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对华战争》连载之八:第四章 边境战争(1)

编辑:《印度对华战争》1970 文章类型:历史回眸 发布于2017-11-24 08:34:57 共2362人阅读
文章导读 《印度对华战争》连载之八:第四章 边境战争(1)

印度对华战争

内维尔•马克斯韦尔[澳大利亚] 

[出自《印度对华战争》] 1970

Neville Maxwell INDIA`S CHINA WAR(Jonathan Cape, London, 1970) 

——扫校者注

【摘要】1962年中印边境战争距今正好55年。这场短促而剧烈的战争不仅是当时的焦点,对当今的中印关系以至国际局势仍有深远影响。而回溯半个世纪前中印之间的这场激烈交锋,一本名为《印度对华战争》的书不可不读。这本书得到周恩来、基辛格和英国历史学家艾伦•泰勒的一致赞扬,这是一本关于中印边界争端和战争的权威之作。《印度对华战争》回顾了中印边界争端的历史演变和印度边境政策的形成过程;着重叙述了印度方面如何一步步走上同中国对撞的道路,并触发了边境战争及印军失败的全部过程和停火后印度局势的变化。

 

第四章 边境战争 

以为印度这样一个在军事和经济方面远比中国软弱的国家,真的会妄想对中国发动军事进攻,进行侵略,那是完全不严肃的。 

—— 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一九六O年二月六日通知 

许多文官政府对于本国的军事潜力究竟有多大,几乎是全然不了解的,对于他们所发动的战争在军事上应具备哪些条件又几乎是漠不关心的;而军人们却一次又一次地被这些文官政府的野心、冲动和失策投入战争中去。 

—— 艾尔弗雷德•瓦格兹:《军国主义的历史》 

 

一、山脊和河流 

一九六二年夏天,印度公众的注意力集中在边界的西段。印度政府对一些事件经过的说法颠倒是非,宣传说中国蓄意在西段向前推进,企图扩大其控制地区。这种说法虽然对外界达到了掩盖事实真相的目的,却使印度政府受到国内的指责,说它还没有大胆地、断然地迎接中国的挑战。政府事实上是在执行一种孤注一掷的政策,而人家却责怪它过于容忍,甚至是懦弱无能。这意味着尼赫鲁已自行放弃了任何选择的余地。暂停执行前进政策以解除在西段受到的压力,会被看作是投降和对于民族事业的背叛。而且,对于中国在地面上的任何行动,凡可以被解释为新挑衅的,不论情况如何,都不能不采取明显的、强有力的反措施。既然尼赫鲁使公众误以为印度军队有力量对付中国,他就只能以动用军事力量作为印度的对策,而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印度在西段推行前进政策的目标是把中国部队从印度要求的领土上赶出去,于是就使西段边境出现了剑拔弩张的形势。在东段,中国是把麦克马洪线当作事实上的边界来遵守的,并没有占据任何印度所要求的领土;然而正是在东段,印度的小规模推进触发了一场边境战争。 

自从一九五九年八月的朗久事件后,东段三年来一直平静无事。朗久事件发生后不久,尼赫鲁和周恩来协议双方沿东部边界停止巡逻。印度陆军奉命不在距麦克马洪线两英里以内进行巡逻。然而,前进政策的指令把这些命令都推翻了,使麦克马洪线再度出现紧张的局势。一九六一年十二月陆军总部发出一项指示,命令东部军区将哨所向前推进,要他们尽可能靠近麦克马洪线建立新的哨所,以便有效占领整个边境,并在哨所之间的空隙地带进行巡逻。这些命令使东段印军面临与西段印军同样的困难任务。他们有时要走上几个星期才到达麦克马洪线。而一旦驻守部队按照上级指示把哨所建立起来后,如何供应他们就成了尖锐的问题。同西段一样,他们的全部必需品要靠空投。在西段,在河谷的平地上还容易找到良好的空投场所,可是在东北边境特区险峻的、丛林密布的山脊上却很难找到这种合适的空投场所,气候条件之坏也经常使空投任务接连几个星期无法执行。在这种情况下,最边远的驻军就有断粮饿死的现实危险。 

象他们在西段的同僚一样,负责麦克马洪线地段的高级军官指出:把部队派驻在得不到给养的地方是不切实际的。也象在西段的情况那样,上级把他们的意见都撇在一边。一九六二年二月,考尔将军亲自到阿萨姆处理那里的军长乌姆拉欧•辛格(Umrao Singh)中将提出的反对意见,正如一位有关的军人后来说的,“其目的是吓唬那些对设立前沿哨所的整个想法表示不安和怀疑的将军们”。考尔在情报局长马立克及其副手的协助下,根据陆军总部的地图具体规定了新的哨所应设立在哪些地方。结果不是派正规部队就是派了阿萨姆步枪队去执行这项任务。在一九六二年上半年,印军沿麦克马洪线建立了大约二十四个新哨所。 

上述部队在东段推行前进政策时困难固然很大,但没有遇到中国方面的对抗行动。只要印度军队还是在麦克马洪线的印度一边,中国就没有作出反应。成为爆发点的是象朗久那样双方对确切的边界走向还有争议的地方。一九六二年,印度方面没有企图重新占领朗久(一九六O年间中国方面就已经从这个村子撤出)。但是当印度军队在麦克马洪线西端的狭长争议地区里建立新哨所时,就点燃了边界战争的星火。 

根据英国和西藏一九一四年三月二十四日在德里签署的那份地图,麦克马洪线的终点是在北纬二十七度四十四分三十秒与不丹交界处。这一地区无分水岭可依循,因此麦克马洪就沿着他的地图上所画的显著的山脊地形来划线。可是当印度人在五十年代踏勘东北边境特区这一西北角的时候,他们发现如果要把麦克马洪线的地图上的座标移到地面上来,它的位置就不是在附近的最高的山脊上。靠近边界的西端的最高的地形是塔格拉山脊[译者注:“塔格拉山脊”又译“塘格拉山岭”。],位于麦克马洪划线以北三、四英里处。有证据说明,印度方面至少从一九五九年初起就已经决定把塔格拉山脊作为边界,[注:见第二章第一节注]但是一直到该年八月,他们才采取具体行动。当时他们在兼则马尼设立了一个哨所,这个地方无论是根据他们自己的或其他的地图都标明是在位于麦克马洪线以北的地方。这就是说,印度对地图上所标明的麦克马洪线以北的一块成直角的三角形地区提出了领土要求,并推进到了那里。这一地区的南面大致长十二英里,西面大致长四英里,共计约二十五平方英里。 

中国方面立即作出反应。尼赫鲁在当月稍晚一些时候告诉人民院:中国派出一支约二百人的队伍,把阿萨姆步枪队的十至十二人“用武力推了回去”两英里。接着中国部队就撤走了;两天后,印度军队又回到兼则马尼。中国人打算再次把他们推回去,但这次印度军队显然明白表示他们将进行抵抗,于是中国人就让他们留在兼则马尼。新德里在八月十一日照会北京,就这一事件提出抗议,声称兼则马尼是在印度境内,“按照传统和条约地图”,边界是沿塔格拉山脊的。印度的所谓“传统”,指的是南面一个村子里的牧民习惯于在这个地区进行季节性的放牧。然而北面村子里的人也同样使用这块地方。印度声称条约地图表明边界在塔格拉山脊上,而兼则马尼在印度境内,这纯属虚构。条约地图上根本没有画出塔格拉山脊或兼则马尼。但是印度政府在上述抗议照会中却说兼则马尼是在北纬二十七度四十六分,而地图上标明的边界则是在北纬二十七度四十四分三十秒处从东向西走的。 

中国也对此事件提出了抗议,宣称兼则马尼“无可置疑地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指责印度的行动“严重地侵犯了中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并警告说,如果印度哨所不撤出兼则马尼,新德里应对由此而产生的严重后果负责。印度在语气缓和的复照中,建议双方讨论在兼则马尼和其他争议地点的边界线的确切走向,[注:见第三章注]并要求中国的人员不要越出塔格拉山脊的北面,使兼则马尼的现状不受干扰。与此同时,印度方面保证不改变这一地区的状况,“以待进一步讨论”。中国提出印度方面如不撤出将产生“严重后果”的含蓄的威胁后,并没有采取行动。以后三年里,印度哨所继续不受干扰地留在兼则马尼。直到印度违背自己的含蓄的保证而建立了另一个哨所之后,中国部队才越过了塔格拉山脊。 

一九六O年双方官员会晤时,印度方面在口头上和他们提出的地图上都主张塔格拉山脊是边界的标志,并把印度、中国、不丹的三国交界处定在北纬二十七度四十八分的地方。虽然印度政府自己对东北边境特区西北角的边界位置看法是明确的、前后一致的,可是,陆军方面却不知道在制图上的变动,或者是陆军总部没有把这事传达下去。在设立兼则马尼哨所时,阿萨姆步枪队是归文官系统指挥,通过阿萨姆邦长来领导的。因此,西端的边界与他们的地图有出入这件事,没有引起陆军方面的注意,至少是没有引起新德里陆军总部下属单位的注意。但是,陆军方面还是奉命不要在兼则马尼以西的麦克马洪线上进行巡逻的。 

由于本文现在必须比较详细地谈到印度陆军的编制和各级指挥官,因此需要先说明一下一九六二年夏季时印军的指挥系统。陆军总部当然设在新德里。普•恩•塔帕尔上将任陆军参谋长,考尔中将是他的参谋局长。考尔有一帮他亲自挑选的参谋人员,其中最重要的是他的副手乔•辛•迪隆(J.S.Dhillon)少将和作战处长帕利特(Palit)准将。东部军区司令部设在勒克瑙(Lucknow),负责从北方邦起,经过麦克马洪线,到缅甸和东巴基斯坦边境这一段漫长的弧形边界,并负责对那加叛乱分子的讨伐。军区司令由前任参谋局长莱•普•森中将担任。下属第三十三军,军部在西隆(距勒克瑙六百英里),负责整个东部军区防地,军长是乌姆拉欧•辛格中将。该军下辖第四师,师部在距西隆二百英里的提斯浦尔,由尼兰詹•普拉沙德(Niranjan Prasad)少将指挥。该师当时有两个步兵旅。第七旅旅部在达旺,旅长是约翰•达尔维准将。该旅有一个营驻守达旺,另一营驻守德让宗,还有一营驻守邦迪拉。第五旅旅部设在北拉金普尔(North Lakhimpur)。下辖三个营分散驻守东北边境特区的其余地区。原由第四师指挥的第十一旅当时在那加地区执行任务,不属该师建制。 

一九六二年头六个月里,陆军总部为了执行前进政策而下令在麦克马洪线上建立的二十四个新哨所,都不在兼则马尼地区。这大概反映陆军总部了解政府已作出保证:如果中国不破坏该地区现状的话,印度也将不予破坏。假使事情果真是如此,总部却没有把兼则马尼三国交界地区的特殊情况下达给第三十三军。因此,一九六二年五月,那个不准在兼则马尼以西进行巡逻的禁令刚撤销后,该军显然是自作主张,下令建立几个哨所,其中之一就在印度、中国、不丹的交界处。(同时下令在麦克马洪线的另一端的印度、中国、缅甸三国交界处建立一个哨所,但那里的地形条件太困难,因而巡逻队无法接近。) 

当阿萨姆步枪队一个排的巡逻队在六月份到达西面的三国交界处时,他们也没有理睬自己地图上所标明的麦克马洪线,而是把在该线以北三、四英里的塔格拉山脊当作边界。于是,他们就在六月四日建立了一个哨所,该哨所不是设在三国交界处(因为他们觉得那里地势太高,地形困难,无法上去,不是个设哨所的地方),而是建立在地图上所标出的边界以北的河谷的平地上。设立哨所的地方叫扯冬(Che Dong),在一条叫南卡曲(Namka Chu)[译者注:南卡曲即克节朗河,以下均译克节朗河。]的小河南岸。但是那位巡逻队长可能由于对哨所的位置有所疑虑,因此他就用地图上所标出的麦克马洪线以南两、三英里的一个山口的名字“多拉”(Dhola)来称呼该哨所所在的地方,从此就引起了许多混乱。 

巡逻队派出的侦察小组到达了塔格拉山口,站在山口上看到了一个叫做“勒”(Le)的相当大的西藏村庄,却没有发现中国部队,这证实了中国人所说的他们在东段一直遵守着一九五九年协议,不在实际边界进行巡逻。这也许可以说明为什么要隔那么久他们才对印度建立多拉哨所作出反应,虽然看来在这一哨所建立后,他们不见得不是马上就知道的。 

那位巡逻队长(一名陆军上尉)把这个新建立的哨所留给一个下级军官指挥,自己回到提斯浦尔,直接向师长普拉沙德将军(就是他的叔父)报告。多拉哨所在达尔维准将管辖地区之内。达尔维对建立一个必然会引起中国的反应的哨所是否明智曾提出疑问。但是上级叫他“不要管”,因为建立新哨所事关国家政策——这是加勒万河谷事件的重演。普拉沙德将军鉴于三国交界地区的性质特殊,对多拉哨所的位置选择提出了意见。他建议,如果要把塔格拉山脊当作边界的话,哨所应该移至塔格拉山口。军部把他的报告和建议转了上去,终于送到了外交部。至少从一九五九年起外交部就很清楚关于麦克马洪线西端的一切情况,并一直主张塔格拉山脊是边界的标志。现在印度外交部不顾印度在一九五九年向北京所作的不改变这一地区状况的保证,答复说,陆军如果还没有把印度管辖权推进到塔格拉山脊的山顶的话,现在它可以这样做了。 

如果说印度由于向中国作过保证,因而起先并没有打算在兼则马尼地区设立另一个哨所,那么印度外交部事后批准设立多拉哨所,就标志着事情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假使官员们那时建议说鉴于印度已保证不改变塔格拉山脊下面的现状,因此应撤销新的哨所,那末哨所本来可以悄悄地撤走,而不致有什么困难。陆军方面肯定不会反对。多拉哨所从战术上看是个负担,如果设在南面几英里处会更好一些。既然中国到那个时候还没有对多拉哨所的建立作出反应,那么把它迁到另一个地方去,也用不着害怕有人会指责政府屈服于中国的压力。也许外交部是忘记了它早先向中国作过的保证。[注:说印度外交部会干脆忘掉这样重要的一件大事,并非无稽之谈。一九六五年,印度政府极力否认库奇-兰恩(Rann of Kutch)地区的印巴边界存在任何争端。外交部简直忘掉了大约八年前,在与巴基斯坦订立的一个协议里,它曾经明确承认这样的争端是存在的。后来有一名记者提醒政府原来有过协议。]不过,看来更可能的是官员们把建立多拉哨所看作是执行要在印度提出要求的所有领土上行使印度的全部权利的前进政策的组成部分。据后来透露,在新德里的军人们也给文官们造成了一种印象,以为陆军在东北边境特区是处于强有力的地位,一有机会,就能把中国人狠揍一顿。根据那种看法,在麦克马洪线上取得一个局部的胜利,就可以向中国显示印度是真正说到做到的,从而便于在西段向前推进。 

总之,设立多拉哨所是被批准了的。但上级却没有对第四师澄清边界的位置,也没有批准把哨所移到塔格拉山脊的主要山口上去的建议。但第四师师部从一开始就认识到多拉哨所的建立很可能引起同中国的纠纷。不仅印度陆军自己的地图上都标明该哨所的位置是在中国境内,而且五月间还在该哨所附近发现一块用中文写的木牌,七月份在提斯浦尔译出,原来是宣告:“这是我国山河”。印军为了防范起见,从达旺派了一个步兵连进驻多拉南面的伦坡(Lumpu),当时估计从伦坡到多拉是一天的路程。 

多拉哨所设立后,过了三个月,中国没有采取行动。这段时间里,印度在西段推行前进政策使那里的形势变得十分紧张,双方经常开火,互有伤亡。东段一直还是平静的。到了九月八日上午,中国军队用对付印度在西段的前沿哨所同样的办法,来对付多拉哨所。一支中国部队突然从塔格拉山脊开下来,逼近了哨所。哨所的指挥官已经担心了好几天,因为他派出的一个分队曾与中国部队遭遇,中国部队叫他们马上离开这一地区,否则就把他们撵走。他起初认为朝他的哨所开来的中国部队就是为了实现上述威胁的,后来他承认他向师部报告时夸大了中国部队的人数。第一支中国分队显然只有六十人左右,而他却报告说有六百人左右。他盘算着如果他把比较实在的数字报上去,上级就会叫他用他手头的小部队应付局面;而如果报告说他受到几百名中国部队的威胁,上级就肯定会派陆军来支援他。 

多拉哨所没有被包围。中国军队没有迹象要进攻它。但他们在靠近和可以控制这个哨所的地方驻扎下来。他们重复使用了在西段对付印度向前推进的那套战术。 

北京在地面上采取行动后,接着在九月十六日在外交上提出抗议。北京的照会回顾了印度军队“一九五九年侵入了所谓麦克马洪线以北”的兼则马尼,“赖在那里不走”。北京指责印度方面现在更侵入了扯冬。“这种步步蚕食的行动充分暴露印方侵略野心之大,也表明印方正积极扩大紧张局势到中印边境全线。”照会最后提出当时人们听惯了的警告,如果印度一意孤行,必须对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负责。 

印度想单方面对麦克马洪线作局部调整,中国对此的态度是始终一贯的。中国虽愿把麦克马洪线当作事实上的边界来遵守,但是这必须是麦克马洪所划的那条线,而不是印度企图加以修改的线。这条线没有经过联合勘测(在印度还没有同意举行全面谈判边界问题前,也不可能进行联合勘测),一九一四年三月二十四日的英藏换文,没有对该线作文字叙述;因此,在任何一个地点,那条线的位置只能由查看双方都保存有的条约原图上的经纬度并且把那些经纬度移到地面上来加以确定。按照这个办法,多拉哨所和塔格拉山脊,与兼则马尼一样,明明白白是在麦克马洪线以北,是在中国境内。在把麦克马洪线确切地移到地面时,如果为了适应地形状况需要作一些修正,那也只能由双方联合进行新的勘测来进行;在这之前,双方应当遵守原图上的边界线的经纬度。如果可以允许一方任意改变边界,北京问道:“中印之间还有什么边界可言呢?” 

