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 金宇澄:用沪语写作获「茅奖」

编辑:缅华网 文章类型:观点时评 发布于2015-11-21 11:20:35 共1985人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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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宇澄:用沪语写作获「茅奖」

来源:香港镜报 吴西子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颐武认为,文学创作中方言的使用应当适度,不能妨碍阅读和理解。令他感到高兴的是,许多作家在文学创作时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繁花》在方言的使用上就是适度和有节制的,因此读者并不会遇到太大的障碍。」

    「茅盾文学奖」似乎越来越不讨好了。8月底公布的第九届「茅奖」更因五位获奖者的高龄而被坊间戏称为「老人奖」——有人统计,本届「茅奖」创造了三个纪录:一是王蒙81岁获奖,超过2005年获奖的宗璞(时年77岁);二是获奖者平均年龄为61.8岁(此前最高纪录为2005年的57岁);三是首次未有50岁以下作家获奖。

    一片争议声中,唯一能为这个四年一度的中国长篇小说最高奖项挽回些颜面的或许就是金宇澄的《繁花》了。这部35万字的沪语小说2012年一经问世就赢得了市场和业内的双重肯定,加印了18次的同时,轻松横扫了当今中国文坛的几乎所有重要奖项,而「方言小说」无疑是这部作品最显著的卷标。

    最中国、最传统、最自由

    正如当年张爱玲在海上文坛横空出世成为传奇一样,《繁花》也在无意中成为近年来中国文坛最美的收获。这部小说中,金宇澄在两个时空里交替叙事,以沪生、阿宝和小毛三个主人公为线索,辐射出了两个时空里生活在上海滩中的几十个人物。前一个时空中,物质匮乏,稚嫩的男孩小囡经历了成长,却不免梦想的幻灭。后一个时空中,他们却已俨然步步为营的「老江湖」,在流水般的宴席中体味?物欲横流和人间百态。

    《繁花》最初于2012年发表在内地文学期刊《收获》。此前,金宇澄已在《上海文学》当了30年的编辑。从编辑到作家的身份转换发生在2011年5月,一个偶然的机会,年近60的金宇澄进了上海的「弄堂网」闲逛,在闲聊的状态中开始了《繁花》的写作,而且是用沪语,承接了清末章回小说《海上花》的传统。随后,这个「浓油赤酱」的本帮故事像「一列火车就这么开动起来,停都停不下来」,老编辑越写感觉越好、节奏越对。回忆起写作《繁花》的大半年,金宇澄感慨,「那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光」。

    之所以写得如此畅快,家乡话功不可没。他坦言用普通话思维进行创作,只能达到很一般的写作和表达效果,但在《繁花》的创作中,他整体使用了沪语的思维,「第一次感受到写作的自由」。在金宇澄看来,这部小说可以说是以最中国、最古典、最传统的方式,铺陈了上海的底层生活,也寄托了他对昔日上海的所有留恋和怀想。《收获》杂志执行主编程永新曾经这样评价《繁花》的价值所在:「从中国文学史和当代文学史的经验来看,我们对农村的经验往往大于城市的经验。如果说《繁花》有什么野心的话,就是它建立了一座与南方有关,与城市有关的人情世态的博物馆。」

    在用沪语完成《繁花》初稿之后,为了让非沪语区的读者理解和接受,金宇澄开始对文中的沪语进行改良。他为自己确立了一个标准——让每一句话既能用沪语读通,也能用普通话读通。为此,他首先删除了沪语中的人称词「侬」(你)、「阿拉」(我们)和「伊」(他)。「倘若非上海的读者翻开《繁花》,放眼看去满页全是这种字眼,这是难以接受的,因为大家的阅读习惯已经被牢牢确立。」金宇澄为此做了很大的牺牲,「一本小说中的第二人称没有了,可想而知。」

    改良后的《繁花》并不完全是「地地道道」的沪语,金宇澄直言他所写的是「带苏州口音的上海话」,但是基本上把沪语的句式和韵味、独特性体现出来了。「不响」「事体」「十三点」「赤佬」……这些词汇编织在《繁花》的字里行间,浓浓的上海味道扑面而来。如今,网络上已经出现了各种方言的朗读版《繁花》:普通话版、上海话版、苏州话版……由此可见,经过改良,《繁花》在阅读上没有了障碍,方言的屏障被打通了。

    虽然获奖无数,但读者的肯定才是更好的文学加冕。18次的加印,使得《繁花》迄今已发行30万册,成为本届茅盾文学奖中最畅销的一本小说。金宇澄发现,「《收获》的校对、作协的门卫、来送信的邮递员,都在看《繁花》。」

