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寰新谭|抚今追昔:中国海军初创时用不起冰舱 雇黑人操舰
近日,关于中国海军,不断有令人兴奋的消息传出:先是中国海军第一艘航空母舰“辽宁号”将在香港回归20周年、人民解放军成立90周年之际,前往香港参与相关活动,并向公众开放参观;接着又是中国完全自主研制的新型万吨级驱逐舰首舰下水。回想近代中国海军草创之时,不但中国没有能力自主设计建造军舰,得花大把银子从国外订购,而从国外接收军舰驶回国内的过程也充满了艰难波折。比如,130年前的那次航行……
130年前那次绕半个地球的航行
在130年前,中国海军初兴时也从欧洲带回过军舰,即由英国阿姆斯特朗船厂制造的致远号、靖远号,以及德国伏尔铿船厂制造的经远号、来远号,另加一艘鱼雷艇。
德国伏尔铿船厂制造的经远号
英国阿姆斯特朗船厂制造的致远号
中方派出的接收军舰团队的主要成员,有总理接船事宜洋员、英国人琅威理,以及四舰的管驾:致远号邓世昌、靖远号叶祖珪、经远号林永升、来远号邱宝仁,以及大副、水师学堂学生、水手等。其中琅威理所乘坐的靖远号,可以算是临时旗舰。
负责光绪十三年接收军舰的英国人琅威理
除此之外,一同护送军舰回国,沿途进行外交交涉的还有驻英公使馆随员余思诒,他还肩负着一项重要使命,即将《中英会议缅甸条约》正本带回北京。盖因条约已经英国女王维多利亚亲自画押,与中国皇帝所用玺印不同,英王用的是戳印封蜡两块,中以丝绳牵连。条约正本关系重大,时任驻英公使的刘瑞芬不敢怠慢,以带锁黄匣收纳,封入公文袋中,又用油布包裹,加以皮带捆扎。
光绪十三年(1887)七月初六日,分别由两国建造的四舰一艇在英国朴次茅斯港会合,经过半个月的测试和休整,于二十一日生火出发。谁料出师不利,起锚时因为用力过猛,锚链断裂沉入水中,只得由随船学生驾驶小舟搜寻。找到沉锚之处后,又雇人着潜水服,下海用铁丝固定,复又拖回船上,迁延数日后于二十五日方才正式起行,鱼雷艇由来远号拖带,一路向南驶向地中海。
船队来到直布罗陀海峡时,官兵、学生上岸参观炮台等军事设施,竟然遇见广东籍华工数十名,其中数名劳动合同期满,却无盘缠回国,邓世昌等人问明情由后,便同意将愿意随船返回的八名华工带上,在舰上充作帮工。这些广东人名为华工,实即“猪仔”,乃被掠来此处,做工二十余年,薪水仅仅能支付高昂的苛捐杂税,其中大部分是专门针对华人者,年老力疲之后竟无川资回国。
进入地中海后,来远号所拖带的鱼雷艇就一直出状况,因浪高风大,拖曳所用的缆绳数次断裂,四舰只得原地等候派出小船回头寻找,重新接上缆绳。期间该艇曾经以自身动力航行,亦不得法,仍由来远号拖带。行至苏伊士运河时,因需逆流而上,鱼雷艇又撞坏了船舵,舰队只得原地等候修理。六年前回国的超勇号,也曾在此处受损修理。
船过运河,驶入亚丁湾,在亚丁,也有中国人在此做工者,情况显然好于直布罗陀的华工,如无嗜好,每年可省下二百银元。这些华人见到中国舰队,十分高兴,准备杀鸡设宴,却被官兵拒绝了。
因为鱼雷艇缆绳时常断裂的缘故,舰队在印度洋中航行缓慢,及至锡兰(斯里兰卡),终于感受到了一些同文化的亲切。锡兰岛上不仅有寓居而非佣工的华人家族,还有不少佛教寺庙和僧侣。当地的土著官员不知是深谙套近乎之术,还是发自肺腑,数次以英语告国人:中国吾同教之国也,日益强矣。兵船过此甚多矣,吾辈若大旱之望云霓也。
知中国增如许好船,我等同教之国格外欢喜。
随行官员余思诒则答以外交辞令:两国崇信佛教,的确是同教之国,中国强大即等于你们国家强大。闻此,当地土官又颇具大洲共同体认同地表示,这是“亚西亚”可喜可贺之事。余氏还在锡兰赠当地僧人孔子圣迹图,以作文化输出。
至新加坡,则华侨华商云集,此时中国已经在此设立了领事馆,领事左秉隆不仅负责当地的华人管理,还建立起了义学。水师官兵在此颇为自在,不仅有饭局,还能去中国园林游玩,交流聊天也无障碍。舰队或为投桃报李,或专为同胞考虑,在华商的极力请求下,开放原本“不准人窥探”的军舰,让当地华人登舰参观。
十月中旬,舰队终于来到广东,接到李鸿章的命令,准备前往厦门过冬,以避免北方的冰冻期。肩负递送条约正本的余思诒则继续北向进京,完成自己的使命。
那些年 中国海军遇到的那些事
虽然海路航行,距今130年,看似路线并无太大区别,致远等舰艇未如辽宁号的前身回国之时遇阻,也还算一路顺畅。不过因为时代、科技等多方面原因,仍然经历了不少困难,有些在今日已难想象。