北京这种态度,无论在实际上和法律上,看来都是正确的。任何一方为了适合地形和自己的方便而单方面地对麦克马洪线进行调整,不可避免地是着眼于使这一方得到好处的。印度所作的一切调整也的确都是把边界线向北推进,扩大了印度行政管辖的范围或增加了印度提出的领土要求。单是为了政治上的原因,印度政府就不可能把边界往南移而使自己被指控为把印度领土割让出去。由于同样的理由,假使中国从它自己的观点出发,开始单方面地修正麦克马洪线,其结果也只能是把边界推向南面。 

然而印度政府却坚持说,大家都知道麦克马洪的原意是要沿着山脊划定边界线,而塔格拉山脊又是在地图标界线稍北处一个明显的特征,因此边界线就一定是沿着塔克拉山脊的。印度政府一向坚决认为,麦克马洪线,也只有麦克马洪线,是印度的东北边界;现在更进一步地坚决认为麦克马洪线的确切位置只能由印度单独决定。三年前,尼赫鲁曾建议同中国进行讨论来决定有关东北边界走向的一些细小的问题。随着多拉哨所的对峙局面日趋严重,驻在当地的中国人员建议印度派出代表同他们的政治官员会晤,商定各方在当地的管辖的界限。这一建议从多拉哨所地区一直上报到当时在伦敦的尼赫鲁那里;他却断然加以拒绝。[注:见下文] 

在印度政府看来,塔格拉山脊已成为确定的、绝对的边界,多拉哨所象新德里一样,无可争辩地属于印度。对西段的加勒万河哨所或印度已设立的任何其他前沿阵地——这些哨所和前沿阵地都是设立在中国占有、而为印度所主张的领土上,——在理论上也都同样可以这样说。然而由于政治上和心理上的理由,印度政府对中国包围多拉哨所的反应,与它对中国针对西段的印度哨所所采取的同样行动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在西段,只是命令受到包围或威胁的哨所坚守下去,问题是看部队的毅力和后勤供应如何。可是政府对多拉哨所的决定却是不但应即予解围,而且应该把中国部队赶到塔格拉山脊以北。 

新德里没有去考虑,沿着塔格拉山脊的这段边界线是印度单方面定下来的。新德里也忘掉了,中国派出部队越过了这条线,是对印度的行动的反应——虽然是为时稍晚的反应。新德里只看到中国部队现在已经越过麦克马洪线,其它就不管了。中国是公开的、有意地这样做,而且(新德里认为)是出动了大部队。对印度政府来说,这只能意味着北京已经开始实现它长期以来提出的警告,即如果印度方面坚持企图以武力来实现它在西段的领土要求,中国就可以按照同样的逻辑越过麦克马洪线,进入东北边境特区。如果中国部队越过塔格拉山脊的行动是中国执行它自己的“前进政策”的第一步,那么听任它这样做就会招致中国沿麦克马洪线进一步入侵,中国的哨所也就会在东北边境特区建立起来,正象印度的哨所已在西段建立起来一样。由于东部边境线很长,而且印度陆军人力物力已捉襟见肘,一旦中国真正开始逐步入侵,印度将无法加以阻止。所以回答是显而易见的。必须对付塔格拉山脊的挑战,要给中国一次有力打击使他们不仅缩回到山脊那边去,而且放弃越过麦克马洪线进一步侵犯的念头。 

按照印度对局势的看法,这样做的逻辑是很清楚的,然而这种做法却把前进政策推到一个更具有爆炸性的阶段。印度起初的想法只是派巡逻队渗入西段中国占领的领土,中国不会进行报复;后来的想法变为印度设立哨所以切断中国哨所的后路,逼使它们撤退,而中国不会进行报复;现在的想法则是印度向中国部队进攻,迫使他们从已经建立的阵地后撤,而中国也不会进行报复。 

即使新德里政界、官方和军方的想法有所不同,然而中国部队越过塔格拉山脊两天后印度报纸就报道说这是越过麦克马洪线的入侵,这就意味着,除非印度政府立即作出强有力的反应,否则就要遭受政界和公众一次新的强烈的批评。虽然议会还在休会期间,但是如果让中国军队留在麦克马洪线以南,就不难想象反对党和国大党的后排议员们将会如何利用这次事件。自从人们攻击政府说它允许中国进入阿克赛钦是失职以来,政府的发言人为了部分地开脱责任,就说政府对麦克马洪线沿线保持着戒备状态。他们表示,如果中国胆敢在东段进行侵犯,就会发现印度是象最激烈地批评政府的人所盼望的那样警惕果敢。政府一直坚持麦克马洪线是绝对的、明确的、不可侵犯的,这就使公众相信即使中国进行很小的入侵也是不会被容忍的。再者,官方发言人虽然有意渲染印度军队在西段对付中国部队时所遇到的自然条件和后勤支援上的困难;同时又唱另一个调子来进行辩解,表示沿麦克马洪线的情况刚好相反。他们说,在那里,一切不利因素全是在中国一边,相形之下,印度军队是处在有利于防守边境的地位。 

事实恰好相反。在西藏高原上,调动部队和修筑道路相对地说来是容易的,中国已经在雅鲁藏布江河谷修了一些东西走向的公路,往南又修了一些支线,有几处通到距麦克马洪线只有几英里的地方。这些公路都是全天候公路——在山北的西藏那一边,雪也下得小——能够行驶最大的军用车辆。适应气候条件,对中国部队来说,是不成问题的。大批部队在西藏已经驻扎了多年,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参加过平定康巴叛乱的战役;中国士兵在体力上已经适应于在海拔很高的地方居住和作战,而且他们穿着暖和,装备充分。沿着山峰的印度这一边的情况,则迥然不同。布拉马普特拉河河谷和麦克马洪线之间的地形是山峦起伏、崎岖难行、丛林密布的地带。当地降水量很大,雨季大雨倾盆,冬季积雪很厚。河谷大都是南北走向,因而给东西走向的运动造成极大困难,甚至沿河谷上行也很吃力费时。那里的河流雨季涨水,冬天积雪,激湍倾泻,一年里大部分时间不能徒涉。有的地方,象在洛希特河和达旺河上,河水把两岸切成深达三百英尺的悬崖绝壁。一九六二年在这些深涧上曾架过桥,那只是一些用窄木搭起的八字桥或者是用绳索、竹子搭成的吊桥。骡子根本不能过吊桥,过木桥也是十分勉强,而且有危险。要修筑通过这样地带的公路,必须付出巨大的劳动,而且即使修成,也会被经常发生的山崩和雨季的大雨冲刷所破坏。 

在整个东北边境特区,条件对印度方面就是这样地不利的,而印度政府决定要对中国进行直接军事挑战的地方条件最为不利。有一条中国公路通到距离塔格拉山脊只需步行三小时的地方,公路可以行驶载重七吨的车辆。但印度的公路只通到达旺,从达旺到塔格拉地区,要步行六天;而从山麓到达旺,即便道路的情况许可,车辆也经得起颠簸,也还需要五天。这条路,沿着山脊的凹处蜿蜒而行,时而陡然上升,时而急剧下降。它是一年前才修好的——只能通到达旺——完全没有大部队迅速调动所必需的兵站设备和组织。耸峻的山口常有山崩和积雪,经常使这条路无法通行。因此刚从平原调来的部队,就不得不在一万三千多英尺高的地带,携带着他们所能够带的一切装备,徒步行军。他们到达达旺时已经精疲力竭,而且常常由于高原反应和用劲过度而得了肺水肿病。[注:这种病常被误认为肺炎。如不把患者送到地势较低的地方去,进行治疗,很快就会丧命。] 

那么,尼赫鲁和外交部的官员们怎么会到最后还认为东北边境特区的有利条件都在印军一面,认为可以利用这些条件把中国部队好好打一顿呢?考尔和陆军参谋长塔帕尔将军在去年十一月间曾由公路前往达旺,因此,他们应当领会在麦克马洪线上作战所面临的后勤上的困难非常大。但迟至一九六二年十月,尼赫鲁还在告诉记者们说,东北边境特区的有利条件在印度方面。很清楚,总有人是在搞欺骗。不是尼赫鲁蓄意哄骗公众,就是他的高级军事顾问们蓄意哄骗他。梅农也必定是不幸被人哄骗,或者是他故意哄骗别人。但不论是谁在进行欺骗,到一九六二年九月它在印度已被公认为是事实。因而公众期望政府迅速采取坚决行动把中国部队从塔格拉山脊赶回去的心情,就更加迫切,更加不可动摇。 

政府并不需要公众的或政界的压力来推着它采取行动。甚至在关于中国部队越过塔格拉山脊的消息发表之前,政府就已经作出了要在该山脊之下打击中国部队的决定。九月九日上午新德里国防部举行会议,决定立即以武力把中国部队赶出去。但是,这是“政府”在作决定吗?“印度政府”倒底算什么呢? 

那次会议是由梅农主持的,塔帕尔将军和东部军区的森将军参加了会议。当时考尔还在克什米尔休假。内阁秘书凯拉(S.S.Khera)和国防部一位联合秘书施•克•萨林(S.C.Sarin),大概还有包括马立克在内的一、两位其他官员也参加了会议。尼赫鲁已经在九月八日前往伦敦出席英联邦总理会议。他的习惯做法是当他离开印度时,对于应由谁实际代他主持政府的工作,一向很小心不作任何表示。倘若他作出表示,从当时的环境来看,会被当作是他对那个老问题——“谁是尼赫鲁的继承人?”——的各种答案表示倾向性的意见,而尼赫鲁一直到最后是不愿意作任何这种表示的。如果内阁在他不在时开会,通常是由财政部长德赛主持的。但是,这次德赛同总理一起在伦敦。拉尔•巴哈杜尔•夏斯特里,当时的内政部长,是内阁国防委员会留在德里的资历最高的成员。可是梅农不打算召开国防委员会会议或是同夏斯特里商量;他自行作出了必要时使用武力把中国部队赶走的重大决定。 

这是尼赫鲁作风的自然结果。尼赫鲁习惯于不同内阁商量而作出重大决定。其他部长有时也如法炮制,处理自己主管范围内的事务。梅农同尼赫鲁关系最为密切,在这个问题上他断定印度作出强有力的反应的必要性是如此明显,甚至没有理由要同尼赫鲁商量。事实也表明他这个推断是对的。尼赫鲁立即得到了关于事态发展的报告,他把赶走中国部队的决定就作为他自己的决定。梅农起初并不赞成前进政策(考尔在一九六二年告诉作者和其他人说,这个政策是他想出来的,并且超越过梅农,“兜售”给尼赫鲁),他倾向于同中国谈判解决问题。可是,他在这些问题上没有能够影响尼赫鲁,反而跟着前进政策走,并且逐渐成为这一政策的最有力的鼓吹者之一。现在他在必须把中国部队从塔格拉山脊赶走的问题上,采取了强硬的、公开的路线。 

出席九月九日梅农召开的会议的一些军官,提出与麦克马洪线有联系的多拉哨所的位置问题。他们指出在他们自己的地图上,这一哨所是在中国境内(第四师最先提出这个问题,他们向陆军总部提出的询问没有得到回答)。梅农交代他们不要去管他们的地图,把塔格拉山脊的山峰作为边界。塔帕尔将军接受了赶走中国部队的命令,显然没有表示异议。于是,电报就打到第三十三军:命令第九旁遮普联队(9 Punjab)(即最靠近多拉哨所的那个营,其中一个连早已在伦坡)立即进驻多拉哨所,第七旅的其余部分也应在四十八小时内赶到,所有部队都要准备好投入战斗,“不应示弱”;如有可能应对围困多拉哨所的中国部队进行包围。赶走中国部队的军事行动的密码代号是“里窝那”(Leghorn)。[注:大概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在欧洲服役过的一个印度参谋人员,联想起意大利港口里窝那(即利伏诺Livorno),所以如此命名。看来这一军事行动不是用Leghorn这个词的另一义(一种白色的鸡)来命名的。] 

这一命令是许多类似的命令的第一个,是陆军总部自始至终所采取的做法的典型。它响应政府的政治要求,尽其职守,但忽视了最基本的军事考虑。它不经事先侦察,也不考虑部队的补给问题,就命令一个旅进驻地形险阻、情况不明的地区。它表现了任何军队中最糟糕的参谋人员所特有的一种疑虑,即认为如果不是自上而下严厉地轰着前方的官兵们向前走,他们就会“表现懦弱”,不去打仗。而且,他们没有获得有关多拉哨所附近中国兵力的可靠情报,就命令印度军队在到达多拉哨所后立即主动出击。这第一道命令还包含了一项警告:在这种军事行动中,政治因素始终是要压倒军事因素的;这一点后来得到了充分的贯彻。在新德里的决策人士中,没有人出来阐释真正的军事上的各种考虑,或者,至少没有人能够使得别人听取他对这方面的意见,并且自己有决心一定要使会议在考虑到军事上的因素后再作出决定。后来有一位与塔帕尔共事的文官这样评论他当时所扮演的角色:“他简直是随波逐流,把他的兴趣随时转向别的方面;他不时让他的部下,特别是那些他认为可以缓和梅农的脾气的部下,充当他自己和国防部长之间的缓冲。”当时考尔将军固然休假不在场,但参谋局的其他人员也象文职的领导人一样,对军事上的前景一直是抱着一种不在行的、过分乐观的、根本不合理的观点。东部军区司令森将军驯服地把命令接过来,又传下去。部下提出的反对意见,他一概置之不理或断然拒绝。他还使自己成为新德里的打手,被用来对付那些被认为在前方贯彻命令不力的军官。 

随着东部军区和第三十三军关系的破裂,指挥系统中的裂缝不可避免地逐渐扩大。上面的军官随时听从文职领导人及其政治要求,而且相信文职人员提出的中国不会作出激烈反应的保证。而下面的军官却对于后勤的和战术的因素、中国部队的能力以及印度军队的命运,给予较为充分的估量。森将军和第三十三军乌姆拉欧•辛格将军之间长期以来的个人怨恨,又加深了这种军事上的分歧。 

九月十二日乌姆拉欧•辛格提交了一份关于当时情况的意见书,把看法上的尖锐分歧摆了出来。他向上级军官保证他决心采取迅速的行动,但他提出,这种行动的性质应当根据他的部队的能力来决定。他指出,中国方面能在达旺以北很快地集结一个师的兵力,因此,不管印度能够投入塔格拉地区的增援兵力有多大,中国总是能够超过的。印度给多拉哨所附近的部队的一切补给都要空投,而中国的公路则到达了塔格拉山脊后面仅仅几英里的地方。他的部队要在海拔一万三千至一万六千英尺的高地作战;冬天就要来临,因此需要厚衣服和帐篷。乌姆拉欧•辛格最后提出建议:多拉哨所应当干脆往南撤三英里左右,撤到地图上所标的边界线上(如同印度在一九五九年撤出了在塔马顿的哨所那样[注:见第一章第一节]);如果由于政治上的原因不能这样做,那么陆军承担的任务应当只限于两个营,部署在多拉哨所以南和地图上所标的麦克马洪线以南,以对付中国军队进一步的推进。 

九月十二日,森将军前往提斯浦尔,亲自向乌姆拉欧•辛格、普拉沙德将军(第四师师长)以及其他军官重述了上级的命令:必须把中国军队赶回到塔格拉山脊那边去,因为政府不允许越过麦克马洪线的任何侵犯。不要再去怀疑塔格拉地区的边界走向,也不要去管陆军地图所提供的证据——边界就是沿着塔格拉山脊的。如有中国武装人员进入印度境内,军队可以伺机开枪。为了备案存查,乌姆拉欧•辛格再次说明他自己的以及师长、旅长们关于赶走中国部队的任务是他们力所不能及的看法,并且指出,如果企图这样做,只能使达旺失去掩护。然而森将军重申了上级的命令。 

与此同时,第九旁遮普联队已在伦坡集中,并于九月十四日凌晨出发前往多拉哨所。新德里在九月八日发出命令后,只有这个营能够迅速依令行动——该营当时实际兵力也只有半个营,编制是八百名步兵,而当时只有四百名。这些旁遮普士兵是在去年冬季进驻达旺的;虽然他们由于缺乏供应过着艰苦的生活,但却已适应了当地的气候。这个旅的第二个营,即第一锡克联队(1 Sikhs),驻在色拉(山口)以东的德让宗,因为如果它也驻扎在达旺,补给问题就不好解决。第三个营驻在平原上的米萨马里(Misamari),正准备上火车到旁遮普去驻防。这个营,即第九廓尔喀联队(第一营)(1/9 Gorkha Rifles)是一支有赫赫战功的精锐部队。不过他们在东北边境特区过了艰苦的三年,已经疲劳不堪,盼望着住到营房里,能够心安理得地休息一番。然而,他们却掉过头来并且奉命开往塔格拉地区。 

所以,当第七旅奉命在四十八小时内进驻多拉哨所时,实际上只有一个营,而且兵额只有半数。如果塔帕尔和森两人对此一无所知,那么,不是他们就是参谋局没有尽到他们的责任,或者是双方都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 

九月十四日旁遮普部队开始从伦坡前往多拉哨所时,陆军总部接到报告说,在塔格拉山脊下面的中国部队的数目,比最初估计的要少得多,实际上只有五、六十人。多拉哨所的指挥官把中国部队最初行动的人数说成是六百人,这是决定印度的反应的一个关键性因素。假如报告的数字比较符合实际,说是六十人左右,印度的反应很可能就不会是那样的强烈。然而,即使现在报来的中国部队的数目大为减少,新德里仍然无意取消赶走中国部队的行动。相反地,陆军总部直接向旁遮普联队发出命令,要他们在九月十九日以前占领塔格拉,并在山脊上海拔一万六千英尺的两个山口上修筑工事!这项命令在九月十九日那天才下达到旁遮普联队,当时他们已在沿克节朗河的几英里长的前沿阵地上展开。克节朗河是一条水流湍急、河床很深的山溪,多拉哨所就建立在这里。他们可以看到,沿河的中国部队得到山脊后面大部队的支援。他们完全没有能力来执行上级的命令。如果部队要进攻固守的阵地并获得胜利,那么进攻的部队就应当至少有三比一的优势兵力,当然还要有充足的弹药和一些火力支援。旁遮普联队在人数上并没有超过他们可以看得见的中国部队——很明显,中国军队的主力还在山脊后面——而且他们只有子弹带里每人约五十发的子弹。达尔维准将那时刚到多拉哨所地区,他后来说,他“直截了当地拒绝服从这个命令,而且就这样上报师部。师长同意他的意见,并向第三十三军提出了抗议,三十三军则要求东部军区撤回这项命令”。 

