的用脚划船的风俗。

    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临街的房子是亲中共的华人会馆，大门敞开，大厅正中墙上挂着巨幅画像，小时经常听老师咒骂朱毛，我猜想这画像应该非朱即毛，后来我知道是毛泽东的肖像，那时流行的毛肖像不是今天天安门上挂的那幅经过百般修饰后的标准像，而是戴着八角帽的大头像，那时看到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加快脚步离开。

    我们这代人是出生在二战结束后，而且又生活在南洋，因此基本上是在和平环境里生长的，但是，在刚到东枝的头一年里，却让我体验到了战争的经历，那时是缅甸政府军和掸族的叛军作战，缅甸的空军经常派飞机在东枝上空盘旋，有时会向目标投放炸弹，所以家家户户都挖有防空洞，一听到空袭警报响起，我们都往防空洞躲，每天都生活在紧张的气氛中，但后两年却平静无事了。

    在东枝读到三年级，由于父亲生意失败，全家生活成问题，于是举家南迁，父亲一人出仰光找工作，母亲和几个小孩临时寄住在离仰光几十公里远的水乡小镇“坦德彬”二伯母家，二伯母家很宽大，是两层楼的木板房，楼下开小店卖杂货，楼上住人。二伯父在家乡早年去世，她有两个女儿和一个男孩，我们离开梅县后不久，她留下大女儿，带着小女儿和男孩出缅甸，现在就和小女儿、也就是我叫小姑姑和姑丈住在这小地方。姑丈在当地酒廊打工，每天必看中文报纸，当时在那地方只能看到仰光出版的亲台湾的报纸《自由日报》，我至今很清楚地记得有一天，他看着报纸忽然惊呼起来，大声说：“魔头死了！魔头死了！”，我好奇地接过报纸一看，头版上用粗黑的大标题印着：“斯大林去世”，报纸是隔天送到的，那是1953年3月5日的事，我这个不满10岁的小孩，从那时起就对这个叫作斯大林的肖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到姑丈那么激动，想此人必定是一个很恐怖的恶魔。

缅甸妇女在河边洗澡或洗衣时，会将统裙盖住胸脯，露出上身的习俗，人们习以为常。

    东枝，从进入到离开，我大约只住了三年多，我是在那里办理居留身份证的，当时缅甸刚独立，掸邦还在战乱，大人们为了孩子安全起见，在办理身份证件时，将我出生地填写为当地，避免政局混乱时给押送遣返大陆，但从此，我就一发不能更改了，一直到50年前办回国护照时，也只能沿用此记录，出生地填写为缅甸。当然，当时是为了人身安全，但也给日后造成影响，10多年前我申请签证回缅甸一游，缅甸方面看到我是他们的地方出生的，后来又永远离开他们国家，触犯了他们的民族感情，以至不能办旅游签证，而必须办探亲签证。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