首先当然是舰船操作上的问题和舟行之险。尽管此次派出的接舰人员,皆为国内海军的佼佼者,但终究因“机器新式,非所素习”,难免“偶有错误”。况且航行途中,琅威理还不断变化阵型,进行各种战斗和救险的演练,也增加了出错的几率。除了前述操作汽机拉力过猛,导致锚链断裂,以及鱼雷艇时常脱缰之外,归国航程中还经历了其他事故。
离开英伦之后,致远舰就因接舰不久,“人手生疏”,误将舵机阀门当作炮机阀门关闭,引发蒸汽驱动舵机失灵,改用人力舵机。舰队行至印度洋上时,一次炮术演练,发现炮塔不能旋转。检查之后发现,事故乃是因为蒸汽动力所用汽管流出热水过量,导致橡皮膨胀卡顿,旋转不灵,所幸舰上官兵比较专业,立即查出问题,及时解决。
大海扬波,躁静无常,夜间值班的官兵,需要应对风浪和海上夜晚的严寒,换班后又因机器熄火,连热水也喝不到一口,只得以饼干充饥,最为辛苦。因为风浪和暴雨,航行中还发生过人员如厕被浪拍晕之事。
其次是后勤保障的问题。舰队一路回国,途中所需的煤炭和淡水,都是自行购买。在亚丁时邓世昌曾亲自去银行,划交购买煤水之银,银行工作人员并不专业,计算汇率数次都有出入,这显然是外汇准备不足造成的。
邓世昌
北非西亚的炎热天气,也给舰上官兵及水手带来困扰。在埃及时,舰队不得不雇佣了十六名当地黑人操作轮机,因红海附近温度太高,轮机烧煤作为动力,则机器附近温度更高。
炎热的气候还导致了食物保存的问题,也是在红海,余思诒突然腹痛狂泻,服食丹药方才痊愈。他认为致病之因,在于天热而食物放置半天就会腐坏变质。同一时期的外国轮船,不论官商所有,都有“冰舱”保存肉类新鲜,中国船队则以“尚俭约,惜经费”的缘故,“不备冰块”。由此也可见水师的经费和后勤准备不足。
食物上短缺和保障不力,对于素称“吃货”的国人来说,的确是第一大麻烦。
有时买来的食物不合口味,比如行经中东地区,气候则沙漠地带,人文则穆斯林聚居区,有牛羊肉而无猪肉,有瓜果而无蔬菜,皆使船员不适。有时则因航行茫茫大洋中十天左右,没有靠岸,致使食物告罄。
又为了舰队官兵水手饮食的规范化,沿途食品采买之权,统一操之于琅威理之手。故而会发生供应不及时之事,比如当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致远舰上的饭菜却一直没有送来,邓世昌只得命厨师明天做顿好的,补过节日。
第三则是接舰人员的健康,当然这与饮食有密不可分的关联。众所周知,近代以前海中航行,水手最怕的是败血症,由于缺乏维生素C引起,而东亚人因长期食用精米,会因缺乏维生素B而导致脚气病,长时间航行,则会加重。
此次接舰回国途中,情况正是如此,舰队在大西洋、地中海时,就有不少人患腿脚浮肿之病。尚未过苏伊士运河时,来远号上就有二人因腿肿“上攻于心”而病故,葬于岸边。到新加坡以后,余思诒读报见到日本人关于脚气病的记录和对策,知食米致病,食麦面(粗粮)可免,只是他仍按传统说法将其归因于船上和大米湿气比较重。
尽管改变了一些饮食成分,但是仍有人患病身亡,为了保证卫生,只得实行海葬,这在当日的国人眼中,是很凄惨的。舰队行至广东洋面,致远号有一升火水手脚气病不治身亡,在众人求情之下,终于挨到靠岸才下葬。
接舰过程中,除了海上病故者外,还有一些官兵在英国即因病去世,客死他乡。早在光绪七年(1881)年,接收超勇、扬威两舰的团队中,就有袁培福、顾世忠分别在四月廿六和廿八半夜去世,葬于纽卡斯尔的圣约翰公墓。光绪十三年接收四“远”之际,又有拟保把总陈成魁和水兵连金源、陈受富在纽卡斯尔相继去世,与前次两人安葬于一处。近日,由中国出资,这5座孤悬海外的海军将士坟墓的修缮工程正式启动。
实际上,仅光绪十三年接收四远的过程中,亡故的中国水师官兵,远不止次数。根据李鸿章在次年上奏的《甘肇功等从优议恤片》中,有廪生甘肇功为首的二十四名官兵葬身海外,最终获得照阵亡例从优抚恤的待遇。
李鸿章:《甘肇功等从优议恤片》
130年后,拖曳船体回国、自行改装的辽宁号航母南巡,中国自行建造的万吨驱逐舰也已下水,人民海军编队亚丁湾的护航早成常态。中国海军自近代诞生至今,从小到大,从弱到强,今天不但是海上的万里长城,也在国际舞台上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和影响。抚今追昔,不禁令人生出无限感慨。中国海军的历代英灵泉下有知,想必也会纷纷点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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