    文学的另一种可能

    所有的花开,都不是没有来由的绽放。其实,在文学创作中使用方言并非近年来才有的现象。在清末和民国时期,以方言进行的文学创作要比白话文学发达得多。从韩邦庆《海上花列传》中的吴侬软语,到老舍《正红旗下》的京腔京韵,再到沙汀《淘金记》里的川腔辣语……这些文学作品在使用方言进行表达的同时,字里行间保存了其时其地的风土人情,成为文学史上的佳作。

    「《金瓶梅》和《红楼梦》中的语言都不是当时的标准官话。清末民初的小说包括以后的白话小说都主张我手写我口,以方言为依托。」在金宇澄看来,小说使用方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传统,只不过在当代,随?文化中心的北移以及普通话的全国推行,某些方言的创作才沉寂下去,让读者感到陌生。

    无独有偶,在本届茅盾文学奖参评作品名单中,四川80后作家颜歌的小说《我们家》也因完全用四川郫县方言书写,让人印象深刻。这部作品描写了一个虚拟的四川小镇「平乐镇」,以第一人称的角度节制而不带情感地讲述了以父亲薛胜强为代表的「我们一家人」的一段家史,七零八落的碎片慢慢聚拢回平乐镇,一点点地揭开每个人的面皮。

    颜歌是当代方言写作的坚定践行者。从2008年出版的《五月女王》开始,她的小说里就出现了大量方言。在这部最新的长篇小说里,在那个叫平乐镇的四川小镇,女人是「婆娘」、称「我」为「老子」、形容两室一厅的房子是「一套二」、聊天叫吹壳子、谈恋爱叫耍朋友。语气词绵长又多变,「安」、「哦」、「嘛」、「嗦」、「咦」,升调降调,意思不同。「选择用自己熟悉的语言四川方言,不仅更恰如其分地表达情感,实现写作自由,同时也让作品更接地气。」颜歌说,原汁原味的四川生活,换做标准普通话表达,怕会让读者也觉得别扭。此外,一些文中使用的方言,在现实世界中其实早已被「改良」成了类似普通话,颜歌用作品的形式将它们呈现出来,也是对语言的回顾与保留。

    在当代作家的方言写作尝试上,其实金宇澄和颜歌并不孤独。贾平凹在《秦腔》中描摹中原乡村正在失落的风俗,正是在叙述中不断出现的方言点染了淡淡哀伤的情绪;豫西山乡的土话频繁出现在阎连科笔下,使他的《受活》、《耙耧天歌》有了直指人心的感染力;而早年王朔的「痞子文学」活灵活现,不得不说是得益于一口「京片子」。

    不得不提的还有山西作家曹乃谦,其代表作《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最打尖之处莫过于语言,不光小说中的人物对话,就连小说的叙述本身也统一于一种精筛细磨过的雁北方言。在诺贝尔文学奖唯一通晓汉语的评委马悦然看来,曹乃谦是中国最一流作家之一,「他和李锐、莫言一样都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可15年来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他的东西,因为他没名气。」即使在生活中,曹乃谦也「固执地」操?原封不动的生活口语和方言土话,他拒绝以规范语言为媒介,认为普通话和书面语言缺乏表现力。

    然而在方言小步慢跑进入文学作品时,文学界关于方言写作的争论也逐渐凸显。一种说法认为,在普通话写作中,地方神韵往往不能被充分挖掘。方言的优势在于传递文化氛围,让文化经验和语言表达结合得更紧密,进一步拓展了文学表达的空间。另外一些学者则认为,方言写作有很大的地域局限性,尤其是比较小众的方言会给读者带来阅读障碍。阿来就坦言「方言是一个壳子,它提供了一种表达可能,也造成了一种表达的限制」。

    在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颐武看来,文学创作中方言的使用应当适度,不能妨碍阅读和理解。令他感到高兴的是,许多作家在文学创作时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繁花》在方言的使用上就是适度和有节制的,因此读者并不会遇到太大的障碍。」

    颜歌也注意到了方言的地域限制,「我很庆幸,自己在方言写作中占了很大的便宜。」她说,与广东话相比,四川话是北方语系,不那么小众。同样在写作中混入四川方言的川籍作家桑格格则直言,如果心存为了谁而写,就有了夹杂了媚俗或者取悦的心态。「我写作不是为了读者,更不是为了自己,是因为想表达,有了表达的欲望才去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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