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傅 索尼亚

洛杉矶 叶国治 2011.12.12

    那年，工厂受石油危机影响，大量裁员，机构调整，我被调到小零件部门。

    顾名思义，小零件就是把废旧引擎上拆卸下来的螺丝。螺母，活塞，弹簧等等各种型号的零配件，通过高压冲洗，煅烧，烘干，抛光后，分门别类地包装，入库待用。这个部门有五个女工，全是墨西哥人，都是老妈子一级的了。她们的厂龄最少的也都是十年以上。

    有两台磨光机。索尼亚操作一台，另一台的操作女工已辞职到外州去了。我被调到这台机上，索尼亚就成了我的师傅。在国内，我在工厂多年，后入厂的工人也叫我师傅。现在，索尼亚手把手地教我，我当然就是徒弟了。在美国，不兴讲什么师徒关系，但我还是按中国人的传统尊敬她，虽然没喊什么师傅。

    索尼亚，墨西哥人的黑头发，黑眼瞳脸庞，体态丰盈，一个漂亮的半老徐娘。热情大方，很喜欢我当她的助手。她不叫我的名字，总叫我“基诺！”（Chino, 中国人）“基诺！”她教我怎样按装砂轮，定45度角，装磨刀，鑑定品质，到如何拆卸保养，她耐心地操作示范。本来，组里还有个老婆娘叫格罗地娅的，也会操作打磨机，但是索尼亚不喜欢她，不愿和她搭档。是一山容不得两雌虎吗？我不知道。而我，反正是干活吃饭，管它那么多呢？

    工厂工种工序很多，从拆装废引擎到重新装配，大都是力气活，所以男工占了绝大部分，女工少。那些老墨阿米哥（Amigo 即朋友）见到有女人来到车间，总是贼迷迷地盯着，私下里也喜欢评头论足。他们看见我这个中国人调到小零件部门，都感到驚奇，羡慕，一个个鼓起了牛眼，向我伸出大姆指“基诺，维纳（Bueno,中国人，真棒！）“那个叫彼得罗的傢伙，向我挤眉弄眼的，差点流出了口水。

    索尼亚的手艺不错，干过的活返工率低，对人也比较诚恳，工头喜欢她，工人也喜欢她。开始，我操作比较慢，磨刀校不准确，活塞的光洁度不够标准，她也不生气，她帮助修正，叫我慢慢来，不用心急。每回到仓库领工具或者领劳保用品，她就说：“基诺，Let’s go”. 一手揽着我的肩膀，从车间的流水线铁架走过，向那些老墨耸耸肩，示威似地，让那些好色的傢伙们醋意大发，她得意地笑。

    索尼亚像许多墨西哥女人一样，在婚姻上都遭遇过许多波折。组长玛格丽特是个寡妇，正在和一个男人同居，有个上中学的女儿。

    同组的格罗地娅，被男人抛弃后，也在和一个建筑工胡来。索尼亚也结过两次婚，年青时在墨国嫁给一个货车司机，那傢伙酗酒，出了车祸入监。她跟酒鬼离婚。随着一个商人来到美国，生下一个女儿，可那商人喜欢玩女人，索尼亚一气之下，离婚独自谋生。也有很多阿米哥乐意和她亲近，她一慨拒之不理。生活的经历让她对男人存着戒心。她对我说过：“还是你们中国人好，对婚姻是一心一意。”

    我退休后，没有见到过索尼亚。后来听说厂里生意不好，美国车被日本车冲击了市场，厂里大量缩编，小零件部门取消，索尼亚不知到哪里去了。

    但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墨西哥师傅的影子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