旁遮普联队在九月十五日一早就到达了克节朗河。从伦坡到克节朗河有两条路。一条比较短,要经过海拔一万三千五百英尺的哈东山口(Hathung La),有时要爬陡坡(有些地方要用绳子拉脚夫上去),或沿着长满青苔、很容易滑倒的大圆石的陡坡提心吊胆地往下走。[注:通过这种困难地段的部队感到恼火的是非但靴子不够,而且用于加固鞋底的平头钉和小铁片也很缺乏,背着很多东西的士兵不可避免地要经常摔下来,而且摔得很重。]旁遮普联队背着很少的口粮和子弹带里的弹药向前运动,把重武器、炮弹和挖工事的工具都留在伦坡,经过二十四个多小时的强行军,才到达了前沿。那些还不能适应气候条件的部队,要花两整天才能到达河边,再有一天才到多拉哨所。背着东西的脚夫也要花上三天的白天时间才能赶到。(在东北边境特区的深谷里,太阳落得很早,在那个季节下午四点过后不久天就黑了。)这条经过哈东山口的路线的不利之处是:部队向克节朗河运动时,中国部队能够观察得清清楚楚。另一条路是从背后绕到多拉哨所去。但是这条路要通过更高、更难攀登的海拔一万六千英尺的嘎坡第一山口(Karpo La 1)。与其说行军,不如说是危险的爬山。这两条路上当然都没有蔽身之处。部队要在旷野露宿。旁遮普联队还算有冬衣——虽然不是供下雪天和零度的天气穿的——而其他各营是穿着布军衣在十月里越过那些山口的,挡风的只有薄薄的毛衣,每人只带了一条毯子。 

克节朗河因雨季涨水,河面宽达二十到五十英尺,无法涉水而过。象这一地区大部分高山里的溪流一样,河床很深,陡峭的河岸有二、三十英尺高。有几处用两、三根圆木捆在一起架了桥。印度部队溯河而上时,自东至西,把桥编了号。九月十五日,旁遮普联队在第二号桥处,在河流的两岸碰上一个连的中国部队。 

中国部队里有一个中国文职官员。他们用印地语喊道:印度部队应当从南卡曲(照他们的叫法是克节朗)地区撤走,因为这是中国的领土。他们说,印中人民有着牢不可破的友谊,这种友谊不应当被小小的边界事件所破坏。他们问道……为什么[印度方面]调来了正规部队?他们声称他们只是中国的边防战士,不是人民解放军的士兵。最后他们要求[印度方面]派[他们的]当地文职官员来讨论边界的确切位置,以便友好地解决问题,避免开枪和流血。 

为了响应中国方面的最后那项要求,负责该地区的印度政务官出发前往会晤他的中国对手。但是他到达伦坡时,却接到不要同中国人进行讨论的命令。这就是前面所述的上报给尼赫鲁的那个建议。 

旁遮普联队奉命到达河边去为多拉哨所解围;如果通往哨所的补给线被切断,就要设法打通,并防止中国进一步入侵。因此印度指挥官就把一营人沿着河散开——两个连在下游的各桥旁,还有一个连在靠近第三号桥的多拉哨所附近。他派了一个排去到海拔一万四千五百英尺的居高临下的章多(Tsangdhar),那里有一块平地适于安放大炮或重迫击炮——假如这种武器能够运到这里来的话。旁遮普联队的各个阵地并不是互相呼应的,而且实际上在将近七英里地段铺开,走路就要化两天。守住这些阵地的目的不是为了防御,更不是为了进攻,而是为了防止越界。 

在九月十三日晚上达尔维准将得到命令,要他从驻达旺的旅部前往克节朗河。普拉沙德将军从提斯浦尔打电话给他,狠狠地训斥他没有“到前方去”,命令他“立刻”前往。对于命令的后面一点,达尔维置之不理。当时早已天黑,他对师长说,由于静电杂声的干扰,听不清楚普拉沙德的命令。据后来透露,是森将军叫普拉沙德好好训达尔维一顿,命令他到前面去的。这种非要高级军官到前方去不可的固执做法,贯穿在整个塔格拉山脊战役的军事集结中。普拉沙德以后也受到同达尔维一样的屈辱。后来竟从军部派了一名负责礼仪、薪金、年金、福利和军纪的高级参谋在战斗前夕来第七旅报到,这是上述做法荒谬到了极点的表现。达尔维对叫他到克节朗河去的命令有很恰当的评语:“我‘到前面去’干什么呢?旅长的任务不光是赶往‘发生情况的现场’,应当要求他们在一定的距离以外指挥和掌握整个部队,否则他们只会在战斗的混乱中迷失方向,对战术形势不能有正确的了解。当然,他们应当经常到前线去,熟悉地形和战斗形势,如果情况需要也可亲自担任指挥。这完全要由他们自己来决定,而不是由他们的上级来决定。”他在几个月之前,曾亲自到兼则马尼-克节朗河地区进行过视察。 

达尔维从一九六二年初起指挥第七旅。他当时四十二岁,毕业于印度军事学院,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他曾参加步兵在缅甸服役,受过表扬。大战以后,他的经历是广泛的,提升是正常的;他曾任驻西段军部的参谋,对前进政策在西段所造成的后勤供应上的困难有切身的体会。后来,他自告奋勇提出愿负责指挥第七旅。 

当印度军队十分吃力地在克节朗河集结时,在这条小河另一边的中国部队却毫不费力地与他们齐头并进。九月十五日旁遮普联队同原驻在多拉哨所的阿萨姆步枪队那个排会合时,在这条小河与塔格拉山脊之间似乎只有两个中国步兵连。但是第二天又有一个连从塔格拉那边下来了。据情报说,还有一营中国军队驻在塔格拉后面的勒村;到了九月二十日,又有情报说中国方面在该地有两个团(相当印度的两个旅),师的炮兵和师的其余部分在错那宗,该宗在塔格拉北边,距塔格拉只约二十英里,有一条公路几乎可以直通塔格拉。此外,还有人看到,中国在棒山口(Bum-La)集结部队,达旺的古时商路即通过该山口。新德里的陆军总部收到了这些情报,但在十天至两个星期后才转到前方各级指挥部,如果要对制订计划和采取行动起什么作用的话,就太晚了。前方各级指挥部得到的情报是支离破碎的、没有加以适当评价的,也是不及时的。陆军本身的情报系统已经萎缩,而政府的情报局又不起作用。 

印度的军事情报机关(简称M.I.)的衰落可以追溯到英国统治的末期。一九四七年以前,印度军事情报机关里没有印度人,因此一九四七年后,它的全部人员都是新手。而且,许多事都由警官组成的情报局(简称I.B.)来处理。军事情报机关的作用也缩小了。情报局的影响和作用日益增长,而军事情报机关则逐渐萎缩,它的一些高级职位渐渐变成闲职或是往上爬的垫脚石。前面讲过,在现任局长马立克的领导下,情报局在政府举行核心会议时讲话很有分量。这种影响,归根结蒂来自马立克同尼赫鲁的关系。在那些年代里,同总理接近和得到总理的信任,是在政府中具有影响的先决条件,而马立克充分具备这两方面的条件。他原先是一个警官,能说会道,机敏过人。他掌握尼赫鲁的许多同僚和对手的档案材料,而情报工作在印度国内政治斗争中又很重要,这也使他同尼赫鲁关系密切起来。 

到了六十年代,马立克对印度国内政治的某些方面的意见愈来愈受到重视,而他对中国的行动的预言也几乎被当作事实一般而为人们欣然接受。他曾判断——还不如说他曾预卜——印度哨所一经设立,中国不会加以干涉;这是建立前进政策的信心基石。现在他又认为,如果印度对塔格拉山脊下面的中国部队使用武力,中国不会进行大规模的报复;这种看法同样地加强了文职领导人和新德里的军人们贯彻里窝那作战行动的决心。奇怪的是,这种无需担心中国方面会有强烈反应的信念,甚至否定了情报局本身提出的关于中国部队在麦克马洪线北面的一些地方加紧集结的报告,而且,这种信念也当然使尼赫鲁和他的顾问们充耳不闻北京在外交照会中明确地、反复地提出的警告:中国将作出反应,而且会作出最强烈的反应。马立克所依靠的显然是他的感官以外的知觉,而不是依靠搜集与分析情报的正规的工作规则。而尼赫鲁及其同僚们之所以那么过分地、不合情理地相信他的预言,其原因之一无疑的是他专拣尼赫鲁及其同僚们所要听的话讲。 

尼赫鲁及其同僚们是多么地相信这种认为可以不费很多周折就能把中国部队赶回塔格拉山脊那边去的看法,这可以从麦克马洪线已被越过这条消息所引起政治反应的强烈程度来测量。这则从提斯浦尔发来的消息,由一家通讯社在九月十日加以传播。印度政府起初想说服那家通讯社撤回这个报道。官员们对企图证实这一报道的新德里记者们说,这一报道是没有根据的。可是,那家通讯社支持它的记者;而且从印度东北部接着又发来别的报道,充实了最初的那个报道的内容;到九月十三日,一位官方发言人证实“有一些中国部队出现于不丹三国交界地区……”。即使在那个时候以及后来几天里,外交部的发言人在例行的晚间介绍情况时,对记者们还是闪烁其词,避免直截了当地说中国军队蓄意越过麦克马洪线。他在九月十四日说,“有一些中国部队看来是到了我们这一边。” 

关于中国部队越过塔格拉山脊的消息,印度政府要掩盖或捂住,其企图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政府可以不受激动的政治舆论的牵制,那么不管应当怎么办,政府总能更方便地处理当时的局势。但这种企图自然是注定要失败的。不仅是因为有新闻自由,首都的印度政治记者也有本事,而且政府就象筛子一样把消息泄漏出去。无论什么时候,首都的记者总是能够打听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总是知道得快些,而不是慢些。但这次政府最机密的决定在报上出现的速度之快是惊人的;关于这一点,后面还将讲到。 

因此,官方企图缩小塔格拉山脊所发生的事情的严重性就象企图用灭火器去扑灭燎原大火一样。批评政府的人认为,即使只有一名中国兵越过了麦克马洪线,而没有把他立刻驱逐出去,那么政府就违背了它向全国承担的责任;如果中国部队大举越过这条线,那么政府所采取的行动当然就应该激烈得多。自由党很快提出要尼赫鲁辞职,因为他“完全不能保护印度的边界”,人民社会党则要求政府对中国发出最后通牒。议会正在休会,但即使没有这个讲坛,一场政治风暴也显然正在刮起来,而这场风暴会比政府所曾经历过的更为猛烈。议会里的反对党当然是一片狂呼,然而危险的是国大党人对所谓中国再次无端的、横蛮的侵略同样地表示愤慨,对政府所采取的对策也同样地越来越感到不耐烦。 

政府的发言人和官员后来同记者们的私下谈话又作茧自缚。他们在介绍背景情况时表示,在政府看来,印度不能对中国的挑战不闻不问,因为如果让中国部队在塔格拉山脊下修筑工事,驻扎下来,那么,中国部队就会沿麦克马洪线全线进行一系列的这种试探和渗透活动。向记者介绍背景情况的发言人和官员们就这样含蓄地表示政府将采取行动。之后,他们还表示印度完全能应付塔格拉山脊下面的形势,从而使他们自己处于更加为难的境地。他们就助长了那种主张采取激烈行动的政治要求,也更促使人们指望政府会很快采取行动。 

文职官员们的上述表示,只不过是反映了高级将官们,尤其是东部军区的森将军所作的保证。他对第七旅在塔格拉山脊下集中所需时间的估计,一直是盲目乐观的。一部分的原因可能是他本人和某些参谋人员对东北边境特区情况的无知。地图上只有几英里路,那些在旁遮普平原呆惯的军官们估计部队在几个钟头内就可走到,而实际上部队可能要疲乏不堪地在高山中走上几天。不管如何解释,森将军起初告诉过文职官员,在九月二十一日前,在克节朗河地区将集中一个整旅的部队准备出动迎击中国部队。事实上,一直到十月初,才只有一个连的部队到达克节朗河增援那半营旁遮普部队。 

那位替部下撑腰的乌姆拉欧•辛格将军在第三十三军里必定是在进行拖延,换句话说,他不让陆军总部和东部军区逼着他把部队摆到他不能加以接济的地方,去发动一场他和他的下属指挥官们明知是不可能的战斗。 

塔帕尔将军虽然不接受前方指挥官们的看法,即认为要用能够在这个地区展开的兵力,把中国部队从塔格拉山脊下清除掉在军事上是办不到的;然而他对中国对印度的进攻可能作出的反应也感到不安。在九月二十二日国防部的会议上,塔帕尔说他觉得中国大概会对西段的印度前沿哨所进行报复,或许会把中国的主张线以东的所有印度哨所都打掉。他以前也曾表示过这种担心,但是文官们总是作出老一套的保证,强调申明中国不会发动全面攻击。国防部和外交部一致估计:在塔格拉山脊下面给中国部队一次猛烈的打击,以显示印度力量,不仅会使他们在那个地区后退,而且会使他们以后对印度在其他地区的行动采取更为默认的方针。他们认为,中国为了保持威信,可能不得不在西段采取一些局部性的小行动,来挽回在塔格拉山脊下面所遭到的失败。一、两个印度哨所,大概包括在加勒万的哨所,也许会丢掉;但为了把中国部队赶回麦克马洪线的另一边去,付出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这种看法是在外交部研究了中国政府的语调和态度后形成的,并且为马立克作出的估计所肯定。此外,与这种看法相吻合的是在新德里有一种普遍的信念,认为谁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公开袭击象印度这样孜孜于和平事业的国家。中国尤其不会这样做,因为北京对印度在联合国和其他场合对它的支持是感激不尽的。 

因此,九月二十二日的国防部会议拒绝了塔帕尔关于如果印度坚持在东段执行赶走中国人的计划中国就会在西段进行报复的警告,并重申要陆军把中国部队从塔格拉山脊南面赶出去的命令。塔帕尔乃请求把这项命令写成文字。 

在当时情况下,这一请求意味着抗议。梅农两天前已离开新德里去参加联合国大会,所以这位陆军参谋长满可以把他的疑虑讲出来而不必担心挨骂。但实际上塔帕尔提出上述请求只不过是要求按通常的惯例办事而已。按照政府正常的工作程序,这样一项事关重大的命令理应写成文字。而且,在这项命令中,应当联系到参谋局对情况的估计,应当申明采取这一作战行动所根据的国家政策是什么;这项命令应当是高屋建瓴地来谈这一作战行动,以便陆军参谋长了解他可以在其他地区进行什么部署(在这方面的关键问题是万一同中国发生战事,估计巴基斯坦会采取什么行动)。可是,非但赶走中国部队的命令始终没有写成文字,而且自从紧急局面开始出现后,在新德里很少用笔头来肯定一项命令或作会议记录。从讨论中国部队越过塔格拉山脊的第一次会议起,梅农就规定不得作会议记录。他表示,这样更有利于保密。这种措施对保密其实并没有多少好处;不过,到要追查谁应该对会议所作的决定负责的时候,就使得真相难于查明了。 

军人们也跟着照这样办事。陆军总部常常是用电话给东部军区下达命令,由塔帕尔打给森,一般不再补发电报予以肯定;森事实上常到新德里参加会议,因此可以当面给他下命令,自然也是口头的命令。当时,只有军部和军以下的单位才按正常的工作程序办事,但后来即使在这些单位也不这样做了,也许军官们认为叫他们传达下去的命令是不妥当的或是无法执行的,因此不肯写成文字。这不能说成是改革军队的官僚主义来应付紧急情况。当时机紧迫,生命和国家的安全取决于指挥官们所作的决定的时候,书面记录的必要性不是小了,而是更大了。川流不息的军事电报和报告打成一式双份或三份,抄送给下级和上级单位互通情况,可以最有效地保证一个政府及其军队能根据已经了解的各种因素,经过全面考虑来作出决定,并使作出决定的人承担责任。 

塔帕尔将军到九月二十二日才请求把赶走中国部队的命令写成文字,时间已经过晚了。这项命令下达给陆军事实上已有十天了。可是塔帕尔的请求仍然使文职官员们一时感到很为难。当时梅农在纽约,由国防部副部长科•拉古拉迈雅(K.Raguramaiah)代理他的职务。他认为肯定一项对中国采取军事行动的命令,超出他正常的职权范围(平时他是管国防生产的,不过问部长的事),但他总算是给梅农挂了电话。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陆军参谋长对于发出对中国采取作战行动的命令是否妥当提出了疑问,总理和国防部长又都在国外——也没有同国防委员会或者是它的留在新德里的委员商量。 

不过,塔帕尔用不着等多久就接到了书面的命令。几个钟头之后,命令来了,措辞如下:通盘的决定与前几次会议所讨论的相同,即陆军应作好准备,并尽速将中国部队赶走。据此,指示陆军参谋长一俟准备就绪,就应采取行动,赶走在东北边境特区的卡门边区(Kameng Frontier Division)[注:卡门是东北边境特区的五个区中最西面的一个区,塔格拉地区算是该区的一部分。]的中国部队。

命令是由国防部一个地位不很高的官员施•克•萨林签署的。 

对塔帕尔将军来说,这是经受考验的时刻。根据他军事上的判断,赶走中国部队的军事行动会引起中国的反应,而他的部队是没有能力对付的,他这种判断已遭到否定。他根据一生的军事经历和受过的训练而提出的警告,被当时在西半球正忙于联合国大会事务的部长撇在一边。塔帕尔的这种处境并不新奇,自从人类有战争以来,就出现过这种情况;他的出路也是很清楚的。拿破仑曾经简单明了地讲过:当总司令的人由于执行君主或大臣的命令而在作战中犯了错误,并不能免罪,因为发布命令的人离开战场很远,对最新的形势发展很少了解,或者是完全不了解。所以,任何一个总司令如果执行了他自己都认为是错误的计划,是有罪的。他应当说明理由,坚持改变计划,最后宁可提出辞职,也不要成为毁灭军队的工具。 

