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哪里

朱徐佳（洛杉矶）

    月亮在哪里？月亮在那厢。
    它照进我的房，它照上我的床。
    照着那破碎的战场，照着我甜蜜的家乡。
    几时能入我的怀抱？也好诉一诉我的衷肠 ……

    在和一群朋友聚会的一个晚上，听到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先生吟唱这首歌，一时间，心中思绪澎湃。走到老先生跟前，请他为我再念一遍在我心中已逐渐模糊的歌词，记了下来。回到家，打开窗子，望着窗外的明月，慢慢的，把一甲子前记忆的盒子一点一点的打开……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常听妈妈唱这首歌。不管她在做饭，或哄弟妹睡觉，都在轻轻的，温婉的哼着这首歌。她那纤细的感情，常在唱这首歌时不知不觉的流露出来。也许是因为这首歌，使她想起了前线的战士们，在战场上思念亲人的心境。也许，她只是借这首歌来舒发自己对娘家亲人的思念。我那时因为年纪太小，并不明了歌词的含义。长大后上学读书，成家立业，移居他乡……渐渐的，这首小时候常听妈妈唱的歌就被新的事物，新的歌曲代替，退到了记忆中小小的角落里了。

    外公姓陈，家住仰光甘马育一个大院子里，舅舅们各自的房子错落在院子内，是个枝繁叶茂的大家庭。外婆生了大女儿后，又一连生了几个儿子。在大女儿嫁人有了孩子以后，才又再生下我妈这个小女儿，以及最小的七舅。外公外婆因嫁了一个女儿又得回一个女儿，所以特别疼爱这个小女儿，陈家是个典型的严父慈母家庭，儿女们敬父爱母，家庭和乐。

    妈妈在十七岁零几个月就离开父母，远嫁到缅北掸邦南渡。想想在交通并不发达的三、四十年代，仰光离南渡，是从缅南到缅北，在那时来说是非常遥远的。仰光的人对缅北掸邦的印象，只知道那是一个很远的山芭，并不十分了解当地的实际情况。当媒人来说亲的时候，就有人提醒外婆说，那么远的山芭，住的都是光脚板坐牛车的山芭人。从仰光到南渡路途遥远，要坐上几天的火车到缅北的一个城市的总站，然后再转乘汽车去南渡。而那火车是装煤炭的，没有车顶盖，坐在上面要打雨伞，常被吹过来的煤烟喷得乌头黑脸，妳怎么舍得把女儿嫁到那么远呢？以后想见她一面多难呀。外婆想想也实在舍不得这个小女儿嫁得那么远。就向多方打听，又经媒人一再解释，知道缅北朱家是做生意有文化的唐人，并不是光脚板坐牛车的山芭人。而火车虽是烧煤炭的，但客人坐的都是有顶盖有座位的车厢，那种没有顶盖的小火车是专门用来运银矿和其他矿物的，不是给客人乘坐的，请外婆不用担心。外婆明白了实际的情况后，放心不少，就在万般不舍的情况下把小女儿远嫁北掸了。

    从此这陈家的小女儿，就成了缅北朱家大家庭的四媳妇，在半摸索半学习的情况下持起了这个家。孝敬公婆，照顾儿女，协助丈夫。在经历了战争逃难的颠沛流离，复员后持家的困难以及种种生活的历练，最后终于安定下来的时候，这陈家的小女儿，在乡亲邻里们口中已成了能干热心助人的四婶。由于孩子众多，家务繁忙，加上路途遥远，在这漫长的媳妇生涯中，妈妈无法时时回娘家去探望父母。偶尔抽空回去一次，也都是来去匆匆几天而已，无法和父母多相处些日子。在外公外婆过世后，也就鲜少回娘家了。我们那时只知道妈妈煮的菜好吃，妈妈缝的衣服漂亮，却从没体会到妈妈那思念娘家父母手足的心情。

    爷爷对族中亲人子侄非常照顾。复员后爷爷把我们四房安顿在腊戍，回到乡下，把一些滞留的亲友一家大小带出来住在我家，好让他们能渡过那段艰难时期。只记得那时候我们家时常都是那么多人，虽然妈妈因此就更加忙碌，但她对这些亲友都是有如自家人一样关怀照顾。爷爷过世后，爸爸妈妈秉承了爷爷留下来的家风，对住在家里的一些无依的亲友，以及前来工作谋生的子侄后辈们同样关怀备至。妈妈常教导我们宽心待人，她的言教身教，我们至今仍没忘记。

    望着窗外的明月，想着已离开我们许多年的妈妈，不知她在另一个世界里，是否能和外公外婆相见再一叙思念之情？也不知她是否和我一样，还记得她当年常吟唱的这首歌：月亮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