但是,就印度的情况而言,至少就塔帕尔而言,前例并不能使人感到宽慰。就在三年前,他的前任由于同梅农发生了一场冲突而提出辞职,结果是在维护“文官最高权威”的名义下受了屈辱,丢了面子。塔帕尔比不上蒂迈雅,而且即使蒂迈雅也没有胆量来对抗尼赫鲁。塔帕尔于是接受了上述命令,并把它传达给东部军区。 

如果说,蒂迈雅在一九五九年辞职未成是印度陆军无可挽回地衰落下去,走向被中国军队彻底打垮的道路的一个标志,那么塔帕尔在这时未能提出辞职就是另一个标志。他所作关于赶走中国部队的军事行动可能引起的后果的判断被文官当局轻率地否定后,他只有一条路可以继续反抗。在指挥系统中地位比塔帕尔低得多的达尔维准将,当时处境与塔帕尔相同,最后提出辞职来抗议。达尔维后来说得好:“辞职在一个民主体制中是部队长官所能采取的符合宪法规定的最后手段。这样做可以使全国的注意力集中到一个根本性的争端上去,让全国对文官当局和军事当局之间不同的意见进行辩论。在一个民主国家里,这是对付不称职的、不择手段的、或野心勃勃的政客们的唯一保证。”可是塔帕尔并不这样看。 

陆军总部向西部军区传达了经过肯定的赶走中国部队的命令后,告诫他们:即将开始的作战行动会促使中国人进攻一些印度的前沿哨所。因此,部队应处于戒备状态,如有可能,哨所的防卫应予加强。如果受到进攻,应坚持战斗。 

当公众的注意力以及在很大程度上政府的注意力集中到塔格拉山脊底下的事态发展上面的时候,整个九月份里西段的局势也日趋紧张。前面讲过陆军总部也拒绝了西段的地区指挥官的一切警告和反对意见。西段的地区指挥官与第三十三军的乌姆拉欧•辛格将军一样,也认为如果对中国部队再迫近些,他们就会猛烈地进行报复,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军事上没有力量去对付中国的进攻。中国部队在不久前开始占领那些位于印度前沿哨所的防御圈以外的空投区。九月二十二日,陆军总部下令给西部军区说,对方这种行动今后不能再予容忍;对企图占领空投区和插到空投区与哨所之间的中国部队应当开枪。那年夏天,文官们和新德里的军人们深信中国部队是不会还击的,可以说,印度只要象镇压老百姓那样打一阵枪,就可以暴露出中国部队对前沿哨所的威胁只是虚张声势而已。然而,赶走中国部队的命令,对在前沿的印度部队——经常只有一个排的兵力,有时只有一个班——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可以想象到的。在每一个场合,他们都是在数量上多五倍至十倍,装备上好得多的中国部队的炮口下面过日子的。 

赶走中国部队的命令经过肯定和下达之后,上面就一再催促下面执行。于是森命令普拉沙德从达旺前往推动。当时搞不到直升飞机,这位将军只好长途跋涉赶到伦坡;即使对健壮的作战士兵来讲,走这一程也是够受的,有个目睹者说,普拉沙德走到伦坡时,“看来够狼狈的”。且不说身体上受折磨,命令一个师长到前线去,除了使那些军事上一窍不通的人感到满足——为了尽快实施赶走中国部队的作战行动,一切能做的事都做了——之外,没有别的用处。况且这样做使他在三天的跋涉途中与全师失掉联系,离开师部的时间就更长了。 

那时达尔维准将已经把旅部设在伦坡,九月二十五日普拉沙德将军也到了伦坡。森曾下令要准备一份作战行动方案。乌姆拉欧•辛格把这个命令传达给普拉沙德,普拉沙德现在就叫达尔维准备这个方案。普拉沙德象达尔维一样地知道要赶走中国部队在军事上是做不到的,而准备这样一个方案只会加强最高指挥部对赶走中国部队的幻想。然而,如果这个方案把战术的与给养的问题提得足够有力,可能会对东部军区和陆军总部起教育作用;况且不管怎样,上面已经下令叫准备方案了。 

姑且不说给养问题,印度军队所面临的战术问题就是够吓人的。克节朗河仍然不能徒涉,架在河上的狭窄而又滑溜的便桥,全在中国炮火的射程之内。塔格拉山脊由西向东倾斜,因此从东面向前推进要爬陡坡。从中央向前推进,过了河朝山脊的正面上去,也是很陡的,而且中国部队的阵地处于居高临下之势。印度部队沿着这个方向前进,会被交叉火力消灭掉。唯一可行的途径是从西面去接近塔格拉这个目标,就是说,从一个叫章勒(Tsangle)的地方,到叫僧崇(Tsengjong)的山包,从这个山包可以从背后和侧翼进攻中国沿河的阵地。但即使这样一个纸面上的方案也全然是不现实的,因为它假定的前提是中国方面不会增援,也不会对印度的推进采取相应行动,而是守候在原地,最后不进行认真的战斗就后退。这就是新德里的设想,达尔维就得根据这种设想来制订方案,而不是根据他自己的军事素养所推断的中国部队的可能反应来制订方案。 

然而在达尔维和普拉沙德看来,在进攻方案中战术上的明显弱点还不是主要的,需要强调地、详细地说明的是作战行动前必须具备的各种条件。他们要使最高指挥部从这一方面看到里窝那作战行动是不可能实现的。 

在增派更多部队之前,需要空投和储存整个旅的三十天的口粮;要运来供一个旅进攻用的最低限度的大炮,即一个半中队的野炮和炮弹;还要有小武器、迫击炮和机关枪用的足够的弹药以及一个旅的全部的武器。要把这一切以及更多的物资在克节朗河储存好以后,作战行动才能开始。所需物资共计五百八十吨。要一个旅进攻一营装备齐全、固守着居高临下的阵地的敌人,要求这些物资决不是不合理的;然而在当时当地的情况下,这又是根本办不到的。哈东山口的陆路只能运送少量物资,况且脚夫也很少。一切物资都要空投到这个地区仅有的一块平地上,它在名叫章多的地方,在河的南边,比河面高出二千英尺。这个空投区很小,只有达科他式(Dakota)飞机才能发挥作用,因为这种飞机可以飞得很慢,有可能把载运的物资投到空投区里。即使这个地方也不能成为一个好的补给点,因为它距离部队的主要阵地太远,一切物资都要由士兵自己从这里经由陡峭难行的小道搬往前沿。可能空投给这个旅的炮,只有那些伞兵携带的小炮,它们的射程甚至抵不过中国步兵用的迫击炮,所以没有多少用处。更有甚者,这一切都有一个期限。除非所需物资在十月十日以前运到,否则就要在六个月以后才能行动。十月下旬就开始下雪,作战行动必须在此以前完成。 

乌姆拉欧•辛格将军在九月二十六日乘直升飞机到伦坡。他看了达尔维的方案,建议把所需物资写得再多些,并写上应当更加审慎行事的意见。随后他同意了经过修改的方案,并把它作为他自己的方案,在九月二十九日拿到东部军区交给了森。 

这时,在新德里的政界人士,包括政府官员、国大党和反对党,都感到不耐烦了。从一开始官方的评论和情况介绍就是满怀信心的,赶走中国部队的命令也没有真想保密。关于这个命令,英国《泰晤士报》在九月二十三日的一条消息中作了报道,几天以后《印度时报》在下述的报道中加以证实:印度政府十天前作出必要时使用武力把中国的入侵者撵走的政策决定。据此,已对陆军发出训令说,如果中国部队不在适当的时间内自行撤走,陆军应采取必要步骤把中国部队从塔格拉山脊这边的印度领土上清除掉。陆军当局受权自行选定最适合于实施这样一个作战行动的时间和战术,这一行动的目的并不是把中国入侵者俘虏过来,或给予杀伤,而是逼使他们撤回到边界的他们一边去。 

很明显,不管向记者介绍情况的人是谁,他仍然希望只要印度“嘘”一声,就可以把中国人吓回塔格拉山脊那边去。这种认为印度的目标能很快地、轻而易举地达到的乐观想法,开始时激起了公众翘首期待的兴奋心情;但是,随着时间的消逝,政府所作的保证并未见诸行动,已经泄露出来的要发动进攻的诺言也没有兑现,公众原先对政府表示的决心所感到满意的心情冷了下来,转而怀疑政府是在虚张声势。 

塔格拉地区发生小冲突的报道,使人们更加失去耐心。九月上半月,克节朗河沿岸还平静无事。在双方对峙的初期,对方还隔河小心翼翼地表示过一番友好,中国兵向没有烟抽的印度兵赠烟,甚至把一些误投到中国地区内的印度空投物资交还给印度方面。中国部队通过扩音器告诉印度部队说,两国政府即将举行会谈来解决边界问题,并且要求他们审慎行事,不要开火,以免使局势恶化。在这个时候,中国方面继续进行防御准备,挖掘壕沟,清除射线内的障碍物。达尔维准将回忆道,“有时,中国人还很大方地通知我们说,他们要砍倒一棵树,如果我们听到树倒下来的声响,不要受惊。”然而,两军对峙,剑拔弩张,又近在咫尺,发生冲突是不可避免的。第一次开火发生在九月二十日。中国部队从一开始就在第二号桥的南端设立了一个警戒哨所,印度部队企图把他们赶回去。中国对九月十七日发生的一次事件的叙述如下:两个中国哨兵在值勤时……六十多名印度士兵从三面向他们逼近。那两个中国士兵立刻向他们高喊,要他们停止。但是印度军队却以更快的速度逼近他们。有几个印度士兵在约十公尺的地方围着他们,有几个士兵还在三公尺处逼近一个中国哨兵,印军还举着英制步枪和加拿大制轻机枪对准中国哨兵,大叫大吼,肆意挑衅。 

这个哨所看来又与九月二十日发生的事件有关。关于后一事件,双方都指控对方首先开枪,可是在这次事件中两名中国士兵死亡,五名印度士兵受伤。 

北京提出抗议,要求“印度方面立即停止进攻,立即……撤出”,并警告说,如果印度部队开枪射击,中国方面将进行自卫,予以还击。照会说,该“……地区的势态极为险恶,战火可能在那里发生。”(《人民日报》用同样的语调写道:“局势是险恶的,后果是严重的,我们要正告印度当局,勿谓言之不预也。”印度的答复和反抗议使用了几乎与北京相同的语言,要中国“停止在印度境内的侵略活动”,退回到塔格拉山脊以北,否则“要对一切后果负责”。双方都在拔刀——但印度的刀鞘里却是空的。 

印度官方指责中国方面挑起塔格拉山脊下的互相射击,这就使记者和政界人士提出更为迫切的问题——陆军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交给它的任务呢?印度政府重要成员和官员们则加以搪塞,说是前方指挥官们办事拖拉,甚至比拖拉还要糟糕。内政部长夏斯特里十月初向我介绍背景情况时说,陆军由于长期处于和平状态已经失去战斗精神,不过正在更换一些指挥官加以补救,必要的行动即将开始。一些官员在向记者介绍情况时则更加直截了当,他们毫不隐讳地把上述情况归咎于前方的军官,归咎于乌姆拉欧•辛格将军。 

九月二十九日乌姆拉欧•辛格从伦坡到了勒克瑙东部军区,向森将军递交了书面意见和行动方案。森拒绝接受乌姆拉欧•辛格所开列的作战行动所需物资清单。前面说过,事实上这显然是不可能办到的。乌姆拉欧•辛格在他的方案被否定后,就书面提出抗议,指出命令他采取的行动是不切实际的,森对局势的处理也是不恰当的。东部军区正在直接指挥连、排的行动,他问道:是否可以请他们履行自己的正当职责,只给下面规定任务,而把方法问题留给在现场的人去处理。 

乌姆拉欧•辛格的抵抗使森和塔帕尔将军掉进他们自己设置的陷井中。他们一开始就向文官们保证:赶走中国部队的作战行动是可行的,是可以立即而又迅速完成的。(他们担心的是在边界的其他地方的反响,而文官们保证说,中国不会作出全面的反应,所以这一点也就解决了。)可是三个星期过去了还没有采取行动,而现在乌姆拉欧提出的意见、方案和要求,把问题摆得很清楚:如果还让他负责,里窝那作战行动根本不会开始。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看来很尖锐。但事实上对森和塔帕尔来说,解决办法很简单——把乌姆拉欧•辛格免职就是了。森提请陆军总部注意乌姆拉欧•辛格的书面抗议并说这证明辛格脾气很大,采取不合作态度。十月二日,塔帕尔和森请梅农批准撤掉辛格第三十三军军长的职务。梅农同意。据森讲,他请梅农委派马内克肖少将去接任——就是那个一年前因为对国防部长及其亲信出言不逊而受到指控的山姆•马内克肖。照森的讲法,梅农“蹦了起来”,断然拒绝。虽然马内克肖受到控告后已被宣布为无罪,但是梅农却一直阻挠他晋升为中将。梅农显然已经决定:不能仅仅因为需要马内克肖来负责对付中国部队的军事行动,而起用这个批评过他的人。这又是一个转折点。假如梅农不念旧恶,假如塔帕尔或森以辞职相要挟坚持马内克肖的任命,那么,马内克肖毫无疑问会采取同乌姆拉欧•辛格一模一样的立场。也许正是估计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梅农的决心就更大,森也就更容易接受梅农的决定了。 

由谁来接替乌姆拉欧•辛格的问题暂时挂了起来。不过,梅农、塔帕尔和森商定,不能简单地撤掉乌姆拉欧•辛格的第三十三军军长的职务,而应当成立另外一个军去负责东北边界的作战行动。作出这一决定的理由是什么,在档案里查不到,但这是明摆着的。首先是要使事情看起来不那么突然。如果简单地撤掉乌姆拉欧•辛格的职务,人们必然会提出问题。假使真相透露出来,他之所以被免职是由于他对政府已答应的对付中国部队的作战行动是否切合实际的问题,同上级有意见分歧,那就泄露了内部秘密,公众和政界就会鼓噪起来,其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应当悄悄地把他换掉,而最不露痕迹的做法是让他继续当一个军的军长,但解除他指挥里窝那作战行动的责任。要这样做,最实际的办法是把第三十三军的任务分成两部分:对那加人和对东巴的边界上的作战行动,移交给一个新成立的军负责,由乌姆拉欧•辛格指挥以保持连续性,第三十三军继续负责东北边境特区和里窝那作战行动,但由一位新军长指挥。可是这样做会产生另一个难题——第三十三军的参谋人员怎么办呢?可以假定,他们研究了下级单位的看法后曾向乌姆拉欧•辛格提出过自己的看法:同意乌姆拉欧•辛格的判断,也认为赶走中国部队的作战行动是不切实际的。派一个新军长去领导一个旧参谋班底不会有好结果的。他的部下对情况比他要熟悉得多;而他一上任就得否定他们的一致意见,这只有一个极其执拗的人才可以办到。 

于是就决定成立一个新的军,由一位新的军长指挥,这个军应负责立即实施里窝那作战行动。梅农、塔帕尔和森既要不动声色地把乌姆拉欧•辛格弄掉,又要使赶走中国部队的作战行动立即开始,这就促使他们集中了所有可以采取的办法中的最不利的因素。如果按照通常的建制调整进行这种变动,那么就会给予几个星期,最好是一、两个月的时间,来组成一个新的军,并使它把任务担负起来。而在一夜之间白手起家组成一个军,并且一组成就要担负一项重大的作战行动,这在军事史上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当然,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这个新的军,番号叫第四军,起初只是一个空架子,是使梅农、塔帕尔和森所允诺的行动能够很快兑现的一种对外联系的政治工具。他们要能够很快实施里窝那作战行动而又要避免在诸如敌我的力量对比、弹药和食物的供应之类的琐碎枝节上继续扯皮下去,这样做是唯一的办法。 

他们想出成立一个新的军的主意后,就物色一个能对作战计划不抱怀疑的人担任指挥。这样的人倒是现成的:考尔将军从九月三日起就在克什米尔休假。梅农本来是反对这位参谋局长在边界形势如此紧张的时候度假的。但考尔指出,尼赫鲁、莫拉尔吉•德赛以及梅农本人都拟于九月份里离开印度;他又讲到,形势不会真是那么危急,并坚持要休假。在陆军奉命要把塔格拉山口下面的中国部队赶走的时候,塔帕尔虽然担心中国会作出剧烈的反应,也没有把他的参谋局长找回来。考尔也认为没有必要在危机日益严重的时候缩短假期。不过尼赫鲁十月二日要从国外回来的消息似乎使他感到有必要打断他在山里的假期,到首都来呆几天。十月一日,他回到新德里。第二天,塔帕尔就抓住他,叫他重新管起参谋局长的工作来。到了十月三日深夜,又决定由考尔去负责新成立的第四军。 

在这样的时刻派参谋局长去当军长,是不寻常的。如果重大的作战行动即将开始,作为陆军总部关键人物的参谋局长,是起着与军长一样的决定性作用的。只有在参谋局长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出色指挥官的情况下,这种措施才合乎道理,而前面说过,考尔的情况决非如此。可是他自己一定是把指挥一个新的军看成是一举成名的机会。作为前进政策的创始人,考尔也深信中国不会对印度的挑战作出大规模的反应。当他刚回到参谋局,森和参谋们向他介绍情况时,一定把里窝那作战行动说成是极为简单的事,只是因为乌姆拉欧•辛格及其下属在前方的军官作事拖拉和胆小怕事才没有必要地被耽搁下来。考尔从未亲自指挥过部队作战,这是他的经历中的一个缺陷。他手下的联络处的人员为他所做的掩饰,虽然在政界人士和公众眼里可以蒙混过去,却绝对骗不了陆军里的任何人。眼下他有机会去负责一项关系重大而又痛痛快快的作战行动;这个行动可以迅速地、戏剧性地完成,使他能满载胜利,回到对他深表感激的首都。这真是考尔得意洋洋的时刻。[注:考尔自己在叙述这些事情的经过时说,他接受第四军军长的任命是有疑虑的,不过作为一个尽职的军人,他同意了。塔帕尔将军和森将军告诉作者说,考尔是自告奋勇的。当作者问梅农为什么要任命考尔时,他回答道,“只有他一人自告奋勇”。]

尼赫鲁和梅农一定是把考尔看成救星。有了考尔担任指挥,他们就可以指望在议会复会时或者复会后很短的时间内完成赶走中国部队的作战行动。他们两人都深信这将是个痛痛快快的行动,因为中国不会进行反击。一边是尼赫鲁和梅农,一边是塔帕尔和森,他们一起表演着幻想四重奏。这两位将军深信,如果中国不作出反应,里窝那作战行动可以迅速地胜利完成;尼赫鲁和梅农则深信中国人不会作出反应。这两种幻想融合成一个信念:只要物色到适当的指挥官,很快将大功告成。尼赫鲁从国外归来(从伦敦返国途中访问了加纳和埃及),仍一如既往深信不必担心中国会进行重大的报复。当塔帕尔向尼赫鲁表示他担心中国可能在西段进行反击时,据考尔说,尼赫鲁回答道,他有“充分理由相信中国不会对我们采取什么强烈的行动”。

考尔在被指派为第四军军长的当晚去见尼赫鲁。对尼赫鲁当时的想法,他是这样叙述的:[他说]他同意外交部的一些顾问的看法,即我们容忍中国部队入侵我国领土实在太久了,现在已经到了我们必须采取——或者显得是在采取——强硬立场而不计后果的阶段了。他认为,中国用进入多拉的方式来实现对东北边境特区的领土要求,我们就必须用尽一切办法争夺多拉。他希望中国能明白事理,撤出多拉;如果不撤,我们就只能把他们从我们领土上赶走,或者至少是尽我们最大力量试图这样去做。尼赫鲁说,如果我们不去采取这样的行动,政府就会完全丧失公众的信任。 

考尔在这些事情上讲话不一定可靠,不过他对尼赫鲁的观点作的这一概括听起来象是真的。尼赫鲁又一次被当时的事态牵着鼻子走。如果事态按照原定的方向发展下去,就可能导致军事的灾难;但也可以肯定,如果尼赫鲁这时企图改变方向,“政府会丧失公众的信任”。 

十月三日,考尔通宵忙于挑选军部的工作人员,半夜里把他们叫起来。第二天早晨,他就飞往提斯浦尔,这也是他一生命运的转折关头。他的同伴后来在作证时说,他在飞机上告诉他们:各家报纸第二天早晨会把他的任命登作头条新闻;他还说:假如他的使命失败了,政府也就难免要垮台。 

当塔格拉山脊下面的形势向着高潮发展的时候,印度同中国进行着外交交涉的最后一个回合。在边界的小冲突发展成为战争之前,他们是否会再次进行会谈?如果要会谈,他们讨论问题的范围将是什么?象以前一样,中国建议举行会晤;象以前一样,印度加以拒绝。 

八月份,印度通知北京说,他们乐意在新德里接待一名中国代表来讨论双方共同从西段有争议的地区撤出的问题。这就是一九五九年印度所建议的双方撤至对方所主张的边界线以外,而且,如同尼赫鲁现在再次向议会保证的那样,“很显然,这包含[中国人]撤出一个很大的地区,我们撤出一个很小的地区”。按照印度照会中的用词,这个建议所提出的措施可以“恢复近五年来被武力更改的该地区的边界状况和消除该地区目前的紧张局势,以便为举行和平的讨论造成适当的气候”。[注:见第二章]

所以印度的立场是首先讨论在西段共同撤出的方式,就是中国从印度提出要求的一切领土上撤出,而印度仅仅从最近设立的前沿哨所和早些时候在碟穆绰克设立的哨所撤出。一旦上述撤退完成后,印度准备在一九六O年双方官员报告的基础上进行会谈。不过会谈将不涉及全面的边界的解决,只涉及“国际边界”——即印度所主张的边界线——的次要的、细微的调整。 

北京在九月十三日的复照中指责印度在“寻找借口拒绝……讨论边界问题”,指出印度在西段的军事行动变本加厉,印度的政策,即尼赫鲁所说的双重政策,等于“假谈真打”。如果真想谈判,中国是欢迎的;但是“打,中国是要抵抗的”。北京再次提出周恩来在一九五九年首次提出的建议,即双方的武装部队沿边境全线各自后撤二十公里,并极力主张两国政府应该迅速在双方官员报告的基础上作进一步讨论。“中国政府正式建议,两国政府指派代表轮流先在北京,后在德里从十月十五日起开始进行这种讨论。有关细节,通过外交途径商定。” 

双方看来在再次进行讨论问题上有所接近。然而双方所建议的讨论内容是不同的,这种差异是关键性的。 

九月十九日,新德里表示同意按中国提议的日期在北京开始会谈——不过要进行的是印度所建议的会谈,而不是中国所建议的会谈。新德里的复照说,“印度政府准备在适当的级别举行进一步的讨论来制定恢复近年来被武力改变了的西段状况的措施,并且消除该地区目前的紧张局势。”如果中国表示接受印度的提法,就可以安排在十月十五日举行会谈。这时,旁遮普联队已进入沿克节朗河的阵地。但印度的建议只是谈西段问题;印度根本拒绝讨论东段问题。 

十月三日中国答复时,克节朗河一带的形势变得象西段一样紧张。中国认为印度的建议,即“中国从自己的大片地区撤退,然后才能讨论中印边界问题”,是绝对不能同意的。中国方面说,他们反对会谈有任何先决条件,但是并不反对讨论印度方面可能提出来的任何问题。他们因此建议印度代表在已经协议的十月十五日到达北京,各方都同意讨论对方愿意提出的边界问题的任何一个方面,并且明白表示中国会提出塔格拉山脊下面的形势问题。这样,如果中国的建议被接受的话,两种迥然不同的会谈可以并在一起。 

印度政府原来同意讨论从西段互相撤退的问题,然而它在十月六日的复照中甚至连这一点也翻悔了。照会宣称,“不在胁迫下或在不断的武力威胁下进行任何会谈和讨论”。只有在中国部队撤出塔格拉,而且北京明确同意只谈双方从西段撤退的问题之后,印度才能谈判。中国把印度这种态度描述为“终于……断然关闭了谈判的大门。” 

在印度看来,中国是利用对东部边界进行一次新的蓄意的入侵,使麦克马洪线列入会谈的范围,从而导致成为全面谈判。印度立场的核心是它坚决认为麦克马洪线绝不能重新谈判,所以,他们拒绝讨论塔格拉山脊下面的形势是理有必至,甚至事有必然的。印度的公众对政府迟迟不能使麦克马洪线不容侵犯的诺言兑现越来越感到不满;由于这种不满,舆论更加坚决反对同中国举行任何会谈,而且政府如果同中国重新会谈,不管新德里的说法如何,舆论肯定会把这事看作是对中国的姑息,从而对政府进行猛烈抨击。八月间,北京曾撇开印度提出的先决条件,而采纳新德里关于双方进行讨论的想法,[注:见第二章]这就使印度政府陷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但印度政府在十月六日的照会里翻悔了原议,使自己摆脱了这种窘境。 

印度断然地、毫不含糊地拒绝了会谈,可是它在照会中却又谴责中国阻挠会谈,硬说拒绝谈判的是北京。这样,印度翻悔了暂行同意举行会谈十天之后,又在一个照会里指责说,“中国政府不仅拒绝举行会谈和讨论……而且在东段……制造进一步的紧张和冲突。”这里说的东段就是指塔格拉山脊下面。象往常一样,大多数旁观者接受印度的说法,特别是因为尼赫鲁到最后还表示他是愿意并且随时准备会谈的。他在返回印度后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总是准备举行会谈的,只要对方是正经的,对我们是合乎自尊的。我从来不拒绝同任何人谈。” 

考尔离开新德里的第二天,报纸的大标题很灵地应验了他在飞机上所作的预言。 

成立特种部队赶走中国军队 

考尔将军亲赴东北边境特区指挥 

印度陆军待命大举出击 

有两家报纸的报道说,考尔受政府的特别委托去执行把中国部队赶回塔格拉山脊另一边去的任务。《印度时报》把考尔描绘为“一位有非凡的勇气和干劲的军人”。那两篇报道都用了“特种部队”的字眼。考尔本人或是他的部下在他的指示下,根本不顾考尔的任命和新军的组成是最高军事机密,向两家主要报纸的政治记者介绍了情况。事已至此,国防部只得予以弥补,在当晚证实这些事实,但是指出:成立新军是一种通常的行政性的改组,并不存在成立特种部队的问题。他们说,麦克马洪线上的形势完全在印度掌握之下。人们原来乐观地期待着陆军会很快从东北边境特区的印度土地上把中国部队赶走。当然,国防部的这种搪塞的说法一点也没有减低这种期待的心情。 

考尔和他亲自挑选的一批军官在十月四日快傍晚的时候抵达提斯浦尔。森将军在机场迎接他,这种把部队礼仪规格颠倒过来的作法正说明了当时存在的实际情况。名义上,森是考尔的上司,但是事实上考尔却是统帅,他是受尼赫鲁本人的委托来执行一项重大的作战行动,并直接向新德里报告。从这时起,森和他的东部军区就退居次要地位,只是在考尔因病暂时离开前线时才重新露头。 

考尔一到提斯浦尔,就正式通知陆军总部他已经就任。虽然当时考尔手下只有少数骨干,第四军本身也只是个空名,但乌姆拉欧•辛格提出要借给考尔一些熟悉情况的第三十三军的参谋人员时,考尔却谢绝了。对考尔来说,大概对陆军总部来说也是如此,这证实了成立第四军仅仅是为了使考尔能直接指挥里窝那作战行动的一种手段。考尔的任务是在这次作战行动中指挥第七旅,任务完成后就返回新德里担任原职。在考尔回去前,参谋局长职务由他的副手代理,并没有指派新的参谋局长。里窝那作战行动完成后,第四军就可以结束,或者在一名新的军长领导下正规地建立起来。 

考尔、森和乌姆拉欧•辛格的会面一定是一个难堪的场面。森和乌姆拉欧•辛格长期来是敌对的,现在森又把乌姆拉欧•辛格换掉,这只能使他们的关系更僵。另一方面,乌姆拉欧•辛格和考尔自早期在陆军时就是老朋友。乌姆拉欧•辛格重述了不可能早日实行里窝那作战行动的看法。考尔当然是把他的前任的意见当作耳边风。 

东北边境特区的军事部署在前几个星期里已起了一些变化。从印度中部调来了另一个步兵旅(第六十二旅),但马上就拆散了,它的三个营分派到三个地方,然后又进一步分散。情报局局长马立克在陆军总部的地图上把中国部队可能渗入的地点标了出来,于是印度部队就被派往他挑选出来的这些地点,而对全面的军事部署却丝毫不加考虑。马立克认为有的地方是漏洞,于是就把两个新来的营派去堵塞漏洞。另一个营——第四高尔瓦尔步枪联队(4 Garhwal Rifles)则被派往达旺加强第一锡克联队的防务。(达旺现在成为一个单独的旅管区,临时旅部由一个炮兵军官领导。)第六十二旅旅部设在米萨马里平原上,旅部下面没有部队,旅长不久也撤换了。 

在森的直接命令下有两个营开往塔格拉地区,一个是第九廓尔喀步枪联队(第一营),即在东北边境特区呆了三年准备前往旁遮普和平驻地的那支部队,另一个是第二拉加普特联队(2 Rajput)。拉加普特士兵们也是刚结束在东北边境特区的三年巡行任务,正在平原准备开往北方邦。他们原来是在边界东端的瓦弄一带活动的;如果真的考虑到在东北边境特区进行全面作战的可能性,那么就应当把他们派回瓦弄地区去,但是他们却被划归第七旅指挥,奉令进驻伦坡。由于公路不通,只能用卡车把他们运到德让宗;从那里他们就要步行翻越色拉山口到达旺。他们不能适应那样高的地方。他们穿着夏季的单衣,在连绵不断的霪雨中行军,在野外宿营。他们在达旺休息一天后,九月二十四日才到达伦坡,在路上足足走了两个星期。廓尔喀士兵在九月二十六日左右开抵伦坡。这样,第七旅名义上有了三个营的兵力。可是新来的两个营在长距离强行军后已精疲力竭,严重减员,而且只携带轻武器和子弹带里能装下的子弹。拉加普特士兵到达伦坡的第二天,达尔维准将就派他们的一个连去克节朗河增援旁遮普部队。 

当考尔就任时,印军的部署如下: 

在克节朗河:第九旁遮普联队,加上第二拉加普特联队的一个连,还有一个中型机枪排(两挺机枪)。 

在伦坡:第七旅旅部,第二拉加普特联队的另外两个连,第九廓尔喀步兵联队(第一营),一队重迫击炮,一个机枪连的剩余部分和几名工兵。还有一个步兵营,即第四近卫军联队(4 Grenadiers),正在开赴伦坡的途中,十月九日才到达。 

在达旺:第四炮兵旅所属的两个步兵营(第一锡克联队和第四高尔瓦尔步枪联队),第七旅调走后,由该旅负责达旺的防务;他们有几门山炮和重迫击炮。 

在东北边境特区其余地方:在第五步兵旅管辖下的五个营,但分布得很散,实际上每营一般不超过两个连。还有一个营正在去瓦弄途中。 

再细看一下克节朗河地区部队的分布:四个步兵连分布在长达七英里左右的沿河前线上,要三天时间才能从一侧走到另一侧。十月初,森下令占领塔格拉山脊最西端的章勒。这个地方控制着通往西面的主要山口的通道,达尔维和乌姆拉欧•辛格都说在赶走中国部队的作战行动开始之前,不应占领章勒。他们认为,过早地占领章勒,就会暴露印度的意图,使中国部队预先提防。森否定了他们的意见,在十月四日把旁遮普部队一个连派往章勒,从他们当时的阵地前往章勒要走两天。森还下令说,第七旅在开始行动前储备十五天的给养,而不是乌姆拉欧•辛格规定的三十天的给养。乌姆拉欧•辛格对这项他称之为军事上错误的命令提出了抗议。这大概是他被调往那加和巴基斯坦前线去之前发出的最后一次电报。 

十月四日,当考尔、森和乌姆拉欧•辛格在提斯浦尔商谈的时候,第四师师长普拉沙德又一次到伦坡去见达尔维。达尔维问到:他们和乌姆拉欧•辛格提出的关于实施里窝那作战行动的意见和方案的下落如何?据达尔维说,普拉沙德当时回答说:“你听着,老兄,没有人对你们那个乱弹琴的意见发生兴趣。他们关心的只是你们发动赶走中国部队总攻势的日期。”接着他告诉达尔维说,考尔接替了乌姆拉欧•辛格,并命令达尔维立刻前往克节朗河。达尔维提出抗议:“我对他说,高级军官在夜里象小偷一样跑掉,太不体面了。我们怕谁,是怕中国人,还是怕我们自己的上司?”不过他当然还是走了。 

考尔本人第二天来到伦坡。他离开提斯浦尔是为了去会见在赴克节朗河途中的普拉沙德的。他告诉他的部下,在里窝那作战行动完成之前,他是不会回去的。但是在起飞之后他又决定去伦坡。他在中午到达。当时达尔维已赴克节朗河,代理他职务的旅参谋长与别的军官一起去看究竟是谁突然乘直升飞机来了,结果这个旅参谋长第一个挨到了考尔的训斥。考尔告诉他,新德里的印象是这个旅不大愿意执行目前的任务,并说凡不能坚决执行上级命令的军官都要撤职,他命令当时在伦坡的部队马上开拔,前往塔格拉地区。旅参谋长提出异议说,该旅在克节朗河没有办法搞到给养。考尔却草率地加以否定,并说,成吨成吨的物资正空投到章多(事实上由于气候关系,那里的空投区已经关闭五天了)。旅参谋长又提醒他说,空投到章多的物资可以找回来的大约只有百分之三十。考尔驳斥道:“我的命令是:要末找回来,要末饿肚子。”他后来所作的唯一让步是答应部队可以在第二天拂晓开拔,而不是马上开拔——当时离开天黑,只有一个钟头了。于是,廓尔喀联队和拉加普特联队在十月六日开拔了。他们仍旧穿着单军衣,每人只携带一条毯子,五十发子弹和轻武器,其他武器有的留在伦坡,有的从平原到伦坡的强行军途中就丢下了。通克节朗河有两条路,他们奉命走的是更艰险的那一条,要翻过一万六千英尺高的嘎坡第一山口,然后下到一万四千五百英尺高的章多,在那里待命。行军的条件非常恶劣,当时士兵们已疲惫不堪,据达尔维讲,有些人就死在山口上或死在章多。 

考尔接着飞往色基姆(Serkhim),那里连夜为他开辟了直升飞机降落点。在那里,他见到普拉沙德。第二天,即十月六日,他向陆军总部发了一个很长的电报。这份电报反映了他从普拉沙德那里了解到的情况,或许也反映了乌姆拉欧•辛格在提斯浦尔带警告口吻向他强调指出的问题。电报里他强调面临的困难。他报告中国部队在塔格拉山脊下增兵很多,显然配有大炮、重迫击炮和中型机枪,“他们还拥有无后座力炮和自动步枪以及其他危险的武器”[注:选用这个形容词暴露了考尔的老底。对作战的士兵来说,“危险的”武器只是那些保险拴有毛病的武器。]。目前看来,在塔格拉山脊下的那个中国营的后面,有一个团作为后盾。不过,考尔说,他正根据这一情况加速集结印度部队,并答应在十月十日开始里窝那作战行动。他在“采取一切可能的步骤,机智克敌,以实现我们的目标”。但是他警告说,中国部队是有可能击溃印度部队的。因此他建议空军应保持戒备状态,以便必要时能迅速地在空中展开攻势进行支援,以挽回局势。 

乌姆拉欧•辛格曾在他的意见书中提出,如果到那时能集中足够的给养,才可于十月十日开始行动。现在考尔却在没有所规定的补给基地的情况下,把十月十日这个日期定为开始行动的限期。考尔答应在四天内开始赶走中国人的作战行动,所以时间一刻也不能放松。在克节朗河附近,没有降落直升飞机的地方,唯一平坦和没有障碍的地区是处于中国的那一边。因此,十月六日一早考尔一行前往多拉哨所时,只能步行翻过哈东山口。考尔走得很急,超过他体力所能支持的程度——他并不比他的士兵们更能适应这样高的地势。有一段路他让一个健壮的西藏脚夫背着他爬上山口。许多士兵也是很吃力地爬上这条山路,他们看到他们的军长骑在人背上从身边过去。 

十月七日午后不久考尔到达多拉哨所,然后把剩下来的时间全用来研究地形。地形是不可能鼓舞人心的。克节朗河仍然是水深流急,河谷里丛林密布,部队离开小道就很难运动,能够开展火力的射界也很有限。在印度一边,从河边开始,地势逐渐升高,约达五百码左右,然后陡然直上哈东山脊,山脊高于河床约四千英尺。章多的空投区位于该山脊的顶峰。在北部中国占有的一边,徐徐升高的地方更窄,上升到险峻的塔格拉山脊的地势更陡,大部分地方几乎是悬崖峭壁。不过河的北岸有一处通向一个平坦的牧场,长约一千码,然后升高到一个叫僧崇的山头。这个山头可控制并可从侧翼迂回多拉哨所正对面的中国阵地。所以占领僧崇是达尔维最初的进攻方案中的第一阶段目标。 

印度的阵地和交通线是在中国部队的控制之下。中国部队除使用步兵以及挖掘和清除树木的工具外,还有不少民工协助。他们修筑了坚固的工事,工事间有交通壕并组成了难以接近的火力网。然而印度部队却连挖掘工具和斧子都很少,不能很有效地挖掘工事。他们企图用挖掘工具和铁铲砍伐树木,遭到了中国部队的嘲笑。 

十月七日晚上,考尔巡视现场后,又给新德里发了电报。他的电报很不寻常,电报是绕过正常的途径直接发给陆军总部的,只抄送东部军区。不仅如此,电报长得要命,东拉西扯,漫无边际,甚至如谈轶闻趣事一般,象是从前线写给家中一位疼爱自己的叔叔的信件,而不大象一份军事电报。电报是由考尔口授给随从军官的,当随从军官累得记不下去时,就口授给达尔维准将。达尔维后来说,“记录员的差使安在心烦意乱的老资格的准将身上,可有点不大相称。”电报由通讯兵送往伦坡;从伦坡再用电话口传到一个无线电站,然后译成密码,经由提斯浦尔发往新德里。考尔的电报太长,有时要发上八个钟头,堵住了无线电路,使其他电报都发不成。即使是最优先拍发,考尔从克节朗河发出的第一份电报,也要三天后才到达新德里。 

考尔在十月七日的电报中叙述了他所面临的困难。他现在才说,中国在塔格拉山脊下面的兵力已增至一个团;印度部队的供应情况濒于绝境,印军所有的弹药仍然只限于装在子弹带里的那些(每人五十发),从那天开始不得不扣紧口粮定量;冬衣也缺乏,三个营中有两个营穿着夏天的军衣,每人只有一条毯子,而当晚要在一万五千英尺的高处露宿(考尔没有说明这是他自己的命令所造成的结果)。自从印军进驻克节朗河以来,部队所报回的情况一直是这样说的,考尔这时也无非是用自己的语言重新加以描述而已,所不同的是自从他命令第七旅的其余部分进驻该地以后,局势更形危急。然而,他在电报中接着写道:虽然有这一切困难,我正在采取各种可能的步骤来执行政府和你[指塔帕尔将军]给我的命令。但是我必须指出,尽管我们在即将开始的作战行动的最初阶段能够获胜,但中国部队势必进行有力的反击……把我们从已夺到的阵地上赶走。我没有力量对付这种威胁。鉴于这一地区的作战行动的重要意义,我建议现在就集结陆军和空军所有的力量,以便于恢复有利于我方的形势。 

考尔说,他自己要与第七旅呆在一起,直到整个作战行动结束为止。 

考尔原来认为中国不会还击,因此,他自告奋勇去指挥的作战行动将能轻而易举地完成。现在这种信念显然受到严重的考验。下级所作的关于中国阵地上的兵力、武器威力以及对方增援的方便条件等方面的报告,他再也不能视为怕打仗的军官们的夸张说法而置之不理了。他可以亲眼看到他自己所描述的全部情况,因为中国部队并没有企图隐蔽自己的武器和兵力。但是,“虽然有这一切困难”,他还是要照样进行里窝那作战行动,而且要按照他原定的日期,即十月十日,开始行动。他将命令第七旅去进攻的敌人,在人数上至少与印度方面相等,又可以很快得到增援;武器配备上要强得多,而且占有巩固的防御阵地。而他却要他的这个旅在取得当时要发动进攻所必需的火力支援、弹药和后备给养之前就发动进攻。这就象是要手中没有拿着弹弓的大卫去打戈里阿斯[译者注:大卫(David)是公元前一世纪的以色列国王。传说他当国王前,曾用弹弓和石块杀死腓力斯坦(Philistine)国的巨人戈里阿斯(Goliath)。],或者象是第七旅的冲锋[译者注:1854年克里米亚战争中,英国轻骑兵旅向俄国的炮兵阵地发起冲锋,因指挥错误,造成重大伤亡。后来英国诗人泰尼生(Alfred Tennyson 1809-1892)写了《轻骑兵旅的冲锋》一诗。作者在此处把印军第七旅向中国部队发动进攻比作轻骑兵旅的冲锋。]。灾难是不可避免的了;从考尔发出的电报中可以看出他已开始意识到这一点。他两次警告新德里说,他固然担保作战行动开始时能够取胜,但是他缺乏足以抵挡反攻的后备力量,所以要求“集结陆军和空军的力量”以便挽回局势。(没有谁比他这位参谋局长更清楚:陆军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集结,至少附近没有什么兵力可以用以扭转克节朗河地区不利的局面。他自己也很了解:空军的战术支援在这种地形条件下不起什么作用。)如果中国部队真的作出反应——考尔似乎仍然寄托希望于他们不会这样做——印度部队初步向前推进后被击溃或赶回,那么他就可以说,他事先已警告过新德里可能出现这种万一的情况,而且具体建议过应当采取哪些措施去支持他。如果他们没有听从他的建议,那么过错在于陆军总部和政府,而不在于他本人。 

也是在十月七日,考尔接到陆军总部转来印度驻拉萨总领事的报告。总领事的情报员告诉他:在塔格拉后面麦克马洪线的中国一边,看到有一个师规模的重迫击炮和大炮在集结,中国部队正在谈论进攻达旺。这个情报未加任何评语就转到克节朗河考尔的指挥部,丝毫没有说明情报局、参谋局或政府对这个情报是否重视。如果说考尔为了备案起见在两头押了宝以便在发生灾难时推诿责任,那么新德里的军政官员在这方面并不落后。假如中国用上述那些大炮和迫击炮进攻达旺,考尔怎么也不能埋怨新德里没有提醒过他。从拉萨来的报告没有附任何评语,也可能是反映了新德里的有关人士这时象孤注一掷的赌徒那样,意志甚至连头脑都处于瘫痪状态。 

第二天,十月八日,考尔揭开了里窝那作战行动的序幕。他命令拉加普特联队和廓尔喀联队从章多开下来,加入沿河的其他部队。章多是一个很好的防御阵地,空投区就在那里。所以,如果第七旅留在章多不动,至少该旅的大部分可以就地得到给养而不须从很远的地方运到下面的河边去。正如考尔后来形容的,克节朗河对印度部队来说,是“一个危险的、低洼的陷阱”,但他还是把更多的部队送进这个陷阱。十月九日,那两个营到达河边一线(从章多到河边虽是下山也要走一整天),并在第三和第四号桥的周围进入阵地。 

十月九日,考尔透露了他的意图。他对普拉沙德、达尔维和其他军官说,尽管存在着他现已亲眼看到的困难,但他也还是只好不惜任何代价在十月十日采取一些行动,因为十日是内阁可以接受的最后的期限。接着他命令拉加普特联队第二天开往拥错山口(Yumtso La),该山口在塔格拉西面约一英里,高达一万六千英尺,比塔格拉还高。他还命令他们到达那里后要在中国部队背后建立控制对方的阵地。 

印度部队采取这一行动将能占据塔格拉山脊的顶峰。如果在那里有一支强大的、并得到充分给养的部队,就将使在山脊南面的中国阵地无法防守。但在事实上拉加普特联队行军的路线在中国部队火力线之内,因此可能在中途就被消灭,即使他们终于达到了目的地,也一定要饿死或冻死在那里,因为给养根本送不上去。当时听到这个命令的军官认为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的。象他们一样,考尔这时对印度部队的状况也是一清二楚的,对中国阵地上的雄厚力量也是能够看到的。然而他竟然把一个营的兵力投进一项中国部队势必对之作出强烈反应的行动中去——中国部队一再警告说,他们不允许任何印度部队过河。事后,达尔维回忆说,“大家听了考尔宣布的命令后,都目瞪口呆”;“……考尔将军先是露出一个提着兔子耳朵的魔术师那付沾沾自喜的神情,接着显出轻蔑的神态,似乎是要看一看哪一个敢于怀疑他的命令。” 

达尔维和普拉沙德提出了异议。他们指出,部队没有冬衣,在一万六千英尺高的地方,无法生存下去,也得不到给养;而且印军如不给以一定的炮火掩护,拉加普特联队在中途就会遭到歼灭。考尔完全漠视他们的意见。但他同意在整个营行动之前,先派出侦察队,侦察队应立即出发,找好最合适的渡河点,并于第二天拂晓掩护整个营的行动。侦察队的目的地是僧崇。 

于是约五十名旁遮普士兵组成的侦察队在十月九日中午前后过了河,天黑前到达僧崇。侦察队长派一个班带着一挺轻机枪去到山脊,从侧翼进行掩护。旁遮普士兵去僧崇的途中,中国部队没有进行干预,当晚也没有攻击他们。当天考尔接到塔帕尔发来的一份电报,重申政府对他的充分信任,考尔自然是趾高气扬,而那些曾经警告说中国一定要作出反应的军人,却象普拉沙德以后说的那样,当时感到自己是“大笨蛋”。那天晚上,考尔又口授了一份很长的电报,其中说,他“以果敢和机智的战术”,出敌不意,弥补了他的部队所面临的困难重重的不利条件,并在执行把敌人从塔格拉山脊清除掉的任务方面作出了良好的开端。他报告说,他的部队事实上已经占领山峰——这里指的是从僧崇派去的那个班。这份电报里完全没有提到不祥的预兆。考尔描绘了现场的情况,说到他能多么清楚地看到敌人;说他同下属指挥官们开会时,河对面的一个中国阵地上打过来两发自动步枪的子弹,他揣摩着这也许意味着挑衅,也许只是为了扰乱印军,再不然也许是对方胡乱打枪。他接着叙述道,不管怎样,有一个锡克士兵从离发射子弹处最近的印度阵地上站了起来,他背着轻机枪,抹一抹胡子,向中国部队挑战,看他们敢不敢向他开枪?考尔报告说,当天他曾召集军官们,给他们打气,发现他们全都情绪很高,他向他们保证他将同他们呆在一起,一直到作战行动结束。 

第二天早晨,拉加普德士兵们集合起来,开始向通往拥错山口的路上的几座桥梁移动。这是十月十日,考尔遵守他自己规定的期限。但是,在这时候中国部队终于反击了,不仅一举粉碎了他要赶走中国部队的计划,而且粉碎了印度制订前进政策和对边界争端的整个处理方针的前提。考尔描绘了当时的情景:“在世界的这个角落,天亮得很早。四点半左右,我已起床,我的勤务兵正在烧水冲茶。我把镜子挂在第四号桥上面靠近我的掩体的树叉上,正在刮脸,这时,我听到河对面猛烈的射击声。”整整一个营的中国部队走出阵地,根本不把沿河的印度部从放在眼里,迅速地冲下山脊,形成对僧崇进攻的阵势。与此同时,重迫击炮也开始向印度阵地轰击。 

如果说考尔有点沃尔特•米蒂[译者注:见第二章注]的味道,这该是他的黄粱美梦转变为梦魇般的现实的时刻了。黄粱美梦是指挥军队打胜仗。可是现实是:只有一小股印军在仅仅一英里以外的山包上;可以明明白白看到中国部队的数目远远超过印度部队,将近二十比一;凶猛的迫击炮构成了火网。达尔维事后说考尔当时对他惊呼道:“我的天啊!你说对了,他们真的干起来了。”考尔后来追溯这个时刻说道:“说老实话,我那时才完全理解我们陷入困境的全部含义……我想我们应重新考虑我们在这一战区所面临的整个局势。” 

考尔把战斗的指挥权交给了达尔维。他同达尔维和普拉沙德商量后,决定他应当亲自去向尼赫鲁汇报,并坚持要普拉沙德与他同行,离开克节朗河一道前往新德里。他同意普拉沙德和达尔维的看法:赶走中国部队是妄想,第七旅应当从克节朗河撤到它能够守得住和得到给养的阵地。但是,他并没有授权下级把这种战术性的行动付诸实施,以便使大部分部队得以脱身,只在印度的主要哨所周围留下少数掩护部队。相反,他下令说,在新德里作出决定之前,赶走中国部队的作战行动暂缓,但第七旅仍应坚守沿克节朗河和在章勒的阵地。 

中国军队对在僧崇的印度部队的第一次进攻此时已被击退。中国部队显然没有察觉有一个班的印度士兵从侧翼掩护着僧崇的阵地,因此他们集中兵力进攻时,遭到正面的射击,伤亡很大。如果中国人原来还有怀疑的话,那末现在他们一定很快就认识到:这些印度兵虽然服装褴褛,装备不足,他们仍然是熟练的、果敢的士兵。接着,在僧崇的旁遮普联队的指挥官请求在河边的迫击炮和机枪给以火力掩护,以便使他的部队从绝境中脱身,但是为达尔维所拒绝。当时达尔维的处境是痛苦的。在河畔指挥机枪手的军官一再请求他准许他们向中国部队射击;旁遮普联队要撤到河边来需要火力掩护。但是如果把主力投入僧崇这场小战斗,中国部队就会把它全部消灭。达尔维不能冒丢掉全部兵力的危险去援助在僧崇的小分队。 

当中国部队加紧进攻时,达尔维命令旁遮普联队脱离战斗,撤到河边。中国部队让他们撤离,在这些幸存者过桥去南岸时也没有对他们开火。这次行动中,印度方面七名死亡,七名失踪,十一名受伤;中国方面说他们自己伤亡三十三名。中国部队以正式的军礼埋葬印度的死者,死者的战友在河岸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考尔在途中又拍电报给新德里说局势严重,要求准许他亲自回首都汇报“新的突然变化”。他要求必须在尼赫鲁预定十月十二日去锡兰之前见到总理。 

僧崇这场小战斗确实有严重的含义。中国第一次强有力地抵抗印度向前推进的行动;他们以重大兵力和坚定的决心进攻了印度建立的一个阵地。对僧崇的进攻,说明印度前进政策的根本信念——中国部队决不会蓄意地坚决进攻印度部队,倒是会在摊牌时自行退却——是虚妄的,而这种信念就是印度军队之所以出现在克节朗河和西段的各孤立哨所的理论根据。 

考尔在哈东山口下面辗转不安地过了一夜。他象部队里的许多人一样,由于在他所未能适应的高地上过分劳累,现在肺部有了毛病。这次又不得不把他背过山口。在最近的降落点上有一架直升飞机在等着把他送到提斯浦尔去。他在当天,即十月十一日晚上约八点钟到达新德里,刚好赶上参加在印度总理官邸举行的会议。 

这次会议似乎是迄今为止在新德里举行关于边界危机会议中出席人员最全的一次。会议由尼赫鲁主持,到会的文官有梅农、内阁秘书、外事秘书和国防秘书以及其他官员,军方出席的有塔帕尔、森、考尔以及参谋局的军官们。空军参谋长也到会。印度现在显然面临着险恶的危机,但是尼赫鲁仍然不同内阁成员进行磋商,甚至也不同内阁的国防委员会进行磋商。 

会议开始听取了考尔关于僧崇战斗情况的报告。大家都认为他的报告是绘声绘色的,富于主观想象的。在他第一个发言后,会议究竟是怎样进行的,就不清楚了。几乎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有一套自己的说法,即使想把这次关键性的会议实况作片断性的描述,也需要把各种不同说法中的共同点凑在一起。考尔描述了克节朗河的局势之后,会议请他提出建议,他并没有主张把第七旅撤回,反而提议印度应当请求美国给予迅速的、大量的军事援助。尼赫鲁显得有点生气地拒绝了这个意见。考尔接着提议推迟赶走中国部队的作战行动。据考尔自己讲,他当时的确曾建议把第七旅从克节朗河撤回到战术上较有利的位置。但是别的与会者都说情况恰恰相反。例如当时的内阁秘书S.S.凯拉说:考尔建议“守住克节朗河的阵线,并固守章勒”,考尔还接着讲,“如果以后有机会能过河去干一家伙,我将提出报告。”看来会上出现的一致的意见是要推迟赶走中国部队的作战行动,但即使在这个问题上也没有发出明确的指示,当然更没有正式撤销这个命令。讨论接着集中在第七旅到底应当留在克节朗河还是应撤回过冬的问题上。军人们的意见似乎有分歧。塔帕尔和森主张部队仍留原处。考尔说他提出了三种方案:第一,不管中国部队所占的优势,继续集结力量,发动进攻;第二,撤销进攻的命令,但第七旅仍留在沿河岸的阵线不动;第三,撤退到比较有利的位置。事实上,采纳让部队留在沿河一带的第二个方案是势所必然的。现在,里窝那作战行动的成败已关系到许多文武官员们的声誉。所以不能把部队的主力撤回来,那样就会明显地表示放弃这一行动。根据许多人的叙述,尼赫鲁对在场的军人说,这样的决定应当由他们来做,叫他们把意见统一后向政府建议该怎么办;塔帕尔和森第二天早晨对梅农讲,第七旅应留在原地。这种说法也可以从尼赫鲁本人的讲话里得到证实。印度惨败之后,尼赫鲁对议会说,军事上的重大决定是“在政府同[陆军]参谋长以及其他有关的高级军官进行充分磋商并根据他们的内行的意见作出的。关于陆军在一九六二年十至十一月间不从东北边境特区的前沿阵地撤出的决定,更是如此。”总理在另一处也提到,有人告诉他,前方指挥官们希望把第七旅留在克节朗河。尼赫鲁告诉议会说,文官当局并没有命令军人们“在情况不很有利的地方固守下去”,“但我们的军队自己不那么愿意撤退,他们坚守到底使他们受到相当大的损失。” 

就印度处理边界争端的军事方面而言,看来尼赫鲁一直是很注意让军人们自己作决定,至少他一定自认为他是在让他们自己作决定的。但是,由于尼赫鲁本人长期以来公开宠信考尔,因此助长了陆军最高指挥部的歪风邪气。到了一九六二年,他所打交道的不再是职业军人,而是一班阿谀奉承的人。因此,当他希望得到从军事角度作出的决定时,他所听到的只是他的军事顾问们认为他愿意听到的意见;而他又向他们保证中国不会“大干”,这也就给了军人们所希望得到的政治指导。这种互相欺骗的行径就使得十月十一日的会议作出了第七旅应留在原地的决定。 

第二天早晨,尼赫鲁去锡兰作三天访问——一切如常。他特别注意不暗示在边界上正在发生很富有戏剧性的或危急的情况。他一向是愿意同记者接触的。所以他在机场上同记者们说了几句,当然这就成了一个临时记者招待会。到那时,政府证实中国部队越过麦克马洪线的消息已有一个月了,半个多月前报纸就报道了陆军已奉命把他们赶走的消息。报纸不断报道塔格拉山脊下发生的小冲突,总是说印度部队打退了中国的进攻。前一天报道过僧崇的战斗,说是战斗激烈,是中国部队进攻了印度的一个阵地。人们越来越怀疑政府是否真已命令陆军采取攻势。所以,在机场上向尼赫鲁提出的头一个问题就是:给东北边境特区的部队下达了什么命令? 

尼赫鲁回答说,“我们的指令是要解放我们的领土。”记者接着问:“什么时候?”尼赫鲁说,“我不能定个日期,这完全是陆军的事。”随后他指出“寒冷的冬季在[塔格拉]地区早已开始。中国部队阵地很坚固,因为他们人数众多,还处于更高的地势。再者,他们在边界的中国那边的主要基地距离他们的阵地也很近”。记者然后又问到大家关心的另一个主要问题,想让尼赫鲁保证政府无意同中国开始会谈。尼赫鲁说,“只要这次侵略[即中国部队呆在塔格拉山脊的南坡]继续存在,看来就没有进行会谈的机会。” 

印度惨败之后,人们批评尼赫鲁公开肯定了赶走中国部队的命令,并且指责他蓄意误国。他的话确实是给人们造成了错觉;毫无疑问,他是知道这一点的。只有叫他在答复时发誓,他才会说:因为赶走中国部队的命令是印军力所不及的,因而已经暂停执行,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局势才会改变。可是,如果尼赫鲁承认这种种事实,那他过去所谈的关于边界问题的军事方面的情况就全都是虚假的。此外,人们也还有理由相信,考尔在前一天晚上曾怂恿尼赫鲁告诉公众:在适当时候是会把中国部队赶走的;有一个参加过那次会议的人声称他听到考尔这样讲过。尼赫鲁后来为他的机场讲话进行辩护时也说,这不是他个人作出的决定,“这也是军人们的看法。他们要那样做。否则我决不敢说那样的话。”尼赫鲁提到了冬季的寒冷气候和中国在地势与给养方面的有利条件,这就很清楚暗示在塔格拉山脊下面的印度军队所面临的不利条件,通过这些话,他确实也企图使他的回答包含一定清醒的看法。 

假如尼赫鲁的意图是要强调不利形势,要公众注意到军队在塔格拉下面所面临的困难,公众是不会听的。官方发言人一直保证说,东北边境特区的一切都在印度控制之下,所以尼赫鲁警告公众的言词现在就没有什么分量。就在那天早晨,报界把前一天晚上的会议描述成是印度总理同文武顾问们进行“令人宽慰的磋商”。其实尼赫鲁本人也并不真正相信印度军队面临的种种困难,这表现在仅仅几个小时之后,他在科仑坡向记者介绍情况时,又回过头来使用欺骗的政策,说在东北边境特区一切物质上的有利条件都在印度一边。 

所以,无怪印度公众从尼赫鲁的机场讲话里只听到他们所想听到的——战斗的号召。报界兴高采烈。《政治家》第二天写道:“尼赫鲁先生……清楚地、坚定地把全国人们所盼望听到的事告诉了大家,那就是,武装部队已奉命把中国侵略者从东北边境特区赶走,而在把他们从这一片印度领土清除掉之前,不可能同中国会谈。”在南方,《印度教徒报》的想法完全一样:“全国将欢迎尼赫鲁的声明……。”另外还有许多类似的赞成尼赫鲁讲话的表态。[注:尼赫鲁的政治生涯中——因此也就是在印度现代史上——有这样一个特点:他显然未经缜密思考而作的声明,多次产生了重大的、有时是灾难性的后果。也许最出名的是一九四六年七月事件。当时国大党和伊斯兰教联盟(Muslim League)之间就内阁代表团关于建立统一的、独立的印度的计划已达成一项微妙的协议,而尼赫鲁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却把它破坏了。当时有人对尼赫鲁一九四六年事件评论说:“历史上有的时刻,应该崇尚慎重行事。保持缄默,将得益非浅。印度的命运正处在危急关头,走错一步就会牵动全局。”上述评语也同样适用于尼赫鲁一九六二年的机场声明。]

公众对印度陆军的英勇善战,有极大的信心,所以似乎没有一个印度人想到要怀疑塔格拉山脊下面的军队是否能够执行尼赫鲁已经证实了的命令。本书作者在发给《泰晤士报》的报道中提到印度有一种把陆军看成是所向无敌的倾向——果阿战役助长了这种倾向——并且提到了陆军对于要他们采取匆促而又缺乏准备的行动的那种政治要求正在进行抵抗。一位同官方有密切联系的新德里的报纸编辑不赞成我的那些报道。他向我传达了一个旨在纠正那些报道的内部消息:据了解,在塔格拉山脊下面的中国部队是“第三流的边防部队”,一旦印度军队发动进攻,他们不会构成什么问题。这个情报大概来源于马立克情报局里的占卜式的推测。这项情报也发给了第七旅,他们倒可以亲自核对它的真实性。达尔维谈到同中国部队的首次接触时说,“我必须承认,中国士兵给我的印象不错。这些人不是蹩脚的边防战士;看来他们是身体结实、穿戴暖和、装备精良、意志坚决的部队。” 

然而,印度普遍感觉:克节朗河的印度军队是一支强大的、装备不错的、信心坚定的特种部队,只是由于政府过分的容忍和怯懦,才拦阻了他们去打垮蹩脚的中国部队。尼赫鲁在机场那一番话被认为是宣布让印度军队放手去干,印度正翘首期待它的军队夺回塔格拉的消息。 

在其他国家,尼赫鲁的讲话也被看作是一个准备打仗的正面声明。《纽约先驱论坛报》(The New York Herald Tribune)社论的标题是《尼赫鲁对中国宣战》;《卫报》(Guardian)把这一声明说成是最后通牒。中国得出相同的结论。《人民日报》写道:“尼赫鲁已经公然以印度政府总理的身分,正式宣布授权印度军方随时可以发动对中国的西藏地方的进攻。”社论得出的结论是:“看来,印度军队在中印边界东段向中国领土的大举进犯迫在眉睫了。”社论要“在中印边界上守卫着的人民解放军全体指挥员、战斗员”百倍提高警惕,因为“印度军队随时可能执行尼赫鲁的命令,来‘清除掉’你们”。中国人也忠告尼赫鲁:“悬崖勒马吧,不要拿印度军队的生命作你的赌注了。” 

中国部队当时穿着厚棉衣,他们很舒服,对自己的力量和武器也充满着信心。他们在塔格拉山脊上的坚固的工事里俯瞰着下面河岸上的不幸的印度军队在挨饿受冻,无法抵御冰天雪地和优势敌军。他们必定认为北京对他们的警告是多余的。很显然,中国没有任何理由要害怕印度发动进攻,但是它有一切理由预料到这一着。印度政府对它的意图并没有保密;中国驻新德里的大使馆无疑地象印度本国人一样仔细阅读关于要把中国部队赶走的作战行动的准备工作的新闻报道。印军在克节朗地区所作的部署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守住桥梁是为了要过河,并企图在河的北岸建立居高临下的阵地,以便在最后发动进攻时掩护自己的部队。假如印度的目的是防御性的,他们的主要阵地就应设在他们后面的山脊上,在那上面可以组织有效的火力网阻止中国部队过河,而且他们会把桥梁炸毁,象中国部队已经炸掉过几座那样。中国情报机关看来已经听到里窝那作战行动要在十月十日开始的风声。十月八日,北京外交部召见苏联代办,告诉他印度即将发动大规模进攻。据中国方面讲,几天之后,赫鲁晓夫在莫斯科对中国大使说,苏联政府得到了类似的情报,而且说,如果中国受到进攻,中国进行反击是自然的事。中国方面表示:印度在准备发动进攻时使用了俄国的直升飞机和运输机,这种情况损害了中国边防部队对中苏友好的感情。 

北京认为,印度十月六日的照会“终于断然关闭了谈判之门”,因为印度坚持在会晤之前,中国部队必须从塔格拉山脊撤回,而且即使进行会晤,双方的讨论也只能涉及中国部队从西段印度提出要求的领土上撤退的方式问题。几个月来,中国政府一直在最强烈、最明确地警告印度:如果印度坚持其前进政策,中国将进行报复;然而印度对中国的警告却置若罔闻,或者顶了回去,印度军队仍继续步步进逼。早在七月,中国就断定印度政府把中国未对其前进政策作出强有力的反应,当成是中国软弱可欺的表现。中国这种判断是正确的。中国尽管不断在外交上提出抗议,并调动部队,但并没有进攻西段的印度前沿哨所。于是新德里就把这种情况看成是进一步肯定了前进政策的基本前提,这也鼓励了印度政府把前进政策坚持下去。 

印度不但漠视中国要它在西段停止逐步推进的一切警告,而且在六月里建立了多拉哨所,看来是把他们在西段采取过的同样战术开始运用于东段,去占据它所要求的麦克马洪线以北的地区。而现在印度陆军又准备在中国部队对建立多拉哨所作出了反应的地方,向他们发动进攻。印度十月十日在僧崇的第一次进攻,被中国部队轻而易举地击退了,不过中国方面伤亡也不少。印度方面没有从这次挫败中吸取教训,而是企图在准备就绪后立即发动新的进攻,这已由尼赫鲁本人公开地加以证实;而沿克节朗河的部队仍然摆开进攻的阵势,并且还得到了增援,表明尼赫鲁的讲话并非虚张声势。 

在这种情况下中国政府该怎么办呢?[注:除了公开发表的文件声明之外,本书作者没有其他途径获得关于中国的想法或中国是如何制订政策的材料。那些公开的文件声明以及本书前面讲到的关于中印争吵的演变,为人们作出判断提供了一个基础。下面的一节完全是作者自己的推论。]中国可以坚持一贯奉行的政策,威胁使用武力以阻止印度的前进行动;如果不能奏效,就以局部性的行动作出强烈反应。毫无疑问,在西段,如果印度的哨所或巡逻队同中国部队交锋,印度部队就会被歼或是被俘;在塔格拉地区,中国的阵地很坚固,很容易得到支援,印度军队在可以预见到的情况下发动的进攻,会被挫败和击退。中国在坚守阵地顶住印度军事压力的同时,可以继续设法劝说印度,使印度认识到通过谈判解决边界问题是唯一的途径,并且可以设法使其他国家深信中国的立场是合理的;如果在边界上发生冲突,那是印度的行为造成的。可是,事到如今,北京有理由怀疑执行这种政策是否划得来。印度态度的好转看来是谈不到的。在争端开始时,北京就说,“决不认为,那些并无恶意的人们对于中国的误解……会……长久地继续下去。因为,中国如果真是在侵略和威胁印度或其他国家,否认一万次也不能改变事实;如果事实不是这样,那么,即使有一万个宣传机器在全世界宣传中国的‘侵略’和‘威胁’,也只能使那些宣传家自己丧失信用。”然而,这种期望落空了。西方国家当然是支持印度的,可是苏联还有大多数兄弟党也同情印度,许多亚非国家看来也倾向印度方面。情况证明,比起中国来,印度更易令人置信。因此,在中印边界上不断发生小的冲突,而印度又无休止地指责中国挑起事端,进行侵略,那只能更加损害中国的国际声誉。印度早在大做文章,指控中国使用暴力;如果让大家知道中国果真使用暴力会发生些什么事——人们对中国除了反感(假使真有什么反感的话)之外,还可能对中国有所尊重——这倒也不无好处。 

边界局势无限期地拖下去,在军事上对中国也是有害的。印度的压力虽然在事到临头时是容易抵挡的,然而这种压力还是使中印边界全线的广大地区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部队要随时准备投入战斗,后勤方面的负担很重,并且使维持西藏治安的问题复杂化。使部队长期保持防御的态势,只有当印度在其所选择的时间和地点进行挑战时才作出反应,这在任何一个战略家看来都是毫无道理的,而且这样做也必然是背离毛泽东的军事学说的。[注:有些关于边境争端的叙述,虽然最强烈地批评中国,也不能不承认“中国军队与其在印度陆军按照它的打法进行蚕食面前被迫采取守势来保护中国的哨所,还不如按照他们自己的打法在全线发动总攻势”。]再者,虽然当前印度军队很脆弱,但也许不会总是如此。美国有多余的武器。长期以来,华盛顿就在拉拢印度,印度也早已靠上去了。 

到了一九六二年十月,认为中国不能再让当时的局面拖下去的那种主张显得更有道理了。难道说舍此还有什么别的途径可供选择吗?按照印度的条件解决争端,仍然是不可想象的。且不说印度的条件完全无法接受,这样做将意味着低声下气地屈服于压力,而已经在革命中“站起来了”的中国是永远也不会再这样干的。“解放了的新中国决不能再容许被推回到受损害的旧中国的地位上去。”因此,另一个做法就是对印度的挑战进行一次反击,这一反击要很强大、很坚决,足以终止印度的挑战。 

军事行动的政治目标在于一劳永逸地证明,印度开进中国占有的领土以便按照它的条件来解决争端的企图,完全是徒劳的,从而就可以把印度带到谈判桌上来。万一做不到这一点,如果能使印度在同意进行全面的边界谈判之前承认现状应予以保持,那也就行了。 

看来,上述的利害权衡,使北京的决策者转而决定采取断然的行动。不过还有一些因素虽然大概都是次要的,但这些因素也许可以用来证实采取这种行动的正确性和必然性。西方有一种看法,这在美国特别流行——中国认为它应当“打击印度气焰,从而攫取亚洲的领导权”,“强使印度进行扩充军备,从而阻挠印度的发展”。这种看法似乎没有抓住要害,事实也未必如此。作为中国人,北京政府领导人似乎从未设想过除了中国以外,还有哪个国家可以指望取得亚洲的领导权;作为共产党人,他们一定从未设想过存在着资本主义制度和民族资产阶级政府的印度能在经济发展的竞赛中与中国抗衡。即使在一九六二年,当时大跃进已经失败,中国的经济遇到困难,对北京的纯正的共产主义者们来说,这种想法也是荒谬的。然而印度人,尤其尼赫鲁,却显然认为他们的国家应该同中国平起平坐,甚至要高出中国一头。——尼赫鲁说过印度同中国作战要震撼全世界,印中两国谁也不能“把对方打翻在地”。也许中国觉得,让印度和全世界看到印度这种妄自尊大是谬误的,这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看来中国还感到,在边界上对印度进行反击,在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得到好处。中印争端已成为中苏之间重大争执的一个因素。对印度进行打击,就可以把中国所认为的尼赫鲁与美国共同反华的隐蔽联盟公开出来,从而揭露莫斯科支持印度在意识形态上所犯的错误。这样势必在印度国内削弱了尼赫鲁政府,从而也就支援了印度的被压迫阶级和革命力量。这两种结果,都证明北京在反对莫斯科方面所持的立场是正确的。此外,还有战争本身的问题。莫斯科竭力主张:甚至连局部战争都必须避免,否则就会升级为大国核对峙的局面。中印争端是一个理想的测验。美国把自己与印度拴在一起,这是显而易见的。中国打在奴才的身上,就会痛在主子的心里。对印度采取果断的军事行动,象外科手术那样的精确,为一贯的政治目标服务,不但可以表明战争仍然是贯彻政策的一种必要的手段,而且可以表明,如同毛泽东所说的,有理由轻视帝国主义者及其走狗——只要充分重视他们战术上的长处和短处,并且“集中全力作战”。因此,对印度进行有效的军事打击,就能在两盘不同的棋局里将对方的军。 

不过要使这种打击奏效,就应该是大规模的行动。对中国说来,仅仅拔除印度按照其前进政策在西段设立的四十个左右的小哨所,是无济于事的。这样做不能指望印度政府改变它对谈判的态度,而且在印度一旦感到有力量再次向前推进时,西段又会遭到骚扰。印度对中国的真正挑衅是在西段。然而,从政治上和军事上来看,进行声势浩大的、毁灭性的报复的机会,只存在于东段,在于强有力地推进到麦克马洪线南面的争议地区里去。所以,印度在塔格拉山脊下采取的行动,绝妙地适合中国的需要,因为是印度的行动挑起了中国的报复,而印度寻衅的地点又恰好选择在中国若进行有效的报复就必须来个全线出击的地方。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九月八日中国对多拉哨所的包围是不是一个圈套,有意要把印度军队引到他们后来所采取的那条道路上去呢? 

按照中国的观点,他们对多拉哨所采取的行动,与他们在西段对他们认为是设在自己境内的印度哨所所采取的行动,并无不同。他们在多拉哨所面前摆开优势兵力——虽然只有大约六十人,而不是印度所说的五、六百人——催促人数不多的哨所驻军撤走,同时就印度“新的入侵”,将会引起的严重后果对新德里发出了警告。多拉哨所无疑地是在麦克马洪线以北。假如中国军队是在该线以南同印度军队进行这种对峙,那显然是一个圈套;但是当时即使印度方面也没有指控中国越过了该线本身,东段的冲突是印度单方面修改该线,将该线往北移动而引起的。当西段的印度哨所被围困时,印度并没有作出强烈的反应。既然如此,中国怎么能估计到他们对多拉哨所施加压力就会引起印度军队在当地大规模的集结以发动进攻呢?印度的这种反应是不合理的,因此,看来并不是中国所能预料到的。 

最接近实际的结论是:中国对多拉哨所的包围十之八九并不是圈套。不过还有一点疑问:从印度设立这个哨所到中国作出反应之间,相隔有十个星期之久,这是很奇怪的。中国方面没有马上得悉这个新哨所的设立,是有可能的,但也未必如此。那么,迟迟不作出反应,在九月份里对多拉哨所迟迟不采取行动,是不是有意的?这个问题只能作为悬案。 

不管怎样,当印度把在多拉哨所的对峙局面升级为双方的意志与力量的较量时,北京一定看到这种做法给中国提供了大好机会。印度以自己的行动把紧张局势扩大到东段(在此以前东段在表面上还是安静的),从而给中国提供了越过麦克马洪线采取军事行动的时机。 

北京到底在什么时候作出发动进攻的最后决定,不得而知。根据印度驻拉萨总领事的报告来判断,中国军队起码从十月初起就在集结。但这不一定说明那时北京已下了攻击令。作出决定的日子看来很可能是在十月中旬,在十月六日到十七日之间:十月六日,新德里突然停止交换关于双方会谈讨论边界形势的照会;十七日,印度方面看到在塔格拉山脊上的中国军队开始为发动进攻积极进行准备。 

十月十一日在尼赫鲁官邸举行的会议议而不决,这种状况也反映在对下一步该怎么做的问题出现了混乱和矛盾。是要为立即重新执行里窝那作战行动继续进行准备呢?还是说可以把第七旅的大部分从克节朗河地区撤回,在他们可以得到给养的阵地上过冬呢?十月十三日考尔回到提斯浦尔的军部时,告诉部下说:他没有能够使政府认识克节朗河地区局势的实际情况,因而赶走中国部队的命令仍然有效,必须执行。然而,塔帕尔将军的理解则是里窝那作战行动要推迟,因为几天之后他叫东部军区估计一下:来年春天开始赶走中国部队的作战行动时需要多少部队和给养。随后的九天里,争论不休,无所适从。有关的档案记载十分混乱,事实上使人感到,事到如今,人们故意要把纪录搞得含糊费解,以便一旦灾难降临,可以有所推诿。梅农、考尔和参谋局仍然希望能够设法把中国部队赶回去,而且下了决心不从克节朗河撤退。自从中国包围多拉哨所以来,梅农一直坚持采取迅速行动把中国部队赶回到山脊的另一边去。赶走中国部队的行动的真正劲头大部分始终是来自梅农和文职官员,由塔帕尔不算热心地而森比较热心地传达下去,由考尔接过去并予以大力支持。这时,梅农关于及早采取坚决行动赶走中国部队的公开诺言甚至比尼赫鲁的诺言还要明确。十月十四日,他宣称:“印度政府的政策是要把中国部队从东北边境特区赶出去,不管是要用一天、一百天、还是一千天的时间”,而且在拉达克要坚持打下去,“打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支枪。”如果让大部分军队从克节朗河撤下来,就会暴露这些诺言原来不过是吹牛皮,说大话;当议会复会时,公众的失望必然首先会集中发泄在梅农身上。由于同样的原因,考尔也许诺过把部队留在沿河一线。想当初,他担任指挥里窝那作战行动想把中国部队赶回去,大吹大擂,何等威风;而如今,如果政界人士、新闻界和公众听到的不是期待已久的来自塔格拉山脊的凯歌,而是部队撤退时的啜泣,那就会重新掀起一阵要他滚蛋的强烈呼声。至于参谋局,考尔是他们的局长,他们是继续同他合作的。所有有关人员自然很了解,假如从克节朗河撤下来,外界马上就会知道。即使北京不首先宣布这件事,在新德里消息也会泄露出去。 

后方的人员大叫“前进!”前方的人员则大叫“后退!”达尔维准将和普拉沙德将军都知道,从后勤支援来看,第七旅留在克节朗河过冬,是办不到的。尽管如此,还是派了增援部队给第七旅,从而使得给养的问题更加严重。十月十二至十四日间,另一个营——第四近卫军联队抵达克节朗河,他们是从新德里调来的,因此既不能适应当地气候,又疲惫不堪,而且装备也跟别的营一样糟。后来几天里,又来了四百五十名左右脚夫。他们都没有带口粮和冬衣,因此就要给更多的人开饭、发衣服。到那时,印度这边共有约三千人,其中二千五百人是军队的官兵。冬衣和帐篷只够供应二、三百人,其他人依旧穿着夏天的军装,斧子和挖掘工具也很缺乏,只好用树枝或降落伞的材料勉强搭成住处。十月十七日,河谷里下了第一次雪。接着有一些迫击炮从山口那边运到这里来,还用降落伞投下了四门伞兵用的野战炮,不过弄到手后只有两门能用。炮手是从亚格拉的伞兵旅直接调来的,他们行军爬过一万六千英尺高的嘎坡第一山口,一路上由于不习惯高山地势和挨了冻,死亡不少。 

十月九日以后,开始压缩部队的口粮,但尽管如此,口粮也只剩下了两天的储备。糖、盐、火柴都没有。上面派来更多的较大型飞机给部队空投物资,但供应情况并没有显著改善。较大的美制包裹式运输机(Fairchild Packets)[投笔从戎注:飞行车厢,美国费尔柴尔德C-119军用运输机。]不能飞得很低很慢,所以物资能投中章多那块狭小的空投场的机会不多。这种飞机每天能够空投的时间也有限制,只是从拂晓到大约九点半为止,九点半以后空投场就被浓云遮住。许多投下的东西找不到,或者由于降落伞未能打开而坠毁了——为了节省外汇,陆军多年来都把用过的降落伞回收修理和重新装置,所以出现了这种情况。投下的物资只能找回百分之三十。当然,第七旅所面临的问题还不止是找回空投的物资。这些物资找到后还要用人力从空投场背下三千英尺的陡坡,运送给沿河的部队,而那时部队的阵地已经大大延长,从一头到另一头,要走七天之久。当脚夫的老百姓不断逃跑;军队本身的工兵如果不发给他们食物和冬衣也拒绝运送物资。 

把部队置于这种境地,让他们与在军事力量的各个方面都占优势的敌人对阵,这是荒谬的、有罪的;把他们留在原地渡过大雪纷飞、气候在零度以下的冬季,简直就是叫他们一直受风雪和疾病的严酷的折磨,而不要多久就会挨饿至死。在战争时士兵也能忍受这些而去作战的;但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政治游戏。 

十月十二日,第七旅接到考尔的命令,重申部队应留驻原地。同日他们从新闻广播中听到尼赫鲁肯定他们仍应执行把中国部队从塔格拉山脊清除掉的命令;据达尔维讲,十月十六日上面告诉他说,国防部长已向军队交代:十一月一日是内阁可以同意的完成作战行动的最后期限。[注:在陆军关于这些事件的报告中,没有提到这个新的期限。可是,调查委员会并没有要达尔维提供证据,而且第七旅的档案材料也已毁掉,或者是在溃败时丧失了。由于当时命令是口头传下去的,没有用书面形式加以重申,因此关于这一指示没有档案可查,是不足为奇的。拿达尔维写的书《喜马拉雅的失策》中的叙述与陆军的报告里搜集的材料来对照,表明达尔维的纪事是细心的、准确的。]

前方的军官认为第七旅的大部人员应当撤回来,这种主张得到了第四军一位举足轻重的参谋官员的大力支持。军参谋长K.K.辛格准将在书面意见里有力地指出,把这个旅留在克节朗河地区是办不到的。他极力主张把克节朗河地区的部队减少到一个营,并且集中到在战术上能接应多拉哨所的阵地上。其余三个营应当撤回到伦坡过冬和重新装备。这种意见与乌姆拉欧•辛格将军六个星期前的建议几乎完全一样。 

在第七旅应当留在克节朗河地区,还是应当撤走这个压倒一切的问题里面,还包含着章勒的问题。这个地方是在克节朗河的河源(一个小湖),有一个牧羊人的草棚作为标志。军部仅有一份根据不按比例的草图画出来的关于这个地区的详图。在这份地图上,章勒距离多拉哨所约两、三英里,而事实上走路要走两天多。印度测量局出版的关于这一地区的地图把章勒画在不丹境内。然而印度陆军奉命不去理睬印度、不丹那一段边界,就如他们早先不去理睬地图上所标的麦克马洪线一样。(不丹统治者的一位代表及时拜访了第四军军部,对印度军队越境表示不满。[注:不丹是一个主权国家,国王一再拒绝印度要在该国驻军以资防御的建议。不丹和印度之间并没有防御条约。关于不-印关系的条约只规定不丹的对外事务受印度指导。])章勒具有战术上的重要性,因为经过那里可以从侧翼迂回到塔格拉下面的中国阵地,达尔维为赶走中国部队的局部作战行动而制订的临时方案中规定,印军出击时应经过章勒开到僧崇。他在乌姆拉欧•辛格的支持下,强调指出在真正开始作战行动之前,暂不要对章勒采取行动,以免失掉出敌不意的效果。可是森将军否定了下级的意见,在十月初他下令派一个连去占领该地。中国方面就很快派出部队控制了这一通道。 

当考尔离开克节朗河去向尼赫鲁汇报时,他命令要守住章勒的阵地,除非是中国对该地施加压力,如果那样,普拉沙德将军可以相机行事,把部队撤走。然而几天后考尔变了卦,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固守章勒。但达尔维、第四军的K.K.辛格准将和普拉沙德却都极力主张从章勒撤退,因为要维持这个阵地,会给总的补给问题增加严重的额外负担。达尔维是这样描写给章勒运送给养的困难情况的:从第四号桥去章勒,有无法通过的悬崖峭壁,因此没有直达的路。我们被迫经由章多绕道前往。到十月中旬,要在结冰的小道和很滑的斜坡上走,这样往返一次的时间增加到五天,要在这条路线上运送给养是划不来的,因为运送的人自己就要带上十天干粮……大多数脚夫在途中把运去的物品陆续扔掉,而比较刚强的脚夫所运去的物品数量也很少,根本不值得派他们去走这一遭……由于天气奇冷,章勒高达一万五千五百英尺,往返章多与章勒之间的所有脚夫都要发给能在下雪天穿的服装。要设法使那里的部队和脚夫能防御严寒,否则他们就会冻死。唯一的办法是让克节朗河地区的守兵脱下衣服来,送给章勒的守兵,使他们能穿上最低限度的御寒服装。这是最糟糕的解决办法。 

但是考尔固执己见。梅农、文官们和陆军总部看来也都认为守住章勒的阵地具有很重要的政治和战略意义。十月十七日,梅农、森和考尔在提斯浦尔举行会议,重申必须守住章勒。他们命令达尔维再派一个连去增援已经在那里的一个连。固守章勒并增派驻军的做法,终于使第七旅后来非垮不可,因为这种做法使供应能力负担过度,无法支持下去,并且使沿河的兵力空虚,沿河一线就暴露出致命的弱点,不堪一击。 

第七旅的处境就这样越来越坏。与此同时,考尔在克节朗河所得的肺部毛病并无起色。到十月十七日他发烧了,呼吸困难,全身不适。第四军军部的军医诊断是呼吸道感染和操劳过度而加重了支气管过敏症。当晚考尔的病情似乎不断恶化,就通知了陆军总部。印度政府的首席医务顾问立即从新德里前往提斯浦尔为他治疗。这位医官在十八日清晨赶到,经他诊断考尔的病情比所说的还严重,虽然提斯浦尔有一所设备很好的军医院,病人还是要马上乘飞机去新德里治疗。考尔亲自打电话给塔帕尔将军后获准再次返回首都。据考尔说,森将军也准许他离开作战地区,但森却坚持说,当他获悉考尔已到达新德里后,他才知道他的这位军长因病离开了前线——这两人的说法完全相反;这类情况是屡见不鲜的。 

考尔在十月十八日到达新德里后并没有进医院,而是直接回到自己家里。他的病并不严重,这可从他没有放弃第四军军长的职务这件事得到证实。他的床上铺满地图,手边有几部电话,继续对克节朗河地区部队发布详细的调动命令。他双管齐下,一面直接给在提斯浦尔的第四军挂长途电话,一面又通过陆军总部的电讯系统发电报。 

十月十八日晚,考尔下令再派两个连去加强章勒,其中一个连部署在第五号桥,另一个连派到第五号桥与章勒之间巡逻。当普拉沙德将军向达尔维(口头)传达这个命令时,中国部队对第七旅阵地的全面攻击显然已迫在眉睫。达尔维愤怒地表示反对。普拉沙德本人曾经提出过反对意见,不过他还是把达尔维的反对意见转达给躺在新德里约克路五号卧室里的考尔。考尔的答复是,章勒兵力必须加强,同时威胁说,不执行这项命令的军官将予撤职。普拉沙德把这一警告传达给达尔维,还说,如果达尔维和他的营长们再对增援章勒的行动表示反对或提出异议,他们将受到军法审判。 

十月十八日,印度方面看到中国部队在塔格拉山脊南面的活动加紧了。连日来他们加速储存物资,使用了成百匹小马和民工队伍。十九日起开始调动部队,据计算在僧崇有两千兵力。印度军队可以看到中国军队的测标小组为准备夜间进军而在工作。中国部队并不想隐瞒他们的意图。达尔维把这些明摆着的发动攻击的准备情况报告给在吉米塘(Zimithang)第四师作战指挥部的普拉沙德。达尔维说,按照第七旅目前这样的部署,中国部队如果发起进攻,他们将抵挡不住,并请求准许他把章勒驻军及增援部队撤回来。这样可以抽调出大约一个营的兵力,把他们重新部署在比过去大大缩短的阵线上,使防线有一定的纵深,这样防御也就算加强不少了。然而普拉沙德接到的考尔的命令是绝对的,章勒必须不惜任何代价守住。普拉沙德拒绝承担不服从命令的责任,他拒绝了达尔维的紧急请求。于是达尔维在多拉哨所附近的旅部里,当着旅参谋长和其他军官的面,在电话里对普拉沙德讲,“与其站在一边,看着部队被屠杀”,不如提出辞职。他说,“这是采取坚决立场的时候了”。达尔维的话被记了下来后由普拉沙德转报给在提斯浦尔的第四军军部。可是在那里负责的军官K.K.辛格准将不能承担违背军长明确的命令的责任,他答应同在新德里的考尔联系。关于这个问题,后来在第七旅没有听到下文。第二天拂晓前,廓尔喀联队剩下来的两个连仍按原计划准备开往章勒。 

十月十九至二十日的那个夜间,中国部队摆开进攻的阵势;他们等待进攻的时候,燃火取暖,他们完全有把握印度军队是不会开枪的。那时水位已经下降,克节朗河已能徒涉,印度最高指挥部关于守住那几座桥的全部计划前功尽弃,那些木头架的桥已不起作用。当晚中国部队在第四号桥的西面过了河——印度各个阵地之间相隔很远,有时从一个阵地到另一个阵地要走上几个钟头,因此一旦克节朗河可以徒涉时,就无法阻止中国部队的这种渗透。中国部队有一路直取通往章多的山脊,其余部分集合在一起,准备拂晓从侧翼进攻沿河的印军阵地。十月二十日清晨五时,中国部队发射了两颗照明弹。中国部队一看到讯号,就不加伪装地把迫击炮和大炮拉到塔格拉山脊的前沿斜坡上,向印军的中央阵地猛烈开炮。达尔维回忆道,“第一批炮弹在头顶上呼啸而过时,有几分钟我们都吓得目瞪口呆”,“这种场面与迄今为止的沉寂状态相对照,更令人胆战心惊。双方军队挨得如此之近,以至看来好象是部队发生了一场哗变一样。” 

中国部队进攻的重点指向印军沿河的中央阵地,廓尔喀联队和拉加普特联队首当其冲。他们的阵地已被渗透;有些廓尔喀士兵在开往章勒途中为中国的炮火截住;拉加普特士兵则两面受敌。印度部队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猛烈地进行反击,然而他们的阵地一个接着一个被攻克;在中国最后一次进攻时,印度士兵拚了刺刀。到了九点钟,沿河的廓尔喀和拉加普特士兵全部完蛋。中国部队接着进攻章多。当时这个要害阵地上只有属于廓尔喀联队的力量单薄的一个连防守,还有两门伞兵的炮,他们原来是准备开往章勒的。这时他们开炮平射,坚持战斗,直到全部官兵被消灭为止。 

第七旅很快就溃不成军了。旅部通向各营的电话线已被排炮打断。拉加普特联队和廓尔喀联队的通讯兵不得不关闭电台,拿起步枪。达尔维的指挥部同部队一起在河谷里,在受到两面包抄的时刻,他请求普拉沙德准许他们撤退。他一直在同第四师保持着联系,这时普拉沙德仍然迫切要求增援章勒,即使再派一个排也好,因为这一增援行动是“最高当局”下的命令!后来普拉沙德批准他们撤退,旅部就撤往章多,打算与廓尔喀士兵汇合,进行整编。 

中国的作战计划显然是中央突破,然后占领章多和哈东山口。这两处攻克后,沿河残余印军就会被截住,既不能逃脱,也得不到补给,中国部队就可以从容不迫地对付他们,或者在印军撤至山口时把他们打垮。这个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由于中国军队的火力和兵力都占极大优势,也势必如此。处于印度阵地右侧的旁遮普联队和近卫军联队没有受到强攻,但中国部队隔河向他们猛烈轰击。普拉沙德命令他们经由哈东山口往后撤。可是中国部队已先期到达山口,截住了朝着他们而来的印度军队。于是该旅的残部向西败退,历尽千辛万苦,经由不丹走回到印度。达尔维准将一行人落荒而逃,企图同第四师的残部汇合,但于十月二十二日被俘。另一支中国部队在攻下兼则马尼后,也形成一个钳形攻势。普拉沙德将军和他的作战指挥部受到这支中国部队的威胁,就撤向达旺,在十月二十二日傍晚到达那里。第七旅从此不复存在。 

印度军队把章勒看作是政治上、战略上很重要的阵地,防守这个阵地却加速了第七旅的毁灭,而中国部队对之则未予理睬。章勒只是在里窝那作战行动中才有其战术上的重要性;而且中国的地图大概同印度的一样,也是把它画在不丹境内的。 

中国部队同时在西段发动了进攻,猛烈攻击奇普恰普河谷、加勒万河地区以及班公湖地区的印度哨所。从八月份起就被包围的那个加勒万的主要哨所曾报告说,中国部队已开始向它开炮射击,以后就再无下文。其他一些哨所的士兵尽力作战,不过很快就被击溃,小股驻军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俘。按照西部军区的命令,有一些在第一天没有受到攻击的最小的、最孤立的哨所都撤退了。前进政策终于同里窝那作战行动一样,遭到真正军人从一开始就预见到的那种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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